《【民国】静姝》 前篇:缘起 林孟之的祖籍在西南,高祖发迹于乾隆末年,祖辈下来都是些会经商的,家族兴旺由此没断过,是罕有的过百年的巨富家族。 林孟之作为第五代二房的独子,林父对他的教养看得极为重要,他五岁那年,渝地开埠,川江航道通了,父亲也花重金请了两文武举人,开始教他启蒙。 长至十三岁,拳脚功夫跟着武举人练得不错,但文化课却是家中十几个表亲里最拿不出手的。林父由此狠了狠心,从川江口岸乘轮渡,将林孟之送去南都,扔在了蒋氏学堂念书。 走前,林父心忧自己富养出来的儿子的生活问题,和先生商量了许久,定下每年多交付三倍的银钱,让林孟之养在了先生家中吃住。 林孟之由此成了学堂的例外,他不与其余人一同挤在学堂的大通铺,而是跟着先生之子蒋远堂宿在了蒋府同吃同住。 蒋远堂长得同先生极像,较林孟之大半岁,却矮林孟之小半个头,平日功课是学堂里顶好的那个。 林孟之则不同,他往日偷懒,父亲聘的文举人,只教不管,学业落后了同龄人许多。 来了南都,先生是个严师,没人惯他习性,不学便罚。林孟之每日抄书抄得手抽筋,私下全靠了蒋远堂帮忙补习,才免于抄书受罪。 先生家中是一子一女,女儿生在腊八,蒋远堂常喊她“小妹”,她比蒋远堂小了九岁多,大名叫蒋少筠。 软软糯糯的可爱女童,扎两小辫被先生抱在腿上识字,是林孟之对她的第一印象。 林孟之是个天生热爱练武的。到了南都,就算武师傅的监督没了,他依旧不忘在卯时起床,日日自己练上大半时辰。 每每到他将要练完功时,林孟之总是能在小院内瞧见蒋少筠的身影。 小孩起得早,小短腿呼呼地跑着,颅后两小辫飘在身后,她爱停在蒋远堂住的屋外,拍门喊着哥哥吃早食。 林孟之块头长得好,体格不像是十三岁少年的样子。蒋少筠自第一眼起,就怕着林孟之,回回只要在小院碰上林孟之,便会一股脑儿立蹿躲在亲哥身后,牵着哥哥的手,一眼也不敢睇地着急要走。 林孟之这一代生男娃的多,一同玩大的表亲均是三两个为一母同胞的兄弟,家中仅他无亲手足相伴,所以他把表弟当作亲弟疼。 但男孩多是淘气,被弟弟们闹得烦了,上街一起碰着哥哥拉妹妹时,林孟之是最艳羡这的。 林孟之早视蒋远堂为挚友,两人经由抄书、补习搭建的坚固友谊,让他愿同样对挚友的胞妹,当作己妹般疼爱。何况蒋少筠长相可爱,若叫他打心底地不喜欢,才是不正常了。 如此,为与蒋少筠熟络,林孟之花了不少心思。 蒋远堂看外表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,但性子却不是个内敛的,蒋远堂远比林孟之更外向爱玩。不上学堂的日子,蒋远堂最爱拉着林孟之溜去赶海,次次都叫先生捉不着他。 一群少年四散在沙滩,身上全晒得黝黑,林孟之不语,盯着宽广无边的海面,一切于他皆是新奇。林孟之是内陆生的孩子,生下来便没见过海,渝地流过的长江水,已是他见过最大的。 蒋远堂爱戏弄人,会偷猫着腰,从沙砾里翻出只猫眼螺,悄悄粘在林孟之的手臂。 异样的触感传到脑后,叫林孟之恶寒地抖了身,转头瞪眼蒋远堂,他背朝天地,开始发掘起反击之物。 蒋少筠年纪小,家里怕她磕着,不允蒋远堂领她出去乱跑,她能得到的玩物,全是哥哥出外淘来的。 没木桌高的女娃,会贴挨在蒋远堂腿边,扒着桌子,葡萄大的眼珠,不眨地看着他们翻找木桶。 林孟之知晓没人是不喜漂亮东西的。投其所好,他将好品相的贝壳、海螺,全分进蒋少筠的小木盒。 蒋少筠拿了东西,则似是怕他反悔,会偷偷瞄林孟之一眼,嫩声说句“谢谢哥哥。”,再抱起盒子一溜烟地离开。 蒋远堂奇怪地“诶”了一声,头仍埋在木桶里,找得专心,用手肘怼了下林孟之,“她谢谁呢?我挑的还没给呢。” 林孟之垂眼瞧着自己的木桶,摸摸晒脱皮的脖子,只道他也不知谢的是哪个哥哥。 长夏过去,林孟之的父亲常来看他。原本小麦肤色的儿子,如今成了块黑炭,令林父有些不敢相认。 林父是个疼儿子的,且林孟之这还是个独苗,林父在家一直老担心他吃不惯。于是,除了林父,次次一起来的,还有西南家乡的零嘴,那满满一大包,足够馋人,里面装的全是南都尝不到的味儿。 等父亲走了,林孟之将东西仔细分成三份,量大的分给了蒋少筠。两份东西拿在蒋远堂手里,他认真地掂量了几下,回头看了眼,先替妹妹道了声谢。再拍拍身后藏着的人,挑了盒看着味淡的,递予她吃。剩余的,自是蒋远堂悉得妹妹习性,背着她,全交给了奶妈收着。 蒋少筠小口咬下半片糕,粉渣碎在了唇肉上,东西的滋味似是不错,叫她甜得嘴角向上,头回朝林孟之笑了,抿下的糕粉化进嘴里,她糯糯地说了句,“好吃,谢谢孟之哥哥。”。 她眼里没了之前的怕,林孟之遂眉头展开,晒黑的手犹豫地探出,轻落在她的头上摸了下,道着“不谢”。 前篇:落水 蒋少筠六岁那年,陡然成了个大胆的小孩,在家中已是待不住了,某日忽起玩心,开始非要让哥哥领她去长江岸看看。 蒋远堂怕挨罚,自然是不肯的。但蒋少筠不放弃,自此,一直绕在蒋远堂跟前磨人,早晚不间歇地念叨此事,叫蒋远堂每日起床声都是她。 一连二十天,是折磨得蒋远堂头都听大了,最后拗不过她,趁家中大人访友的机会,偷偷背着小妹跑出了家门。 太阳高悬在头顶,照出了日晕,江边吹来的风热烘烘的,没一点水汽,这个天是容易中暑的。 同去的林孟之想劝着换个地方,但蒋远堂背后的小姑娘不依,还生气地“哼”了他一声,将头扭到了另一侧,不愿看他。如此,林孟之只得噤声。 十五六的少年玩性大,将小妹安置在岸边,蒋远堂仔细叮嘱了两句,不让她下水的话,就与林孟之脱了上衣,一头扎进了翻滚的江水中。 入水后,回头瞧几眼小姑娘,见蒋少筠不吵不闹,乖乖坐在树下,蒋远堂慢慢松了神经,抹了把脸上的水,感受到腰身有鳞片蹭过,便将注意力集中转去了水中。 蒋少筠现在的年纪,懂得多了,远不如前两年好哄,有时会突来的大胆,按自己的主意行事。 树荫下说不上多凉快,离江距离倒是很远,她平日太少出门玩了,定是想多看看哥哥们是怎么逮大鱼的。 想到便做,她一人起身踩着石沙滩,作了要过到更近点去的准备。 八月的天气似火炉,人出了阴凉地像被火烤。蒋少筠热出一身汗,嫩生生的粉脸蛋晒成了绯色,鞋在过石沙滩时,早浸湿,现在鞋底打滑得很。 没人注意到她离了,蒋少筠拽了拽江河水心大石的侧边杂草,觉着很是牢靠,打算借力爬到她一早看好的石顶上去。 她年幼、没发育,体轻、力气小,自不清楚普通的杂草是受不住人的重量的。等她明白,是已脚滑踩空,手握半截草,扑通一声,落进两米深的急流段里。 那股呛水的窒息,叫蒋少筠是长大了也忘不了。濒死的痛感,让人在深水中扑腾个不停,可她不会凫水,是个旱鸭子,越扑腾人越往下沉。 水下感受不到时间,肚子里装着呛咽下的水,力气逐渐从身上抽去,她无力地下漂。 漂了多久,她不清楚。到有人扯着她的手臂,把人往上拉时,她求生的本能才得以回来。 恐慌中,小人比豆包还黏,紧紧圈住了救人的肩颈不放。蒋少筠不清楚十五岁的少年该多高多壮多勇敢,只晓得死死抱住身前人,一双手臂是不留缝隙地揽住,那远比哥哥要宽得多的肩。 此刻,她是把来人当作了水中唯一的河岸,和唯一可停靠的地方。 浮上岸后,蒋少筠仍陷在恐惧之中,她眼里积满了将要滚出的泪。烈日下的小身板,全身湿透,打着冷颤,下巴处还挂有吐水时,口中带出的唾丝黏液。 蒋远堂是乐乐呵呵,抓着大鱼尾巴爬上岸的,他的反应永远慢一拍。瞅见消失已久的林孟之,出现在岸边,也不觉奇怪,只想赶紧向人炫耀下,自己刚抓上岸的好东西。 十五岁的林孟之,已能轻松扛起上百斤的米袋,他很少看起来那么小心翼翼地施着力气,柔声安慰着人,“小妹莫哭,没事了,哥哥在。”,而他怀里的蒋少筠,则是一副任谁看了都要心疼的模样。 蒋远堂傻站一旁,呆呆地抱着鱼,大鱼猛地从怀里向上弹起,一尾巴扇在了他懵懵的脸上,溅了蒋远堂一脸水珠。 猛吸了口气后,蒋远堂终于是缓过了神,心里生起了后怕,拉过林孟之迅速往家赶。 许是精疲力尽,路上蒋少筠在林孟之怀里睡着了。后来抵了家,两人将她交给奶妈,换了衣裳,也依旧睡得很熟,看似是没事了。 蒋远堂头垂着地走出屋,挨着林孟之在亭台的石阶坐下,眉毛快打成了结,手撑在下颌,忙于思索着该如何跟父亲认错。 俩半大小伙都默着,脸上露有悔意,类似的场景没在府上见过,看得旁人疑惑。 到戌时,蒋父蒋母还未回,屋里睡着的人先起了病症,蒋少筠烧得全身滚烫,嘴里开始冒了胡话。守在床前的奶妈,朝外大声唤着蒋远堂,叫他赶紧去请医来。 林孟之拉住了慌忙要走的人,从裤兜掏出个钱袋,扔到了蒋远堂怀里。蒋远堂低头看了一眼,道了声谢,头不回地朝外奔了去。 也是巧,蒋远堂领着医师往家带时,遇见了蒋父蒋母下黄包车。几人是在正门口碰的头,蒋父扶着夫人的手,望着蒋远堂身后,挎着个药箱的老头愣了神,未来得及问清,先邀着老医师一道进了门。 老医师是南都出名的中医,掐着胡子,摸了脉后,抖着手握紧笔,细写了个方子递给蒋父。 老医师瞧着不慌不忙,讲出的话却吓人,直说要立马给小姑娘退烧,不然再拖会将脑子烧傻掉。 林孟之随蒋远堂一同,把老医师送回医馆,取了药回来,两人蹲在灶炉旁帮忙望火,药由奶妈端了去。 蒋少筠被蒋母揽在胸前,黑乎乎地药,是喂一勺噗半口,蒋父立在一旁皱眉瞧着,叫奶妈再去端来一碗。 过了子时,待蒋少筠身上温度逐渐退下,蒋父才将他们喊到跟前问话。 蒋父一贯是仪表稳重,情绪很少波动的。听完缘由,面色如常,单把蒋远堂撵到祠堂去罚跪了。 但这跪要多久,蒋父一字未讲。 蒋远堂揉了揉久未被罚的膝头,老实地跪在了冷冰冰的青石砖上,在心内估量着父亲看不出的怒气时,等来了作陪的林孟之。 蒋远堂晓得林孟之是个讲义气的,见他要来陪自己罚跪,嘴里瞬说了不用的话。 见人不走,反耿直地一个下跪,蒋远堂有些诧异,喊走的话,也全卡在了自己喉间。 蒋远堂侧头看着林孟之,不晓得林孟之是后在蒋父跟前,又主动认下另半责任,没被罚也来了。 林孟之静跪着,也不作解释,两人一起生熬到了第二日的辰时,才经心软的蒋母放了出来。 前篇:黄埔 蒋少筠自上次落水病好后,与林孟之关系又亲近了许多,她时常缠着林孟之,像个小尾巴似地,跟在林孟之身后,“孟之哥哥、孟之哥哥”地喊个不停。 蒋远堂嘛……睇在眼里,酸在心里,不时会在林孟之面前叨唠,痛斥妹妹的偏爱。怕伤到蒋远堂,林孟之听了只会笑笑,摇头不讲话。 蒋少筠清楚她是叫亲兄长醋了,不想蒋远堂太难过,她尽量克制了些自己的黏人。 但这其实怪不得她,一切由是林孟之救起她,叫她一睁眼,第一个看见他的缘故。救命恩人若换成亲哥蒋远堂,她必然同样会在内心生出依赖。 要知道往日,她年幼,记忆混乱,蒋少筠可是连林孟之的脸都未记住过。如今,倒是靠了新生的依赖感,和越发好的记忆力,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下了?。 林孟之是小麦肤色的底没变过,但冬日远比夏日白,眉毛则一直很浓,眼窝是有点深的样式,眸子黑亮得出彩,鼻子也生得高,头、脸倒是不大,所以显得他整个人肩特别宽。 蒋远堂成年后,已是高近一百八十公分的人了,林孟之却还要高出蒋远堂两寸。他实属是天生的高壮基因,跟他讲话时,蒋少筠要想看到脸,得脖子抻长,一直仰着头,久了很是累人。 西太后是于半年前驾崩的,此时的国家内忧外患。满清朝政变法图强失败,镇压起义无力,为保皇权,早签下了多个丧权条约。 清庭现是摄政王当权,其三岁小儿称新帝。皇权衰微下,洋人横行于内,国运垂危触底。 好在国门迫开的另一面,迎来了各地沿岸城市的西化进程加快,和逐步从蒙昧中渐醒的百姓思想。 林孟之是在南都长到十九岁离的,那年蒋少筠近十岁,已能从脸上望见日后美貌。 去黄埔一期招生点报名,是蒋远堂陪着林孟之去的,黄埔在南都定下的录用名额只有二十人,公示统计报名却实打实有了近三千人,蒋远堂替他焦虑,忧心他选不上。 黄埔建校在紧邻港岛割地的广府,蒋少筠晓得若是选上,林孟之往后不会再留于南都了。她舍不得他离开,有些坏心思地不希望林孟之选上。 过了一月,蒋少筠心思落空。林孟之拿到了名额,他是那几百分之一。 公示贴出当日,林孟之的开心是无法形容的,他攥着录取书,一把搂住蒋远堂,与邀好的学堂玩伴,一起去了酒楼。 蒋少筠不知他们是何时回的,听守夜的佣人说,两人是喝到了后半夜,醉得靠互相搀扶回的屋。 没几日,她在父亲的书房外碰着了他。林孟之手里拿着份装得鼓鼓的信封,封皮上写着西南某地的地址,那是他要寄回的家书。 蒋少筠愈大便愈爱关注起林孟之,她前头听母亲讲,知得林孟之的父亲是不允他去广府上军校的。最近更是邮了信言明他,若是不在南都念公办的洋校,就要他回西南学经商、接家业。 林父提的选择,林孟之是两个都不愿。 蒋少筠望着他进了书房,没让他没留意到,廊亭拐角处还站有个人。 日光透过书房的木窗,照出林孟之高高的影。他立在蒋父书桌前,谈着日后打算,想请先生帮忙劝说家中。 蒋少筠贴在廊下偷偷听着,发觉他的嗓音比几年前更粗厚了。声音沉沉地,吐字很清楚,蒋少筠忽明了他为何要去。 虽尚未有能力懂得,屋内二人所言说的具体内容。可与蒋父的谈话中,他夹有对远大理想的坚定信仰,是让再小的小孩也能感知到,他的确是有着不怕一切的热情抱负。 不想被逮见偷听,蒋少筠提前回了房,从梳妆盒翻出了前月新做的荷包,她轻轻戳了戳绿竹的叶片,将东西收放到了枕下。 数日过去,蒋少筠与母亲从万安寺回来时,绕过庭院,瞥见了他在收拾东西。 箱子里一半装的是书。她侧身看了眼庭院的树,原来已是要到九月了,蒋少筠头回觉得时光如梭。 当天蒋少筠未吃晚饭,一个人走入庭院闲逛着,绕进了小院,跨过门栏,到了他的屋子。 实木桌上,她一眼瞧见了,林孟之还散摆着,未收捡完的杂物。 蒋少筠仔细看了看他要带走的书,偷偷记下了书名,随后往那藤木箱中,悄悄塞了个东西。 林孟之是坐轮船去的广府,都说水路比陆路快,但能快多久,蒋少筠不清楚,她还未出过南都。 蒋少筠跟着哥哥蒋远堂,一起去了口岸,送别林孟之。 围栏处挤满了人,林孟之站在甲板上,是人群里最打眼的,总能叫她迅速注意到。 汽笛声吹得耳鼓震荡,林孟之挥着手跟他们道别,人声嘈杂,没人能听清谁说了什么。 不一会儿,蒸汽式的新型轮船消失在了海平面,蒋少筠难过地抱着哥哥的手臂,将脸埋进了他宽大的衣袖里。 前篇:辫子 地上躺着根粗黑的发辫,上面铺了几层长短不一的碎发,蒋少筠接过刮刀,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母亲。 白帕擦过秃溜溜的后脑勺,一下又一下地扫着,蒋父起身拿过镜子看了一眼,笑了笑,说道,“脑后忽没了,这坠了四五十年的东西,还真叫人不习惯。” 蒋少筠走了过来,认真盯看了几眼,让出位置方便佣人打扫,“父亲现在瞧着要比之前更利落了。” 蒋母伸手到丈夫后颈,摘下根粘脖的短发,转头对蒋少筠说着,“你哥哥倒是剪的早,废除令还未颁,就私下绞了头发,也不怕个万一。昨儿回家,我瞧已长成了个板寸头。” 蒋父转了个身,指了指喉下,示意妻子翻开衣领,找找扎进的细发,“兴是得了孟之的信,这废陋习是迟早的,前些年孟之来的信上,不就讲了他们凡去黄埔的,不到半月,上百人全自发削了辫。” 蒋母推了丈夫一把,把捏找出的发,塞进他手心,“瞧你,害我差点忘了。昨儿睡前,明明喊我准备晚席。到了上午,又耽误我这么久。待会儿,孟之到了南都,要是在咱家连口下酒菜都没有,我看你这做先生的害不害臊。” 蒋父摸了摸光溜的头,尴尬地笑了两声,连哄着让妻子赶紧出门去。 蒋少筠愣了下,凑到母亲身边来问,“孟之哥哥不是要领部队回西南吗?怎么改道到南都来了。” 蒋母眯眼笑说,“也是凑巧,听你哥哥昨儿回来讲,孟之他们也是才得的令,西南那边缺东西,需他的师到南都来,将东西全补给好了,再乘船运回去。” 蒋少筠听完,腻靠在母亲肩上,小声嚷到她也有想吃的菜要挑,撒娇地要与母亲一道前去菜市。 蒋母拍了拍她的脸,催着蒋少筠起身,替自己去屋中取了钱袋。 近正午,菜市正是热闹之际,一路能碰见不少人聚在中央。 欢声笑语中,男人们各执着手里的一节长辫,奋力齐丢进了火堆。 焰火随之飞起,吞噬下了长辫,烧焦的浓烟味四散,熏得蒋少筠迷了眼,拉着母亲忙朝前处赶去。 经过海鲜摊贩处,蒋少筠停下了身,问了问价格,细挑了两条精神头足的大红鲷鱼,麻烦老板帮忙处理了装篮。 蒋母头头回见她要买鱼,眼内生了惑,问道,“平日不是最不好吃鱼的吗?怎么今儿个转性了。” 蒋少筠腆着脸,推着母亲去结账,嘴里反驳着,“爱吃的呀,这个拿来红烧最好啦。” 林孟之在黄埔满打满算念了三年,往日跟着武举人学的几身功夫,叫他在黄埔一期生中,成了身手一等好的。 毕业前,学校的政治主任将他介绍进了同盟会。运气连着好,一入会分到了文先生身边做事,且让他任的是贴身侍卫官。 文先生年岁大,性格温和,平日爱和年轻人交谈想法,跟在文先生身边两年,林孟之学了不少宝贵东西。 期间,在广府的一次起义,林孟之死命护住文先生离开时,被人插伤了后腰。人在宿舍躺养了两月,伤快痊愈时,文先生亲自来看了他,还问了他愿不愿领兵,一起北上前往两湖地区。 林孟之明白了,这伤没白受,文先生有意放他出去办大事了,林孟之自是一百个愿意。 伤口结痂还未落,他提前归到了队伍中,由西南督军手中接下三个地方师,偷偷走官道,掩护文先生抵达了两湖地区后,自交通要地汉阳入手,按计划发动了军民起义,成功夺取到汉阳兵工厂,直接掐住了前清咽喉,控制了清兵补给的命脉。 待再与各师军队北都汇合,顺利包围了皇城后,摄政王被勒令交权,于紫禁城门宣清帝退位诏书。 前清王室于元月退位,满清臣子再也无用,文先生在北都组建了国之临时大政府和立法国会,以平等自主为基石立国。 民主政府成立满三月,国会拟定新法,推动了废陋习运动,从北到南,至此大规模地开始剪断长辫。 林孟之动身南下前,在北都写了两封书信,一封邮回西南家中,一封邮至南都。 信是由他亲自交予邮寄的。回了休息处,林孟之坐在桌椅上,摸了摸胸前军装衣袋,翻找出一青竹荷包,抽解开来系带,倒出内里的纸福看了又看。 前篇:再见 林孟之带军抵南都时,恰逢小满,从海上吹来的风,含着微微的湿气,天气不热不凉。 三个地方师走走走停停近一月,人与马内里均是隐着疲倦,林孟之暂时安置兵马进了前清的操练场休整,仔细嘱咐了副官一些事项,喊了几人帮忙抬东西后,自己靠在马车一侧正闭眼养神,耳边突传来个久不闻耳的熟悉声音,“哟,买了这么多呢?”。 林孟之瞬睁眼,六年未见的蒋远堂立在对面,他咧开嘴笑了,反问蒋远堂,“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。 蒋远堂两手不得空,林孟之主动上前跟人拥抱了下,顺势接过了蒋远堂一半的东西,蒋远堂指了指刚搬完东西的新兵,让林孟之叫人收着,“不是你在信上说的要先到这儿么,我是专程过来接你的,怕长官忘了我家位置。”。 林孟之摇摇头,直说半个家的地方,他怎么可能忘,两人手上东西递予人接了去,他转问蒋远堂怎么还带东西过来,蒋远堂不满地啧了声,“父亲硬给你备的,重得很,叫我赶黄包车过来,在路上抱了一路。” 林孟之笑了笑,回头喊了个侍官驾车,拉蒋远堂上了马车说话。 车子行了小半时辰,蒋远堂先他一步下了车,抓着木门上的门环,哐哐叩响了门。 南方的宅院不像北都的四合院那样讲大派,正门都是两米的小门,林孟之与蒋远堂一人一侧,刚好把门堵全了。 两人候在门口,等了片刻,也不见人来开门。蒋远堂心急,握住门环刚想再敲时,门打里拉开了半扇。 且听“哐当”一声,蒋远堂由铁环牵动,撞在了自家大门上。 这一下是真得劲,疼得蒋远堂立马背过身,呲牙咧嘴地捂着头。 开门的姑娘,穿了身碧蓝色的长袖短衫,梳成一股粗辫的长发,在发尾系了丝带,轻搭在了胸前。 手撑在两扇门之间,她仰头望外,是目若秋水,琼鼻朱唇,颊边微现梨涡。 红唇微启,她唤了声“哥哥”。 美貌晃了林孟之的眼,没能听清她叫的什么,缓过神来,自己作了猜想,偏头看向一旁,还捂着头的人,“这是兄嫂?” 蒋远堂脸黑了又黑,放下手没好气地说,“说什么呢?我还未成家,这是少筠。” 林孟之眼内抖了下,嘴快出了糗,再回过头看人时,正撞见人盯着自己,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地,轻声喊了句,“孟之哥哥。” 原糯糯的女童成了位灵动的丽人,纯净的大黑眼,变为了有水光的琉璃盏,看得人直想将魂魄,都一同丢进去藏纳、净化。 林孟之看忘了神,标兵一样地立着,蒋远堂跨进大门槛后,回身猛拍了他一掌,小声囔道,“愣在门口做甚?我家可不缺门童,走了。” 两个侍官搬了礼盒,跟在林孟之身后,他眼睛朝里再睇时,蒋少筠早已不见了踪影。 复瞧见蒋少筠时,她正挨着蒋母的座椅站着,林孟之躬身朝蒋父蒋母鞠了身,没多看,招手吩咐侍官把礼放下。 几人乐在叙旧,单蒋少筠手贴在母亲肩上,沉闷着不语。她是还在脑内计较着方在门口的事,蒋少筠惊讶林孟之竟然不识得她了。 耳边突听见他的笑声,蒋少筠偷睨了他一眼。常年的户外作战,令林孟之比之前生得更黑更壮了。 他端坐在蒋父下方位,是军校里练出的坐姿,背挺得直直的,双手轻放在大腿上,身上一套整齐的灰蓝色军装,散着浓浓的军人气息,较一旁外表文质彬彬的蒋远堂,身材大了一号。 蒋少筠的眼落到他的肩,那处被军装垫肩拓得宽宽的,快是她的两倍了。再往上瞥,他头戴着军帽未摘,微微低的帽檐遮去了他小半眉眼。 林孟之与蒋远堂在说笑着什么,古铜色的皮肤显得牙白亮,五官没受较黑皮肤的影响,仍如几年前那般英气地俊。只是现在的他,气质熟成了许多,有着股不重的威严感。 她盯得太久,林孟之似有了感应,侧过头来,脸对着她,逗弄小孩样地,朝她眨了下眼。 蒋少筠热红了耳朵,挪开了视线,弯下身同母亲说要去厨房看看菜,小跑着离开了厅堂。 蒋远堂贼贼的,瞅见蒋少筠离了,指着板寸下的额上红包,玩笑式地向父母控诉妹妹用门砸他。 前篇:红烧鲷鱼 蒋少筠去厨房瞄了眼鱼,见鱼还没下锅,立刻出了地方,跑离远了些。她尤不想中午方换上的衣裳沾到油烟,转去亭台的石凳上坐着了。 人坐下放空了会儿,几根指开始不停地绞起丝帕,额上秀气好看如远山的眉,由她憋屈地蹙着,瞧样子能知她是心里正烦着什么了。 蒋少筠原是个手上不灵敏的,几岁时央着母亲学了针线,待指头扎进多次针眼后,终秀出了个最有卖相的荷包,这荷包然是送进林孟之藤木箱的那个,里面叫她一并装有个去万安寺求得的平安符。 蒋少筠不知那个荷包到今是落得了个如何的结局,自己心里不安地想了数种可能,精细绸缎做的东西或许长年磨损下破了,或许让林孟之早几年就丢了,或许还一直贴身被他存放着…如此想着,她又忽松下不安,几年战事归来,他仍平安无事,蒋少筠心里陡然生了信心,自觉旧年求下的这道平安符,大抵是起上了些作用的。 两月前,她哥哥蒋远堂,过了二十六的生辰。二十六的年岁,在如今的世代,虽不像以前孩子能有七八岁大的,但未有娶妻纳妾的却是太过罕见。 林孟之再过四月时间,亦是要满二十六的人了。蒋少筠不知他订亲了没有,她哥哥是原定的姑娘身子不好,前些年人病逝了,由此一直未婚娶。那林孟之又是何种情况呢?西南的家中可有看好的姑娘?若家中未相看,那身边会缺相好的女子吗?外面都传着军队里的男人生活糜乱,她尤是相信以林孟之的品行必是做不出胡乱去嫖,但干到这个阶位的青年军官,长相出色,家中又不缺钱财,身边若是无许多想担下解语花身份,自愿伴他身边的佳丽,蒋少筠是不信的。 她惘然地扶额,用指揉开了眉,抖了抖皱乱的丝帕,她不晓得自己猜想这些有何用处,起身回了一趟厨房。 林孟之自上了北,已许久未吃过海鱼,随主人家坐下位,一眼定在了那盘红烧鲷鱼上,待蒋父动了第一筷,林孟之一箸夹在了鱼腹肉处。鱼肉入口嫩感十足,鱼鲜味留下了,红烧的汁味也进了,使得林孟之吃的欢快。他人壮肚量自然大,临近林孟之那方的一盘,眨眼单给他一人吃下去半条,找来酒壶的蒋远堂看傻了眼,暗想林孟之这入军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,没多想端了对面无人动筷的另盘,替林孟之放至在了跟前,想让他在自家吃个痛快。 林孟之从军后,肚中其实尝过不少好东西,只不过行军路上条件苛刻,难免会误了吃饭,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,这种情景下,是会勾得他的馋虫,脑中回记起旧日食得的些好滋味。蒋家多年未换过厨子,手艺吃在嘴内,是完美契合他记忆里的味道,一时难免吃得忘怀。他明晰蒋远堂定然是存的大方招待的心,但这一端实在是倒令他不好意思下筷了。 客人吃得开心,主人亦是看得开心。蒋母近五十年纪,夜间怕积食,晚上不爱多吃,早早停下箸,安坐上方,瞧客人吃着。盯见蒋远堂的动作,蒋母无言语,翻了儿子一眼,予丈夫满了杯酒后,嘴里喊着林孟之多吃,让他莫搭理蒋远堂这缺根筋的,又悠地瞄了蒋少筠一眼,笑看林孟之道,“难怪少筠这丫头今儿非买鱼,缘是没忘她孟之哥哥的喜好。也亏得她,不然依我这记性,还真记不起孟之最爱吃这道了。”。 蒋母话落下,林孟之恰放下筷,擦了擦嘴边油水,蒋远堂又给他斟了满杯的酒,想灌他多喝几杯,林孟之没拒,仰头一口闷下,眼再往蒋少筠寻了去。 少女的头快低到桌下,面上表情看不大到,林孟之了然地笑了下,明白小姑娘家是人长大了爱羞了,自己绕过蒋远堂,续了手边的空杯,举着朝蒋少筠敬了下,在口中道了诚谢的话。 前篇:自行车 林孟之在南都待了几日无事,除了在军营里督着外,皆是与蒋远堂凑在一处的。久别重逢,两人自有说不完的话,家长里短,内外国事,日日谈个不停。也是偶然间,听蒋远堂聊起,他才知蒋少筠现今是去了圣玛利亚女子高中念书。 学校听名就明了是个纯洋办的,林孟之之前在南都也算是半个土着,也是听闻过的。学校位置是在旧租界地段,原是供国外使团子女专读的,后才慢慢对外开放给了有名望、有钱财的国人家庭,单招女学生,名额抢手。林孟之倒不惊讶先生送女儿去读洋校,单觉着租界与蒋家宅院隔得太远,女儿家早晚上下课费时间得很。 临要到了暑假,林孟之视察完军队,抽空又到蒋家时,骑了辆自行车过来。彼时,自行车这东西还是个极稀奇的物件,林孟之是凭关系在租界弄到的,他说是要送给蒋少筠,算是个谢礼。蒋少筠被哥哥喊出来时,睇见庭院停着个自行车,一时万分讶异与欣喜,两轮的车她原仅在学校遇见白皮女学生骑过。 不过,这礼蒋少筠却不好收,一两条鱼的事,要人如此贵重的大物,她可没这厚脸皮。蒋少筠立在一边,单看得惊喜,不似蒋远堂是个跟林孟之不讲客气的主,摸了摸稀罕玩意儿的坐垫,紧接着就是迈腿跨坐。 蒋远堂没成功,人由林孟之拦了下来,黑亮的眸子不转地望着蒋少筠,手上把着蒋远堂的肩,乐说他现在可不是车主,非要蒋远堂问问真车主的意愿。于是,蒋少筠被哥哥强逼着收了车,方让蒋远堂如愿跨了上去。 兄妹俩均是头次碰车,没人会骑,蒋远堂跨上也单纯是为了坐坐,感受下新式的代步工具,真离地开骑,蒋远堂是不敢的。股下忽觉有些不稳,蒋远堂低头一瞟,林孟之正抬脚踢着车脚撑,唬得蒋远堂迅吓离了车座,咋呼呼地骂了林孟之两句。 林孟之摸摸鼻梁,痞着脸凑近,安抚了下蒋远堂,回身问起蒋少筠要不要骑上试试,他是可以教她的。 林孟之是待在黄埔里学会的,不常骑,但他学得快、精,一个时辰便敢冲陡坡,骑车技术算是玩得高超的,教人算不得什么难事。 蒋少筠现有了车,人自然是乐愿学的,与林孟之约定好了时间,挑下晚饭前的空闲,由林孟之教着每日学上两刻钟。 蒋少筠的平衡能力有些差,学了两日也不敢离地实骑,她坐上车座,两手把紧车头,踩上脚蹬,身边定要有人护住。 林孟之解了两粒衣领扣,刷起衬袖堆在小臂,外套搭在肩上,人挨在自行车侧边,扶着车头杆,带着蒋少筠在庭院绕上了十圈,想着蒋少筠差不多能找到感觉,知道如何将车踩动了,林孟之走去了车尾,鼓励着她收脚试骑,“来,别怕,我护着在车后。”。 蒋少筠头后转,凝着看了他一眼,因对林孟之有着无限信赖,于是她大放心地把脚踏到了蹬子上动了身。林孟之显然是错判了蒋少筠的水平,他没有扶住车后摆,叫蒋少筠猛地一踩,人混着车左右摆晃几下,一起朝右歪了去,蒋少筠被地力吸着,身子摔离了座,人朝地上直倒了去。 她吓得大叫了声,心内备好打算,傻傻地闭紧眼,想老老实实地摔地上去。林孟之脑上作了反应,迅速大步凑了来,伸着臂预扶人,但脚下没留心,车轮砸下时,拌到了腿,他没接住人,反倒一踉跄自己先仰倒在地,充当好了肉垫。 蒋少筠落地前抓到了他的双臂,下身青蛙扑水似地两腿叉入了林孟之腿内,稳稳压倒在了他身上。朱唇错擦过耳,两体相碰,此时男女堆迭的姿势略显暧昧,蒋少筠与林孟之从小互视为兄妹情,哪曾有过这般举动,令蒋少筠羞得赶忙想起。 蒋少筠松开了他的衣袖,腕掌从地撑起,左腿弯曲着往上躬身,不想无意间抵到了他腿上的正中心,那里硬邦邦的,有个长棍物,蒋少筠皱起眉头,奇怪林孟之怎在裆部揣了根军棍。 软唇擦耳时,林孟之便僵了身,现下又遭膝骨顶在脐下几分地,一连串动作是弄得他麻了腰背,没忍住闷哼出一声来。 蒋少筠身上软得很,不似他全练得健硕,肌理块分明,人软耙耙地往他怀里一摊,叫林孟之终于意识到,这个妹妹真是成了个大姑娘。发育极好的胸脯,在两人怀里挤成了水样,惑得林孟之控制乏力,无奈中硬翘了下身。 前篇:花楼 说来也逗人笑,近为二十六的青年男子,林孟之仍是个大龄雏哥儿,没沾过女人。先前人在黄埔,他父亲是起过念头,要在家中替他看妻定娶的,只不过被林孟之自己写信推脱了。 前清尚未推,林孟之心中甚为清楚,凡进黄埔的皆是起义军预备役,他若是气运差了,先一步牺牲了,未入门的妻也是需为他荒守上一两年,过了合乎旧礼的间期,才能被应允续看夫家的。 外面皆传军里的男人脏,林孟之不否认,他混在其中几年,最是明白。以往在黄埔同校关系还行的,无论一、二、三里的哪批校生,家中全大多是取有妻妾的。 但凡是男人不爱嫖女人的、不贪美色的世间确实罕见,满校尽是值旺年的年轻军人,他们精力旺盛地日日夜里都会偷偷自导一番。有生意头脑的,一早就把花楼开在了附近。要不是学校出台了严格的宿查令,黄埔寝楼里夜间能留有的人,不需两人便能将整栋的人头查完。 一期生临毕业前,一群有钱的哥儿凑在一起,组团邀了学弟喝酒,闹哄哄的一群出了酒馆,勾肩搭背地直往着的,是对面当作第二娱乐场的花楼。 林孟之喝了个半醉,存了意识,但还是被醉鬼们硬搡了进去。 人凡是嗅觉灵敏点的,只要将脚踏进去,就能闻到花楼的特殊味。那里面漫着的气味并不好闻,腻人的脂粉香下掩着的,是使人体内冒酸水的腥臭味,刺得林孟之直犯恶心地想吐。 林孟之扶稳了门,想要溜出去呼吸,却被两同伴硬钳制住了双臂,将人拉去了二楼,替他点了个清倌。 林孟之被关进了门,盯看了几眼,涂着胭脂,硬堆笑在脸的少女。他生不出旖旎想法,只觉得她可怜,寻到软椅坐下后,他倒了两杯茶水,端起杯喝了一口。 这花楼是男人的淫窟,女人的牢笼。林孟之晰得此地的女人,皆是身不由己,且多是幼时就被卖进来,因强行逼迫做了娼的。她们每月然是定有着规矩的,达不到的挨饿受冻是小,被狠狠毒打,打死在里面的更常见。 屋子不隔音,四边的墙都发着男女的叫声,听得他头一裂一裂地痛。林孟之知道她们进了花楼,是再难出去了,他救不了这满花楼的女人。 林孟之晃着起了身,摸出了银钱,扔在了桌上,掀开门帘时,身后传来了女人啜啜地哭谢声。林孟之犹如胸口顶着大石,压得他喘不过气似的,他步伐混乱地朝外逃去了。 路过廊道时,他无意间瞥到个大敞着的门房,里面的嫖客老头似有特殊癖好,做事不闭门,大剌剌地像是专要给人看的。 干瘪的身体,坠着老去的皮肉,老嫖客身下压着个双十年华样的女人,她下身松垮着洞,看着像是生养过的,腿间远远瞧着应是生了病的,股上长满着疙瘩似的东西,眼神十分麻木,面上没有表情,任由着那老嫖客在她体内耸动着。 不过几下,老头大喘着气,滑到一边倒着了,两个人均是一动不动,像极了已死去很久的样子。喉下突然一阵翻涌,林孟之捂着腹部,紧皱着眉,逃离了这狭长暗黑的廊道。 蒋少筠已从他身上起了,见林孟之眉头挤在一起,误以为是将他压伤了,蹲下身想去扶他起,“孟之哥哥,还好吗?” 林孟之摆了摆手,将掉在地上的外套拿在手中,动作微显牵强地遮在裆前,将鼓起大包的耻人藏住,单手拎起了自行车,贴墙根地置放在了庭院角落,“你今日肯定吓着了,先回屋休息吧。我过段时日再来,今天该回驻扎地去守着了。” 林孟之在营地宿了几日,没再去蒋家,这几日里他睡得不安生,一连做了许多个梦。梦里有时是令人作呕的老嫖客,有时是貌美的蒋少筠…梦中的蒋少筠是一丝不挂地,满脸妖旖地敞坐在他的胯上,媚眼如斯,前后晃动着她的细腰,究极胆大妄为地吞吃着他的孽根,脸上尽是缠着人的娇欲。 白日醒来时,裤内的粘腻不适,叫林孟之呆望在上空。他有罪,他对亲妹妹般的人,生了龌龊的想法,头次不知如何是好了。 林孟之隔一日早间洗一次睡裤,此类行径让下头的人看得明了,他们全在背地里偷笑着长官,笑他不懂得找女人,笑他这般年纪的男人,居然还天天喷在裤裆里。 一同行军打仗,同吃同住同生死的过了几年,他们人人都知道,林孟之下面生的是个大货,三个地方师,加起来上万人,找不出一个比他大的,兵在私底下给他偷起了个外号,叫他马屌狗腰。 夜里十多人宿在一起,荤黄的话冒不断,只听有人忽然笑骂了几声,大声嚷道,“你们说林孟之这马屌不操逼,他是喜欢男人?等着要操屁眼,还是喜欢撅着屁股眼,被人压着倒操啊。” 前篇:夜醉 时间不足半月,林孟之就需领军渡江回西南去了。蒋远堂思及儿时玩伴难再聚首,在今日晚间,自攒了个酒局,约聚了少年时的学堂友人,专为林孟之一人提前筹办了个送别宴。 席上坐着的人,全存了势要林孟之余生难忘今夜的心,他们一个接一个地,一碗又一碗地,灌着林孟之吞喝下烈酒。驱得林孟之咬着后牙,死扛着也要笑纳下,这撑肚的热烈友情。觥筹交错,林孟之喝得在两三个时辰里,去了八九次茅房放水。 蒋远堂因着明日还有早课,只喝下了一碗,宴席上要么在忙着替人喊酒,要么忙于拉着林孟之握碗狂灌。众人兴尽散场时,蒋远堂是唯一清醒离座的人,反观林孟之则是醉趴在了酒桌,由他半搀半拖地弄回了蒋家。 二人回来时,蒋少筠刚洗漱完,听见隔院的响动声,穿上了外衣,出屋去瞧了。 蒋远堂今日高兴得上了头,忘了自己未备课的事,到了家,他才恍然间忆起,而后高声喊着佣人前来,一起处理起林孟之。 蒋少筠进来时,蒋远堂正急唤着佣人去煮醒酒汤,瞧见她来了,似是因找到了帮手,顿时人乐呵了些,紧抓住蒋少筠,将她带到了床边,“少筠啊,哥哥要赶在午夜落锁前回学校,你帮哥哥个忙,孟之就拜托给你照看了。”。 蒋少筠还未来得及讲话,方愣愣地“嗯?”了声,蒋远堂已操着大步朝外去了,出屋前还边走边回头地说着,叫她不必管太多,盯着人喂林孟之喝下醒酒汤,给他擦擦再睡就行。 佣人端着汤水进了屋,林孟之此时却是睡得半死,手里的东西,用喂是行不通的。但他的身份,叫作佣的不敢撬嘴灌汤,只干站在床头,眼巴巴地看着蒋少筠。 蒋少筠伸手接来了东西,叫佣人去瞧瞧烧着的水,自己在床沿坐下了身,手上用着巧劲,捏开了林孟之的下巴,趁热给他喂进了醒酒汤。 没多久,佣人提来了热水,拿着帕子替林孟之擦了手脚,急撤下了东西,自己先跑回房休息去了。 蒋少筠是个细致的,临关门前,想起刚漏擦了脸,又去寻了个干净盆帕,折了回来。 床头摆着盏油灯,暗黄的光照在两人身上,黑漆漆的影子,映到了里侧的墙。蒋少筠细细给他擦了脸颈,抬眼收帕时,留意到了两人交织在一块的影。她凝神瞧了会儿,转低下眼,将目光落到了林孟之脸上,手情不自禁,抚上了他大醉后拧着的眉,慢慢替他抚平了。 蒋少筠在十岁时,还不知道自己对林孟之是什么感情,她仅认为林孟之是个比自家哥哥可靠的人,心底有着对他的依靠。后来,在他离开的几年里,她未断过对他的想念。年岁渐长大,幼年单纯的依赖感,好似已逐步在她心里变了味。 十五六岁时,她去了洋校念书,接触到的同学行事开放,懂得的远比蒋少筠要多,叫她在与交好同学的聊笑中,闻得了真实的少男少女情。如是,她才恍然发觉到了自己的不同,洞悉了自己对林孟之,原是怀有着别样的男女喜爱情。 蒋少筠明白,于林孟之眼里,他只把她认作妹妹,有的只会是兄妹情。可是她是个贪心的,每每看见林孟之,她总想与他再亲近些。 她知他又要离开南都了,却不知俩人能否再有机会见面。虚掩住的门,叫蒋少筠怯生生地,后瞥了一眼,她压住了跳动的左腔,悠悠伏下了腰去,朱唇触在了林孟之的脸庞,落下了个淡淡的吻。 没错,蒋少筠就是这样,在他沉睡的夜里,独留了他与她的房里,生出了颗大胆的心,她在偷偷满足自己的私欲。 她悄悄将手搁放在了他的前胸,倚靠在他胸口,静听着一起跳动的心脉声,仰头拿额轻轻蹭了蹭他,两人映至墙侧的影子,没有缝隙地重迭着,宛若一对交颈的黑鸳鸯般。 她是明了的,林孟之回了西南家中,是定会娶妻生子的,他们之间亦然是没有日后可谈。油然升起的酸楚,泛滥在了蒋少筠心上,她闭了眼,将唇沿着他的下颌线,往上描绘了去。 蒋少筠做下了她最出格的事,未许人家的十七岁少女,在家中的床榻上,偷香了唤过无数声哥哥的外男。 前篇:梦中梦(壹) 因睡时被人灌喝了碗汤水,林孟之是由下身硬起的反应,给生生胀醒的。肉棍略带尿意,直矗矗地挺在服贴的裤布下,憋屈地分外难受。 人迷迷糊糊中启开眼,头宛若由千根针一扎一拔地折弄着,林孟之惟还记得个自己醉得不成样后,是由蒋远堂搀扶走了,现具体身在何处,他辨认无法。 半耷拉着眼,瞳中笼着浑浊浊的一层,看得的是朦胧一片,能知觉出身上趴着个人,仰头依在他的颈,使着唇在蹭他。 虚掩的门缝,洒入一夕莹白月光,昏迷迷的煤油小灯内,焦燃着灯芯,闪着忽大忽小的火光。他看清了身上人的脸,无声又无奈地笑了,缘他竟又是在梦中。 只是此回,梦中人来得要比以往入梦后,害羞的许多。衣衫未解,紧着眼皮,单是与他的唇抵在一块压,叫林孟之尤是不习惯。明明昨日还是骑着他娇唤“孟之哥哥”的人,怎么今夜变为了这般的青涩模样。 固然是不习惯,可今夜幻化的人犹似梦境外的真人,明缺了以往数夜里的诱人情欲,却反令林孟之的心愈怦怦地,弹动在胸腔。 压触密吻的唇肉,萦在头皮的针刺麻疼,一切均在扎使着林孟之,他乎地不愿再续守什么君子之礼。他清明了起来,他才当是己梦的主宰者。为何要任她日日逗欺,娇艳、涩人地踏梦索欢,是单就她能这么快活吗?不对,他理应是唯一该肆意妄为的那个,不应去屈服地拘着,管下什么劳子的兄妹情。本就是未沾亲缘的关系,他为何在醉梦中也碰不得她。 林孟之凭疼痛通明了脑路,刺醒了眼目,心下不再保有浑浊,不复存迷茫,惟存留下的,是他燃待发泄的反制欲火。臂顺势抬起,他一把抓紧了安放胸前的细腕,带着丽人翻滚在了白被之上。 在隐忍下记不清的淫迷乱梦后,此刻林孟之终成了上位者,他压着她,困下她,即将开始索夺起,她入梦招惹的诱果。 蒋少筠轻呼了声,心中是无比慌乱,偷亲非礼的恶行竟叫人抓了个现行,这突来的翻转,让她都未赶上睁眼。再掀开时,她水柔柔的眸,上触着了的,是半垂丝暗火的黑目。 蒋少筠醒得了,他必是生气了,定要教训她了。嗓中轻咽,贼人采花的罪径,让她不敢再作声,不敢起反抗,任他紧捏着腕,困压在身下,默等着罚判。 没有腻人的脂粉味,体下散着的是洗浴后的浅花香,未扣紧的领子,松垮开了一分,向他耀示着白玉似的肤,惑得林孟之张口咬下,眯眼享尝起细嫩的脖肉。 他从未于梦境主动奋起,不知她原是这般的好味道,齿间的皮肉纳在口内,是远超上次食得的鱼肉,她嫩滑、鲜甜,勾得人馋贪入身,更想好好大快朵颐番。 这不是教训人需使的法子,蒋少筠不明他因何突然咬她,不适地在他怀里拧起身来,叫林孟之察得了她的躲拒,不满地用虎口掐过微尖的脸,沉声质问起她,“往日不是最主动了吗?怎地今夜着急要走?” 脸上生疑,蒋少筠由他问怔住了,她不解他何意,而林孟之亦未留予她想明的时间,他遁下唇,舔上了她的唇珠,翘开了唇隙,借舌来引她了。 蒋少筠这下晓得了,他定是真有着相好的,竟在醉酒后,将她误作了那人来舔,心上卷起了不甘与醋意,她未因相好一事难受,她伤的是作了旁人的替身。 世上是无人能忍接下此般羞辱的,蒋少筠全力抗搡起身上的男人,她气了,她恼了,她要离开,她不愿再与他亲近了。 双腿挣扎在他胯下,褂裙的下摆扭踞到了膝腿,床脚因她的努力,晃动得撼摇了下。但她怎可能推动地了林孟之,两人的臂力差距是好比天与地的,拒搡反成了调味,激生了林孟之更加过分的作弄。 带有薄茧的手,从她垮散开的领子,强行钻了进去,他徒手摸上了她的乳,不知轻重地一握一攒着,疼得蒋少筠眼尾滚了泪花。 前篇:梦中梦(贰H) 林孟之手握着软乳稀罕得不行,抓满了手心,尽兴地揉个不停,他舌探进去,勾得了两人唇液牵丝,头上的针扎感消散了大半,林孟之头次觉着了梦的真实。 低头扯开了她其余的衣扣,将揉红的乳掀开了来看,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,不禁在心内暗叹着蒋少筠今夜的艳实。 一对乳儿生得圆翘,饱满的肉乖巧地微颤,石榴色的尖立在顶处,瞧着比他往夜梦里的,要好看上数倍。男人有着吃乳的天性,他猴急地吞进了石榴乳尖,闻着鼻尖沁有的香气,嘬吸不停。 他的舌大,贴着她的乳尖能裹上几圈,本踢腿抗拒的人,由他舔吃成了软烂的泥样,没了半点拦意。静谧的深夜里,耳里进的只有林孟之吃乳时的口水声,情色极了,叫人裤间湿了几分。 林孟之抬起头来时,乳上遗留下了他的唾迹,印下了他的指印,艳红的晕上还陷着他专属的齿痕。两团乳明明已够可怜了,是谁看都会怜爱的,可林孟之却生了作恶的心,他抬掌扇了上去,迫得白皙的乳肉,指印上盖着齿印,齿印上覆着掌印。 他的恶,苦惨了身下的蒋少筠,她被扇打得疼极了,没有了方才被吃弄的舒意。趁着两人空出的距离,她偷滑离他的臂弯,坐起身来逃躲。 林孟之的反应是生死斗场上训出的,哪怕是半醉,他也能瞬间抓下这梦中逃犯。林孟之抽了腰间的软皮带,捆住了她的手,拉直了蒋少筠的上肢,压制着翘臀,缓下身,用胀硬已久的东西,向她惩戒地狠顶了几下。 盘踞到腰间的裙,方便了他人,蒋少筠身下一凉,回见林孟之已扯掉了她的底裤,半垮着裤腰,露出了根粗大的暗紫色肉棒。原上次,他裤裆里揣着的不是军棍,蒋少筠惊晓了,竭力扭着腰臀朝上逃去。 林孟之握着手中软带往后轻扯,压实了蒋少筠,右手握住了棒头,擦开了微湿的穴唇肉,急想捅去蜜洞爽快。绿豆大的小口,捅堵着鸭蛋大的肉头,差距甚大的凹凸,是任谁也顶不进去的。林孟之攥着肉棒,目中生了困惑,他尤记得这穴洞,于以往明是她敞着腿,压臀一坐便能入了进去的。 蒋少筠挪不动身,复回头,仍见林孟之还握着粗大的货,势不认输地要往她下身塞,她终是怕了,倒趴在了床铺上,呜呜地痛哭了起来。 林孟之昏醉着脑,也断是舍不得她哭的,立停了动作,替她解了捆绑的皮带,弯身凑到她耳侧,柔哄了起来,“乖乖小妹,可莫哭了,今儿下面没水,哥哥进不去,让哥哥蹭蹭总可吧。”。 林孟之扶起了埋入白被的脸,温柔地亲吻着她。蒋少筠是个好哄的,最喜欢的就是他温柔可靠的劲儿,恰闻话后,悉得他唤的是自己,一时更忘了她是由得什么哭的,竟顺着人将鸡巴插进了臀肉里,从后压着,挺腰慢插了起来。龟头蹭过湿润的小口,贴入至阴阜,来回挤过肉蒂,叫蒋少筠渐尝得了趣儿,缓缓跌陷在了情欲之中。 林孟之半撑在她身后,感受到愈多的黏水后,紧加快了些腰身。待蒋少筠攥着他的衣袖,再泄了股淫水后,林孟之蹭插得更爽了些,膨大的龟头时有滑蹭过小洞,虽不能深入洞去,但细小的深穴却吸力紧足,箍吃得最顶上的孔眼冒了清液。 墙上映照的影,淫糜的交迭着,女声弱弱地娇叫,男声低哑地粗喘,阴阳体肉密压着,臀腹激挤蹭撞着。大手逮住了,上下摇动的一方乳团,林孟之猛地迅挺了腹,速插了百下,闷喘着,由蒋少筠三处紧缩的软肉,榨出了他今梦的精汁。 男欢女爱是个废体力的事,林孟之射洒了温乎乎的精液,身上舒爽了大半,未散的醉意,叫他昏昏欲睡,脸贴倒在了蒋少筠的后背,揉着手里的软乳,无甚么意识地抓玩了几把,悠然安逸地睡了过去。 蒋少筠亦是累极了,身上趴着的男人,此刻重似千金。 听着身后熟睡的呼吸声,她任林孟之压抱着缓了半刻,而后拨开了林孟之的手,救出了攒在他手心,捏得通红的可怜乳儿。蒋少筠撑着手,仰过面用力地翻了身,男人的头掉进了她的怀里,她轻柔地摸了摸他寸短的发。 屋外月儿挂得高高的,已然让人分不清是几时了,蒋少筠费力地爬起了身,贴靠在床柱边歇了会儿,裙摆撩开,腿内两侧印下了,宛似木棍子抽打过的红色痕迹,右侧紧挨腿心的位置,还挂着滩浓稠的白精。 她红了脸,寻到先前的帕子,将腿间东西擦了去,复回身走到床边,抽出了被林孟之压在身下的小裤,整理好了衣物,又沿床坐下,认真为林孟之收拾了番,才拖着酸疼地身子,在月色的掩护下,小心地扶着墙,悄悄地原路回了房。 前篇:梦中梦(叁) 林孟之翌日醒来时,身上未觉有宿醉的不舒适感,反倒是轻松得叫人称怪,像是昨夜狠狠疏解过一番。双臂支在身后,撑起了上身,林孟之摊着腿坐躺于床,低眼瞧在,每日不变的晨起勃物发呆。 夜梦无痕,他忆不起自己昨夜的梦了。裤中数日未有的干爽,倒让林孟之今晨头次没了忏罪。 腹中坠涨,许是昨夜酒水存积的原因,他抚了下鼓胀却干净的裆,忽觉酒也是个好东西,能麻痹了他的脑,或许是做了罪梦也知不得。 林孟之下了床,叫了门外守着佣进来,他问了问,蒋远堂人在哪里。 佣人是昨夜那个,他摸了摸头道,“昨夜长官饮醉了,小先生着急回了学校去,我来时,房里守着的人,是我们家姑娘。” 手顿了顿,林孟之将帕搭在了盆边,“昨晚是少筠照的我?”佣人立在旁,补道,“昨儿是姑娘帮喂的醒酒汤,后面盯着我替长官擦了手脚,才与我一道离的。” 林孟之点了点头,难怪他觉得身上轻松,腹下却坠着,原是饮了醒酒汤。林孟之看着帕子,心里想了想,他需得当面谢谢少筠,简单收拾完仪表,由着佣人带去了用餐的地方。 到时,蒋父蒋母正坐于朝门的位置,招他入座,但圆桌上却没蒋少筠的身影。 自上回教车后,两人已有些时日没见面了,是他故意不想见她吗?不,他怎么可能不想见蒋少筠。他只是因着夜夜与佳人的入梦欢见,没脸见了罢。 林孟之落座时,还是没忍住多问了蒋母一句。 蒋母放下汤匙,脸上显得不大高兴,启声细道,“我方才还去叫过,但这丫头大夏日的闷在被中,只说没睡好,身上难受得很,要在屋中歇息。早饭也不愿起床吃,就嘴上撵了我离开。” 林孟之了然,他记起方佣人的话,蹭了蹭鼻下,“这应怪我,师母莫气少筠。也是今早佣仆告知,我才晓得昨夜是辛苦了少筠看照我许久,想是因此误了入睡时间,缺了眠觉未能起来。”。 蒋母面上的表情好了些,瞧着林孟之道,“原是如此,我还以为是这丫头大了,愈发没了规矩,爱赖起床来了。孟之也莫要入心,定是她哥哥昨晚干得好事,灌醉了你,又将人丢给了他妹妹。” 末了,三人静下用完了餐,林孟之又在蒋家多待了会儿,他与蒋父细聊了聊回去西南后,上面给的安排打算,坐谈了一个多时辰,也未能见到她出屋,林孟之起了身,同蒋父道了别,回了军营去。 蒋少筠趴在床上,软被没过了发顶,额上闷出了一层汗,等听见妇人带门离开的脚步声,她才掀翻了被子,平躺下了身。 脖子上还留着红痕,蒋少筠不敢叫人看见,刚蒋母靠到了床边来,让她不得不把自己裹进了薄棉被中去,但她人没扯谎,她的确是还困着的。 昨夜回来后,蒋少筠几乎一夜未睡,一场荒唐事的发生,令她失了眠,望着床顶干睁着眼,未有挪过。她胡想了整夜,她昨夜是听着林孟之叫了自己的,林孟之是醉着认出了她吗? 可她往日何曾同他那般过啊,她是大胆亲了他。但主动脱了衣裳,给男人瞧,给男人吃,还给男人弄那种地方…她是没有过的。 蒋少筠在床上不耐烦地动了几下,她想不通。难不成他交的相好,在家也是被唤作小妹么…这样倒确实是合理的,能完美串联起这前因后果… 蒋少筠张口撕咬在了薄被上,她的眼眶里又起了泪,果然她还是被当作了旁人。昨夜发生的事又算作了什么,身上留下的痕迹,是他林孟之的醉梦,还是她蒋少筠的。 松了口,唇上磨着红,她趴在绸布枕面上,小声地落了半刻钟水珠,拿袖擦了擦眼。蒋少筠摆正了身子,亦打算摆正自己的心了。 原就是兄妹情,他何时对她生过男女情,本就是她蒋少筠自己贪了。她怪不得谁,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,怪她硬往林孟之身上凑了去,怪她先压着他吻个不停地… 蒋少筠垂着眼,摸了摸颈下。她的身子没丢,两人往后嫁娶不得碍,这是好事,没叫清白诓了他,迫得人强娶了她。 现下她惟需的是理清自己的位置,单做好这个妹妹,旁的…她抬手轻抹了把眼尾的水渍,旁的自然是幻作了一场夜梦,由她好好守在心里,压做个秘密,莫叫人知晓便行了。 蒋少筠起了身,朝外唤了几声,喊人备水。她要洗个澡,将身上黏着的汗洗掉,也将心底生着的贪洗掉,那情呢?她的心在哀叹,这多的情,就先锁下藏着吧…… 前篇:生分 临要走了,军中的事不少,林孟之没再光想着梦的事。他自己暗紧了紧心思,下午领着几个尉官,跑了趟江南制兵厂,预检查几批的货量,督促下厂里的最后进度。 手上的枪,向上抛了抛,林孟之默着估了下重量,是比之前的要轻,更适合长途作战用。他朝后说了两句,与尉官们一起随意挑了几支枪,准备在厂外比着试试靶子。 耳边砰砰声作响,身侧的尉官已开试了会儿,林孟之站一旁瞧着,在他最外侧边,有个尉官飞了几枪,子弹全擦出了靶盘,朝空中弹了去。 枪靶离射击点三十米,林孟之听到了外侧,弹壳落地的声音,头微微朝那方偏了去。打飞枪的尉官侧过头,偷瞟了林孟之几眼,心里乱着不敢出声。 林孟之脸上颜色是沉着的,他算了算靶区间的距离,绕过尉官,站到他方才的射击位,拿过了他手上的那支步枪,在身上架好了位,瞄准了靶心位置,痛快地按了数下扳机。 弹头砰地从管径爆出十多发,黑色的枪管擦得发了烫,朝外散去着烟气。林孟之立在原地,松手放下了枪,眯眼朝对面看了看。还行,没丢人,穿进的弹孔都挨着红心区点附近。 林孟之睨了一眼,还尬在身侧的尉官,把手上的枪丢还给了他,“后坐力都没控住,把枪托在肩上,给我顶稳了,再扣扳机,别浪费军里花钱造的子弹。”。 尉官抱着枪,嘴上慌接话说着“是”,林孟之没再看他,叫来了兵厂负责的,又让人去取了几个其余样式的机枪,将枪全扔给了几个尉官,让他们挨个多试了几批。 剩下的打靶表现皆还行,林孟之的脸色跟着缓了些,转回身,盯着几人,叫他们明天领上一两个分管的排,搬走兵厂产好的头批货,回军营里去分出两千支的量,带着下面的兵也换着练练手。 毕竟今天睇在眼里,一群做尉官的拉出来打靶,都是有些不成样子的货,下面的兵他更不得不忧着了,是得让他们全磨磨新枪的手感。不然遇了战场,下回再飞了子弹的,能去拉练的地方,可只会是在地底下了。 过了两三日,林孟之又去了蒋家一趟,为的是来教蒋少筠最后学学车。但不知她是何时自己开了窍,不过一两周没见竟习会了。现在已骑得很平稳了,到了开学,她应是能稳妥上路,骑去租界段的学校了。 林孟之望着车后轮,心底明了却了一件记挂的事,他却并没觉得有多开怀。蒋少筠今日上车踩车蹬时,躲了他在旁的守,单让他远远在车后跟着,瞧着有些像在跟他避嫌。 之后,他若是离得稍近了些,蒋少筠必是又会骑开些距离,免了与他的肢体相近。 两人自年幼熟悉后,就没有过这么生分的时候,她的躲恰像是与他生了间隙的样子。林孟之不明,他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了她生气。 几乎已怀疑到,是自己对她的妄想在她面前曝露了,遭了蒋少筠识得他是个龌龊之极的人,不愿再与他接触了。 但事实情况,又仿佛远没有如此严重,至少两人聊话还是能正常进行的。 林孟之慢下了步,由车轮离远了许多,他停着身没跟上,反转了个方向,往前走了去。 突冒出的人,吓了蒋少筠一大跳,她猛地急按住了手把,脚踩落下地,有些微怒地看向林孟之。若不是她刹车刹得快,就现在人与车离的近度,他俩是又要夹着车,同上次那样撞上了。 林孟之避了避她的眼神,轻咳了声,“急刹练得也没问题了,明日可以自己再去路上骑试下,应是不用怕行人的影响了。” 蒋少筠盯着他,抿着嘴,幽幽地说,“哪有人会像孟之哥哥这样,忽地一下走出来吓人啊。” 林孟之往前走了一步,衣服快贴在了车头上,“生气了?孟之哥哥给少筠赔罪,少筠原谅我这回,行吗?” 蒋少筠下了车,推着车挪了几步,踢下了车脚撑,将两人由车隔开了,她垂着头,眼粘在车皮座上,“我没生气,只是太危险了,叫人心里惊地慌。” 林孟之厚着脸,绕了过来,见她又想走,脑子没过弯,伸手瞬抓住了她。蒋少筠惊大了眼,抬头望向他,林孟之握着人顿了下,而后如似手抓炭火般地,烫撒开了,接着忙向人道歉到,“因着往常相处,不似今日这般透着疏远,叫我单以为是少筠跟我生了嫌隙,应是我误想了,都是我的错,我向少筠道歉。” 蒋少筠眼神闪了闪,慢挪开了眼,“的确是孟之哥哥误会了,少筠只是突然长大了,知晓要与哥哥们注意起男女之别了。疏远与嫌隙则是万没有的,孟之哥哥不要多想。” 方握下的柔荑触感,恍若还遗留在手中,林孟之捏紧了拳,又乎地松开了,嘴角牵着的笑略显淡,“我明了,没真生分就行。” 他往车上瞧了眼,掌把上车头,道“我带少筠去路上骑吧。明日需在军营里收拾东西,后日午前就该动身回了西南,往后…应是没多少时间能再来了。” 蒋少筠目光柔了焦距,偏过头,细声答了个“好”。她睫毛根处润了,但不想让人瞧见,由着林孟之推了车,这次换了她来,跟在了车尾。 行走的间距中,气氛怪异地,成了压抑,男前女后的搭配,迈出的步子,不知因何故,竟然让一切都显得如此沉。 两人的脚步,亦不像是落上了这压平的石砖地,更宛似是沉沉地踏到了男女的心上,将两颗原怦然跳动的心,给狠狠碾平归静了。 前篇:白玉珍珠 松木长桌上,散着堆迭的往来书信,角落的玻璃油灯晃悠悠地烧着,亮出的光打在了,桌前人的衣料上,门外的侍官,突大声喊了声“报告”。 本愣着放空的林孟之,由得侍官的这声喊,叫回了神思返脑,林孟之收了手心的青竹荷包,两掌撑在松木面檐上,看着书信的纸封,回了声“进”。 一书本大小的彩荷木质锦盒,由着侍官捧进了屋,置在了他身前的松木桌上。林孟之淡扫了眼东西,不解地眉毛微挑,眼看着侍官,示意着人开口。 侍官是个机灵的,得了眼色,立朝他道明了原由,“这是长官您三月前,让我在北都御宝楼取的,原是一直收在下属这保管的。但因还记着您之前说过,等东西带到了南都,是要送给蒋家小姐的,就趁明日离前给您送来了。” 林孟之经侍官提醒,才记起此回事。他的确是曾在北都预订下过一套首饰,意当作回礼,赠予蒋少筠。只不过,自由北下南后,白日的军务事件混着日日的夜梦,让他足足忘却了几月时间。 林孟之望着锦盒顶的镂空木纹,肃着点了点头,朝人道了句“我知了,先下去歇着吧。” 侍官得了令,敬礼回了“是”,跨步出了屋去,余了林孟之一人在内。 双瞳慢焦在桌上的静物,林孟之缓了会儿,伸出手摸在了锦盒上,启开了盒缝。 上等的海白珠间,缀着略泛青色的玉石,二者在暖油光的照耀下,生着珍玉的润泽,闪出了柔亮的光。珍珠长链与珠镶玉耳坠的成品,与他在北都初始看到的,前清御匠展示的样式图没有差别,让人不得不称叹起御供技术的精湛。 指腹勾上珠链,他于指间轻轻摩挲起白珠,眼中颇为认真地瞧着。侧边耳坠上的淡青白玉,玲珑剔透,玉身中透着冷柔的光。林孟之松了长链,抚了抚耳饰上的软玉,几丝凉感抵了指腹。 珠玉的料子是由林孟之亲选的,他长久地认为着,白珠与软玉是最适配于美人。固然远在南下前,他还不知少女长大后是何种模样,但林孟之的心却一直是肯定地晓得,长大的蒋少筠定然是美的。 此外,林孟之仍是没忘过蒋少筠是喜海珍珠的。他尤还记得,年幼的蒋少筠,是最爱于他同蒋远堂赶海返家后,跟在他们身后,蹲瞧着两人开海蚌的。 他依旧能清晰地忆起当年的场景,那时年岁不大的几人,是会成圈地蹲围在木盆旁,为了几颗海蚌,凑得热闹。 开蚌往往是待蒋远堂磨利了刀,递予他后,由他将刀尖刺进蚌缝,在硬地抵住蚌壳,慢慢插刀狠凿进去。这事是个巧活,林孟之知道蛮力是弄不出的,由此他会借着刀身施力,转撬开蚌口。等壳身彻底启开,露出那肥厚湿软的蚌肉后,再丢蚌交于蒋远堂,由蒋远堂用力挤压蚌肉,取珠泡入木盆清洗。 由林孟之撬开,蒋远堂洗净的蚌珠,自然必是归于了观看许久的蒋少筠得了。得到的珍珠品质,诚是连御宝楼的末等备用也不会选用的。 可即使是十分不入流的,她却亦是会捧着木盆中大小、圆瘪、凹凸都各异的珠,将每一粒都看得珍惜,爱得宝贵。时有为了能随时随地瞧见,而专取下蒋母给她制的驱蚊香囊,偷偷倒出其中香料草,用囊袋装下她的宝珠,携带在身,常伴于她。 从海中随意捞得的海蚌,其实多数时候,任他们费时费力地凿开了,最后惯有的是蚌内无珠的情况。 此种时候,守作一旁的蒋少筠望见了,眼内是会有掩不住的失落,但小小年纪的她,面上却仍是懂得人情世故地,尽力持着笑,蹲在他们身旁啪啪地鼓着掌,大声继续呼着哥哥们厉害。 瞧,谁都晓得她自幼便是个会哄人的。总能以此,哄得他与蒋远堂的高兴,让两人继续攒下劲儿,为她寻撬下更多的海蚌。 之后,若是运气好,寻得的下个蚌是个能出珠的,她定是会立刻开心地,笑弯了眼,起身绕着两人转圈欢呼不断地,逗得少年们同笑同乐。 她的眼自来生得就是万分的好看。自林孟之识得蒋少筠起,他便觉着那双眼,是恰似白玉珍珠般地,时能闪有光泽;是恰能让凡见过她的人,均会觉出对她需看得珍惜,爱得宝贵的心。 搭于镂空纹盒顶的手,嘭地合下了锦盒的木盖,移到了轻薄夏衣的布料上,林孟之从衬袋内再次拿出了荷包,轻放在了木锦盒旁,目光如炬地看着。 颅内思绪繁杂不停,他健壮的臂稳搁在桌,掌扶过额,撑于头上,来回不停地划拉过,扎手的短寸。显然,林孟之现下已不复有,方侍官在场时的沉着,他的心在抖动着发乱。 本是谢礼的白玉珍珠,成了他最后的赎罪礼。 明日午前,渡江归去的几条大船,就需开走了。林孟之明白,他的心亦该随之渡走了。 无论锦盒是由他亲自递予她,或是由蒋远堂转交予她,林孟之也都该在随物落于她手的那刻,彻底放下了。 前篇:别离 南都的夏日,是未改过的炎热,骄阳似火,低空下是错乱开的嘈乱喊声,数不清的士兵头顶着火热,军帽下淌着成股的汗水,悠悠地流进了颈下的衣装。 足有两米长一米高的大木箱,由他们几人为一组地合力抬着,个个嘴里不停念着一二三的口号,他们步子压得沉稳,脚踩着长板,扎实地往甲板搬去。 林孟之与副官站在停满大船的口岸,眼中晃过木箱移动的影,同戴着灰蓝军帽的头微动,偏往了副官那侧,军领上的喉结抖动,平平的声音响起,“还要多久?” 副官手中端着个木盒,帽檐下的肤色比林孟之白些,还能透出晒得发红的脸,他恭敬地低头答复道,“五条大船已分散开了人员,先前各叫了一名尉官盯着。半个时辰前,每条船均已入了近两千人。现只剩了最后百箱的军械装备,搬完即可唤人开始拉帆。” 林孟之点点头,嗓中沉着嗯了声,“东西给我罢。你再去各船巡看次情况,和尉官们一道勘查下昨日运来的炮箱是否有遗漏的。” 停泊处吹着热腾腾的风,拉着黄包车的车夫,穿着坎肩背心,露出的皮肉黢黑,后车位上坐着的是蒋家兄妹。 蒋远堂远瞧见了林孟之的身影,喊停了车夫,掏钱递于了两人,自己先赶忙大跑到了南都通往川江的口岸,留了刚下车的蒋少筠一人在后走着。 文惯了的人,适应不了跑得太急,蒋远堂顿脚滞于林孟之跟前时,早已累得喘吁吁地弯了身。 林孟之的耳正辨析着,蒋远堂两手插着后腰,断断续续地,又十分费力地,说出的话。 “可不是我今日忘了时间,实在是八月的天太热,少筠怕那俩黄包车师傅跑中暑了,让人降了速度,拉得太慢才到晚了。” 跟前的人还在大口喘息着,林孟之将他给扶了起来,脸上洋着笑,俊眼微弯,“孟之哪敢怪罪蒋兄迟了时间?兄友能来亲自送行,我已是揣着万般的感谢心了。” 蒋远堂单臂靠在了林孟之的肩头,借力松了松跑软的身体,头垂着再缓了下气,“少来。今儿若真迟了没送成,日后邮来的信定是会有挖苦我的内容。” 林孟之眉后上动,直否认道,“怎会?我何时那般过。” 蒋远堂收了手臂,站稳了身子,“别装啊,又不是头天悉得你林孟之,还能叫我弄不清?你这家伙明是最爱阴着搞人的。” 蒋远堂悠地退了半步,双手抱臂地,上下粗扫了林孟之一眼,怪道,“兵者,诡道也,你是天生性子使然得要领军的人,少时已诈过我多回,我记得牢得很。” 指背蹭过鼻尖,林孟之笑而不语,只余光注意着蒋远堂身后的路。 窈窕的身影渐近,他转头将眼全落到了,慢步走来的人身上,“日头晒,辛苦少筠来送了。” 蒋少筠停步在了一米外,朱唇慢开,柔声渐起,“应该来的,孟之哥哥客气了。” 长腿跨着身,林孟之朝她的方位,上前走了两步,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,手上的东西,随他递向了她。 木锦盒快靠到了蒋少筠身前,她眸抬,疑眼地看着他。 “按现推的法,人满十八就是法律认定的大人了。我记得少筠是腊八的生,盒里是套素净的首饰,算是我为哥哥的,予少筠的成人贺礼。” 木锦盒面上雕着精致花样,光瞧外盒就知那首饰必然是套价昂的。 蒋少筠指上缠着软丝帕,按在了盒身,盒物被她轻推了回去,“前不久,才自孟之哥哥处收了辆自行车,今日再送贵礼,少筠实在是受不…” 林孟之抢了她的话头,他不想蒋少筠同他这般客气,“没什么受不起的。荷包和纸福,少筠可还记着?” 蒋少筠瞳孔稍颤,向上对往了他帽檐下的眼,嗓音略不稳地,开口询道,“孟之哥哥,还留着?” 林孟之坦然笑答,“自然还在。”,忧她不信,林孟之从身上摸出了荷包,递于了她眼前,让她细瞧了瞧。 青绿绸面干净,墨竹秀纹完好,软囊袋身不见破损,主人家确实保护的极好。 “我诚是缺了少筠两份回礼的,自行车算一份,余的便是锦盒内的耳饰同长链。且少筠明知我家底的,怎能不明白,钱财于我是最算不得事的。” 林孟之掌着两边盒身,东西再次由他递向了蒋少筠,他神情颇诚地睇着她,投来的视线格外炙热,“所以望少筠莫再推拒,直接收下可好?” 蒋少筠攥着帕子,手心生着汗,默着纠结了片刻,缓松开了浸湿的纱帕,颚下轻点,她应了声“好”。 乌发灼于男人的目光下,细肢伸出两手,接过了他复递来的锦盒,蒋少筠头低着,复从口内诉出了,数句言谢的话。 林孟之个高,半遮住了蒋远堂的视线。尽管蒋远堂看不全两人的表情,但他却突有些不适应,暗觉着自家妹妹与好友间掺杂着奇怪的尴尬。 为了切断那股尴尬气氛,蒋远堂乎地,由后推了林孟之一把,大声质问到林孟之,“我的礼呢?远道而来地烈日相送,孟之没有薄礼送于兄?” 林孟之粘在蒋少筠身上的目光,由蒋远堂的质问切断了,他垂下眼顿了一瞬,侧回头时,恢复自如地接了话,“待兄六十大寿,孟之重金备一玉制寿桃,再送予兄,如何?” 蒋远堂大力揽过了林孟之的肩,将林孟之带得军帽下坠。他的另只手晃在空中,嫌弃地摆了摆,单凑着身同林孟之道,“算了算了,死物带不出门,吃不进肚,还是来点实际的。给我们学校捐点,怎么样?” 林孟之侧眸瞥见了,蒋远堂眼内溢出的精光,由此乐得轻笑了一声,抖落了身上挂住的臂,后认真地回应他道,“成啊,需多少?回了西南,我同父亲商量下,以家族之名多捐赠些。” 蒋远堂大呼了声“好兄弟”,兴奋地说道不多,待他回去与老校长谈问清楚了,日后再与林孟之信上细聊。 正任蒋远堂高兴地想再讲讲捐赠一事时,离口岸最近的甲板忽嗒嗒声作响,林孟之的副官奔下了船来,稳身面朝林孟之,敬礼高喊了声报告。 “箱子已都整齐运上船只,无一遗漏。现只等长官下令,所有船即可抛锚驶离了。” 副官话完,林孟之点点头,让副官先上船去候着,做好余下驶船的准备。 宽阔的双臂张开,林孟之主动上前,同蒋远堂好好地拥抱了一下。 经副官一袭话落,蒋远堂早收了方才的兴奋,面上沉静地持着笑,捏着林孟之的肩身,“一帆风顺,到后莫忘了与我书信来往。” 林孟之神色未改,拍了拍蒋远堂的右臂,悠然地笑着回道,“我知得。明年去了西南游讲,你也莫忘到我家中寻我。咱们还需尽兴地喝个酩酊。” 相伴长大的男人间,从无悲伤地道别,林孟之和蒋远堂各退一步,松开了彼此。 军帽微微移过,林孟之侧盯向了蒋少筠,反光的黑亮双眸,在烈日下晒得,紧紧朝内孔收缩着,他柔地笑了笑,“少筠亦是,若去了西南,莫怕羞,直管让孟之哥哥招待。” 冒着浅浅水光感的瞳,慢睁大了些,蒋少筠在胸腔缓着深吸了口气,衣料紧贴着身前的木锦盒。她仰起头,不眨眼地望着林孟之,梨涡深陷,嘴角牵起了一抹笑,“少筠明白。孟之哥哥,一路平安。” 她无法知晓,那幅笑颜,是牵绊男人最凶的情线。林孟之背过手,握紧了拳头,他硬生生地吃下了,自己想一把抱住人的心。 随后,林孟之如释重负般,松了拳,扬着笑,转了身,是未有牵念地起了大步,往着唯一还靠在岸的船去了。 他高高的身,浓缩在地,成了小小的一团黑影。蒋少筠的水瞳内,纳进了他的全部,连那贴在他军靴后的影,也未丢下过。 高壮的年轻军官,未有回头地,决绝地,登上了长踏板,他然是无能发现岸上的异常。 蒋远堂哄着妹妹,将右臂的袖身又递了过去,嘴里仍不忘嫌弃地嘟囔着,“怎么回回林孟之离后,都要哭成这个样子?亲哥哥离家怎么不见哭过。唉,真是混得还不如林孟之了,衣服都快是少筠专用的擤泪帕了。” 蒋少筠脸埋在哥哥依旧宽大的薄袖,手恨恨地拍打着哥哥的背,身子颤动不停,呜咽声同时泄出了音。 老船手昂喊起了号子,彻底掩盖了岸上小姑娘的弱声哭泣,他们一块抛下了铁锚,瞧望着飞迸的水花。 簇生着的别离伤痛,被军用号角,厉声吹散在了炎热的上空。五艘大船得令依次慢慢调转了船头,江风吹得帆布鼓鼓,船排着“一”字型的整齐队伍样,远渡向了归去川江航道的中心。 前篇:归家 船至渝地口岸,已是近黄昏的天,口岸上却候着不少人。 船正在靠岸,雄浑的人声优于林孟之下船前,贯入了他的耳内。 “哈哈哈…好小子,终于是回来了。” 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,是来人的一大特点。领着一众下属,林孟之向西南督军行了军礼,“督军。” 西南督军姓马,在内的地位高,资历深,年岁与文先生相差无几,为人尤其地外放豪爽。不管,是这人前还是人后,他从不摆虚架子,是个奉公克己的人物,外界送其名号“铁面虎”。前些年,林孟之掩护文先生北上时,仰仗的便全是他麾下的西南军。 嘴上衔着烟斗,马督军操着大步朝人靠近了些,大掌落往林孟之的后背,满意地拍了数下,“兵没白扔给你,带得不错,没丢老子的脸面。” 林孟之半颔首,不多说,只道,“督军谬赞。” 两人相识多年,马督军知晓林孟之的性子,是个在外拘惯了的,挥挥手,直道,“不说客套的话,来就是专为你接风的,就这样,今儿开始你小子先把手上的事甩给下面,跟着老子混几天,松松神。” 马督军嗜酒,在西南人尽皆知,说是混几天,无非就是拉着林孟之,与各色人物一连饮上了数日未断的酒。 连日的酗酒,乱了林孟之的头脑,他喝不过那群老江湖的,待到结束那天,人已是迷糊到算不清几月几日了。 恢复清明后,林孟之可说是赶忙寻了马督军,告知了他要返家的由头,立从督军府迅速逃身而去。 林孟之未传信给林父,言明他具体哪日归家,一是因他不好鼓乐齐鸣的场面,二则是他想给家中人一个惊喜。 自林孟之离渝地,拜师南都,远赴黄埔,到他今再跨家门,早已远去十余年。即便书信未有断过,家中变化他均所知,但久不归的陌生感却依旧会突出重围。 他是晌午进的大宅,正值用午食的时间,母子连心,林母是第一个瞧见儿子的。女人嘴上呼着“我儿~”,急冲过身来,一把攥握了儿子的手,喜极而泣了起来。 林母的这一声,惊得座上人撂了一桌碗筷。林孟之同样被母感染,一时心中情绪激起,波动难平。 不多时,几房亲戚全知闻了林孟之归家的消息,齐聚在了二房的院落。林孟之的情绪,也随着愈围愈多的人,渐收了回去。他扶母落座,伸手替母亲揩了泪,草草吃了两口,便跟着父亲、叔伯先后进了祠堂,上香叩拜祖父。 林孟之祖父去年离世时,他正忙于北上推帝一事,没能回得来为祖父奔丧守孝。 人丁有失便有增,虽然是早几年的事了,但膝下荒凉的林父,的确是迎来了中年福,正妻、姨娘前后为其诞下两子,林孟之也因此有了亲手足。 只不过,他这大哥的年龄倒是真稍大了些。 一母同胞的,与林孟之相差了十五岁,旧年还在先生府上念书时,父母常携幼弟来探望,所以他与这亲二弟,算是相熟的。姨娘生的三弟,是不曾见过面的,生时又巧撞上他进军校的日子,粗算下,两人是有着近二十的龄距。 新添的两子,依旧是林父费心细养着的,但这并不能占足林父的心。林父始终忧着长子的婚事,自林孟之归家后,长者不加掩饰,或明或暗地,在他跟前提过多次。 临近林孟之二十六生辰之际,对着林孟之更是直言了,有一两户合适的姑娘家,想邀来家中予他见面。 可林孟之心里还藏着人,没能放下丝毫。他没法违心为父迎新妇,借由了军务上的事,说着暂不得空的话术,往后推脱着父亲的安排。 儿大难管,林父因此恼过他一阵。不过僵持下,到最后还是随了林孟之的意。 长相好、军纪好、训兵好,经推帝一事后,林孟之的相片,被各大编辑部,多次刊登在了纸报。双亲常居西南,因此对年少离家、青年得志的长子,颇感骄傲。而林孟之个人,则在党国内,拥了名望,算是真正的崭露头角了。 九月初旬,家人格外用心地,替林孟之操办了个极大生宴。 亲友团聚,为他庆生,林孟之心中诚然高兴,虽难忘督军府的酗酒经历,他却是不愿扫了他人兴致,又与同辈的兄弟们举杯小酌怡情了。 幼时一道玩闹长大的表亲兄弟,现早已成家立业,再聚首时,血脉亲情不变,一群青壮男儿怀念完过往,复开话题,却是再难搭成线。 军政事务,不能言谈,生财之道,林孟之一窍不通,只能静坐一旁笑笑。 许是他高大健壮,二弟领着三弟前来祝贺时,人坐着,三弟依然有些怕生地怵他。 至于二弟,他稚嫩果敢。即使因年纪小,记忆模糊下,不觉与大哥是旧识,也并不畏惧与林孟之主动攀话,“大哥,今日的生辰宴,你开心吗?” 林孟之蹲下身,揉了揉两个幼弟的头,以此彰显亲近,拉近距离,“大哥必然是开心的,只是爱藏在心里,不愿道明罢了。” 酒席散去,林孟之搀扶起母亲,将缠有三寸金莲足,而难行路的她送回了房中歇息。 人绕路返回住处途中,恰逢月出,银洒洒的一地光,绊住了林孟之的双腿。他停驻在了庭下,抚膝屈身,在这长年爬有潮湿青苔的百年石梯上,缓坐了下来,遥望起那一轮玄月。 明月并非独照于他,他反尤喜恋月空想。始从返航西南起,林孟之的梦不再迎来蒋少筠侵入,一切都近乎归于了正常。他是理该乐观其变的,可事实真如此吗? 他望月求解。但此问,除了他,谁能答了。 冷风刺肤,孤坐醒酒中,他生了无限惆怅。 人言放下就好,可谈何容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