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马尼拉雨季》 第1章 《马尼拉雨季》作者:甜梅星【cp完结】 简介: 晏晓阳是个自由撰稿人,住城市里的便宜青旅,喜欢看电影买彩票 沈暄文是个辞职两年多的无业游民,正在背包四处旅行,手机坏了也不修 两人没有任何共同点,也没有任何交集,直到某天…… 晏晓阳在电影院睡过了头,沈暄文坐公交车下错了站。 晏晓阳:离我远点,我有神经病 沈暄文:这样也好,我是个同性恋 晏晓阳:谁还不是了! 沈暄文:那我还挺喜欢你的脸! 于是两人同时想,睡一下对方也不错。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情侣,当某一方的感情开始变质,想要认真地谈一场恋爱时,他们是否还拥有这样的机会? —— *攻受都有过前任,但在一起之后只有彼此 *沈攻,晏受,两人都是那种脑回路清奇且很神经质的性格 *攻受都处于一种被生活“stuck”住的状态里,但会慢慢变好 *可能有副cp,也可能没有 *he 标签:露水情缘he 城市的游魂 第1章 咱俩还挺配的 晏晓阳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。他浑身睡得酥麻,沥青一般的倦意好像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他的身体,直到他的左肩膀传来一阵疼痛。 “谁啊?”晏晓阳皱起眉,唰地一下站起来,一对看上去很愚蠢的情侣抱着爆米花坐在晏晓阳的后排座位上。 哦,这是电影院。晏晓阳想起来了,自己在电影院看电影。 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后面那两人连连道歉,影院的大幕布上一段黑白电影仍然在继续播放。晏晓阳的肩膀是被后面的人不小心踢了一下,这两人苍白地解释道:“还以为前面没人,这个点就我们俩包场呢。” “什么玩意儿。”晏晓阳压低声音,转了转肩膀,“以为包场就能把那猪腿翘老高了?公共场合有没有素质。” 情侣中的男生有些尴尬,但和机器人一样只会重复“对不起对不起”,倒是那姑娘脸上表情渐渐有点阴沉。 “我们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,谁知道你是不是偷溜进来的。”姑娘哼了一声。 晏晓阳想不到自己还会被人质疑,想要掏出口袋里的电影票砸到她脸上,低头借着微弱的光一看,票上这电影跟正在放着的这一部完全对不上。晏晓阳顿时卡壳,念头在一秒之内转来转去,最后什么话也没说,就这么冷着一张脸离开了这里。 他走出电影院,没有看见工作人员。快到午夜,这整栋楼的人都变得稀少起来。晏晓阳自己的电影票是下午三点的,可是他睡了这么久,却没有人来叫醒他? “我们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……”那姑娘的声音又在晏晓阳的脑中回荡。他去洗手间方便了一下,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这张异常苍白的脸,嘴角逐渐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,心想不会吧,自己难道真成了城市的游魂? 城市的游魂。晏晓阳喜欢这个形容。 这里是南方最繁华的港口城市,晏晓阳是今年二月份来到这里的。 他原本没有什么理由再到这里来,身上的钱只剩下几千块,失败中的失败者,晏晓阳该学会克制一下,脚踏实地找份工作,日夜不停地干上几个月,麻木地存上一点钱再回家,可他偏偏没有。 晏晓阳到这里的第一天,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坐船。二百八十六,可以上到游轮的甲板二层,花上四十分钟,带领晏晓阳游览眺望港口两岸富人的奢华生活。晏晓阳在船上跟别人说,哎大哥你看,我以前也住在那儿——哪?那儿!房价最高的那栋楼。 上岸,晏晓阳又去附近的商场吃了顿海鲜自助餐,随手买了点好看精致的玩意儿,塞到外套的口袋里。接着晏晓阳看见了彩票,不受控制地在这里站了四十分钟,剩下的那点钱又出去了大半。 晏晓阳二月份就该离开这里,但如今已经四月了。他搬到一家很便宜很偏远的青旅,有时候坐在沙滩上帮以前认识的老师写一点稿子为生,居然这样彻底把冬天甩在了身后,一眨眼又落进春天里。 春天精神病多发,晏晓阳个人的进步是再也没有买过彩票,但每天都没认真吃饭,还是住在青旅里面,继续写着他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维持生活,最近的爱好是每天都要去看一部电影。 但晏晓阳有一种感觉,周围的人仿佛渐渐看不见他了,他好像正在化作一缕游魂,钻进高楼大厦的阴暗缝隙里,仿佛有什么超现实的事情正在他的身上发生着。晏晓阳还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什么,比如说今天在电影院,他居然睡了这么久,中途却没有一个人喊醒他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原来的放映厅里,会不会有人趁着他睡着,把他搬运到陌生的地方去?如果是真的,这些人是谁呢?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? 晏晓阳想到激动的地方,盘腿坐在街角的台阶上,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,仓促地在上面记下现在的想法。 午夜的街没有进入沉睡,对角的大排档生意火爆,食客们挺着肚子,其中以中年男人居多,个个都面目模糊,抽起烟来乌烟瘴气。另一边是通往海边的观光车,红色双层巴士,社交媒体上的宠儿,但现在已经不营业了,纷纷停在这里休息。 晏晓阳坐在街角写了一会儿,一辆夜间公交从北边行驶而来,在对面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停下来。公交车车内的灯光亮起,有个背着旅行包的男人在晏晓阳低着头的时候走下来。男人望了望四周,脸上出现一种茫然的神色,在站牌前看了很久,最终选择向晏晓阳走过来。 “打扰一下!”陌生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小心。 “嘘嘘嘘。”晏晓阳抬起左手,右手还在笔记本上飞速写着,“不要跟我说话。” 直到晏晓阳在本子上暂时画上一个句号,他舒服地喘了口气,把笔重新夹在笔记本的边缘,抬手和陌生人握了握,问道:“有事?” 男人也在晏晓阳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,打开一张城市地图,说:“你知道这个地方吗?我好像下错了站。” 晏晓阳侧过头看了看,无意中看见地图的角落上写着“2000年”,心想这能找得到就怪了。他说:“不认识,你百度一下。” “我手机坏了。”男人叹了口气。 晏晓阳拿出自己的手机,男人的眼睛顿时亮起来,对他灿烂地笑道:“谢谢!” 晏晓阳莫名其妙,说:“我接个电话。” 男人:“……好。” 来电是青旅老板,晏晓阳已经和他混得很熟,老板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,晏晓阳抖着腿,说你又不是我爸爸,你管这么多。老板又说了什么,坐在一旁的沈暄文听不见,只是垂着眼睛看晏晓阳抖腿。 “哎。”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挂了电话,“你要去哪儿?” 沈暄文报了个地方给他,晏晓阳百度,什么也没搜出来。沈暄文笑了笑,说:“谢谢,找不到就算了,我叫沈暄文,谢谢你帮忙。” “晏晓阳。”晏晓阳又看了他一眼,眼前的人看起来比自己高一点,五官棱角分明,笑起来挺阳光挺讨喜,怎么也不能是令人讨厌的类型。 “你是背包客?”晏晓阳推测。 “哦。”沈暄文看了看自己的背包,“也可以这么说吧,我的确一直在旅行。” 晏晓阳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,对沈暄文说:“等等,让我猜一猜。你是那种高薪人士,厌倦了职场生活,找不到生活的意义,所以打算放弃一切,裸辞重启人生?” “呃。”沈暄文愣了愣。 晏晓阳说:“是吗?” 沈暄文说:“不是。” “切——”晏晓阳没所谓地挥了挥手,拿出打火机想点烟。他低头咬着烟,样子很瘦,头发又很长,沈暄文看着晏晓阳,觉得这人应该很挑食。 晏晓阳的打火机不怎么给他面子,他甩了两下,旁边的沈暄文主动掏出的自己给他点上。晏晓阳唔了一声,露出警惕怀疑的神情,沈暄文仍是笑着看他,晏晓阳往前一凑,说:“谢了。” 沈暄文声音很轻:“不客气。” 晏晓阳抽了一会儿烟,突然说:“你往那边坐坐,离我别太近,我有神经病。” 沈暄文惊讶地看着晏晓阳一眼,晏晓阳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,呲着牙说:“小心我揍你。” “噗。”沈暄文刹那间没憋住,笑容渐渐放大。 不过他还是往旁边坐了一点,想了想说:“这样也好,我是同性恋。” “咳咳——”晏晓阳冷不丁地被陌生人当众出柜,呛得咳嗽几下,“同性恋有什么稀奇的,谁还不是了。” “啊?”沈暄文说,“你也是啊?” 晏晓阳说:“是,我还破产了。你知道港口那边的x楼盘吗?很贵的那一栋楼,我以前就住在那儿。” 第2章 沈暄文说:“不知道,我不是这里的人。” “我也不是。”晏晓阳又抽一口烟,“我来自一个小地方,是一个小岛。” “我原来住在山里。”沈暄文说,“十几年前我们家的房顶还会漏雨。” “操。”晏晓阳笑了笑,抬手捋了一下自己前额的头发,露出英俊锐利的眉眼,“这他妈是什么比惨大会。” 他无意之中转头看向沈暄文,沈暄文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看,晏晓阳愣了愣,心中的某根弦忽然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。自己已经三年多没睡过男人了,心弦早就尘埃遍布,这么一碰到处都扬起粉尘。 沈暄文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,干咳一声,收敛起自己的目光,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鞋尖,接着说:“我不是自己想要放弃一切,其实是没有办法了,我才迫不得已放弃了一切。” 晏晓阳说:“为什么?” 午夜的风轻轻吹过两人的身侧,沈暄文说:“是个挺长的故事。” “长话短说?”晏晓阳建议。 沈暄文摇摇头,说:“做不到……要么,你带我回酒店?” 晏晓阳微微瞪大眼睛,张了张嘴巴,把烟头按灭,开玩笑地说:“什么啊,看上小爷我了?” “因为你好像能看见我。”沈暄文没否认。 “废话,我能看不见你吗?你是个大活人,又不是鬼。”晏晓阳翻了个白眼。 沈暄文再次摇了摇头,说:“我是个城市的游魂,这也是我放弃一切的原因。” 晏晓阳沉默一会儿,说:“我觉得你也有神经病,咱俩还挺配的。” 【作者有话说】 surprise 第2章 goodkisser 晏晓阳可以带沈暄文回去,但等待夜间公交需要很长的时间,回青旅之后也快三四点。 两人重新认识了一遍,晏晓阳告诉沈暄文自己的qq号码,沈暄文把它记在自己的手心里。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晏晓阳看,无奈地说:“真坏了。” “跟个砖头似的。”晏晓阳笑了一会儿。 沈暄文说:“我记不住自己的qq号码,下次去网吧的时候再加你。现在好多人都不用qq了,习惯用微信,你怎么还在继续用?” 晏晓阳说:“另一种习惯吧,我用习惯了,很多东西都在里面,就一直用下去。何况后来微信里面加上太多工作有关的人,看见就烦。” 沈暄文也不知道理解没有,只是一直在点头。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很认真,有一种鼓励你继续往下说的魅力。 远处的大排档终于收摊,一群喝到烂醉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走在街上。晏晓阳看着他们,点评道:“像是一群鬼。哦……跟咱们这种游魂不同,游魂是很无害的。” 沈暄文站起来背他的包,问:“那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 晏晓阳低着头,像是没听见他的话,只是说:“我再确认一次,你想睡我……是不?” 沈暄文先是抿着嘴唇,然后又微微笑起来:“是,我……还挺喜欢你的脸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那我们就是互相想睡的关系。”沈暄文总结。 晏晓阳也站起来,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好像有一点点不想被沈暄文看出来的害羞。他看了看时间,问沈暄文:“你肚子饿吗?” “不饿,不过能吃。”沈暄文诚实地回答。 晏晓阳说:“我知道往左走两条街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,我们过去买点东西,然后去海边看日出吧。” 沈暄文笑了笑:“可以。” 一起看日出是件挺美好的事情,只是好像不怎么符合两个刚刚认识,并且明确表示出“我想睡你”的人。但晏晓阳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不再别扭,他对沈暄文感兴趣,这是肯定的。 找到一个感兴趣的人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他死撑着在这个城市里待到四月份,在电影院睡过头之后,遇上了下错站的沈暄文。晏晓阳越想越乐,沈暄文问他在笑什么,晏晓阳也不说。 两人长相都不错,只是看起来都很落魄。进了便利店,店员看向他们的目光明显带着一丝警惕。沈暄文浑然不觉,用纸币结账。晏晓阳在一旁捣鼓自动结账的机器。 他们带上买来的便宜面包和矿泉水,一路迎着化不开的春夜走向大海。越接近海边,空气里越发潮湿,海风夹杂一种淡淡的腥。晏晓阳打了个喷嚏,沈暄文递给他一张纸巾。 “谢谢。”晏晓阳说,“你还什么都有。” 沈暄文说:“之前在附近商场上厕所的时候多抽了点。” 晏晓阳笑了一声,说:“没素质。” 沈暄文也尴尬地笑了笑,说:“在卖lv那层的厕所抽的。” “那算lv赞助了。”晏晓阳耸耸肩,“你没抱着一整卷跑走就挺不错。” “但我还有一次不小心把人家厕所拉堵住了。”沈暄文摸了摸头,“这个倒是挺抱歉的,很没素质。” “靠。”晏晓阳这回是真的笑了半天,“帅哥你什么都自爆啊,我们还没睡呢,此类话题是不是该克制点。” 沈暄文非常认真地说好。 两人走到岸边,听见海浪一阵阵地涌来,有节奏地击打在石头上。天空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黑蓝色,分不清是蓝色更多,还是黑夜更多。海鸥的身影看不见,起伏的海浪中偶尔闪过红色的灯。 沈暄文问:“那是什么?” 晏晓阳不知道,只是猜测:“可能是某种海上的信号……来,坐吧,你身上的那个包背着不累吗?” “习惯了。”沈暄文耸耸肩,坐到晏晓阳的身边,“而且这种背包腰这边有设计,不是特别累的。” 他们在这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,黎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。晏晓阳一口气把面包吃掉,又灌下大半的矿泉水。沈暄文觉得晏晓阳这不是吃饭,只是心不在焉地维持着生命体征。 晏晓阳又问:“你出来多久了?” 沈暄文也在吃东西,停下来说:“两年多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点点头。 “你呢?”沈暄文说,“平时都做点什么?” 晏晓阳撇撇嘴,望向还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海面,慢慢地说:“我也大概两年多吧,一下子世界就全变了。去年我打算认输,可是今年又回到这里,大部分时间什么也没做,小部分时间就做点临时的活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之前做什么的?” “嘘。”晏晓阳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,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明亮,“别说这个。” “那说什么?”沈暄文笑着问,“我们才刚刚认识,好像只能聊聊这些?” 晏晓阳说:“那只是一个社会给予我的身份,我现在没有这些了,你再想想问我点别的吧。” 沈暄文沉默下去,似乎被晏晓阳的话所感染,过了一会儿才问:“你昨天午饭吃了什么?” 晏晓阳嗤笑道:“更没意思了。” 礁石连着海滨大道的一段阶梯,向下延伸至海里,涨潮的时候这里会被海水淹掉。 晏晓阳和沈暄文在这里坐了一会儿,已经渐渐习惯起一阵阵的海潮味。两人安静了一会儿,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女高音。“啊——”的那么一嗓子,悠长平稳,沈暄文浑身一抖,转过头向声源处看去。 “不是鬼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那是什么?”沈暄文奇怪地问,“你经常听到?” 晏晓阳点点头,说:“不是第一次,你再等等就能看见。” 沈暄文等待着,海边的风继续吹起来,从远处的迷雾中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,正精神抖擞地一边走路,一边……开嗓。 “哦,是这样。”沈暄文笑起来。 “第一次听我也有点纳闷。”晏晓阳说。 他坐着有点累了,于是干脆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平躺下来。沈暄文好心地说:“要不要把我的包给你当枕头?” “可以。”晏晓阳躺着说。 沈暄文侧过身,晏晓阳还没起来,只是躺着看他,对他伸出双手,沈暄文低头笑道:“要抱?” “来抱抱。”晏晓阳面不改色地说。 沈暄文没有真的抱他,但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微微有点颤抖。太久了,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一个人这样交流过。对于恋爱,或者是稍纵即逝的荷尔蒙,沈暄文都绝望地觉得自己不会再经历。然而,今天他仅仅是下错了站,却遇见了晏晓阳。 “哎,你脸红啦?”晏晓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,一下子坐直了身体。 沈暄文当然是说:“没有。” 他把背包放在晏晓阳的身后,晏晓阳又躺下去,发出一声叹息:“还挺舒服的。” 说话之间,沈暄文有段时间没有看天,再回过头时却觉得已经大有不同。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得澄澈透明,光芒在云层的背后一点点透出来。沈暄文看得出神,侧脸的轮廓也被更加清晰地勾勒出。 第3章 晏晓阳已经看过许多次日出,但沈暄文明显不是。于是趁着沈暄文看天的时候,晏晓阳其实是在看他。他好像忘记从前是怎么和一个人交上朋友的,但好像没有哪一次,能像是和沈暄文这般投缘。 晏晓阳的思绪渐渐飘远,他想到从前学生时代最好的那个朋友,仿佛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,说上几句话之后,就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间那种奇妙的纽带。 “对了。”在越来越亮的海边,晏晓阳又说,“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?” “上面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说:“靠,你技术怎么样?让老子太疼的话我是不干的,不行的话……不如一开始就让我来,我保证咱俩都能舒服。” 沈暄文想了一会儿,说:“技术应该还可以吧,但很久没做了,我会温柔的。” “我看你也不像是……”晏晓阳伸出手捏住沈暄文的手臂,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微妙,“……你还挺有肌肉的。” 沈暄文转过脸,对着他笑:“可能是因为我在外面待久了吧,倒是没有刻意去练过。” “切。”晏晓阳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,露出胳膊,“肌肉我也有。” 沈暄文笑着点点头。 晏晓阳又问:“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约吧?” 沈暄文很坦白地说:“是,我觉得你也是第一次,所以你才会有点紧张。” “我没紧张。”晏晓阳嘴硬。 沈暄文笑了笑,说:“我好像能感觉到……虽然我们一直在说些很直白的东西,但其实……我们都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觉?” “你硬不起来?”晏晓阳担忧地问。 “不是那个意思。”沈暄文失笑。 晏晓阳想了一会儿,用散漫的语气说道:“我知道,游魂是被阉割过的。” 他喃喃念了几遍,把这句话写在他的笔记本上。 沈暄文无比专注地看着海平面另一端升起的太阳,回过头见到晏晓阳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。他观察着晏晓阳,像是观察着另一个自己。 不知道过去多久,晏晓阳写完了,他抬起头,不自觉地皱着眉。沈暄文凑上前,嘴唇停留在他的脸颊旁边,问:“你吻技怎么样?” “i'magoodkisser。”晏晓阳侧过头,很温柔地吻了上来。 【作者有话说】 对了还是讲一下,攻受都有过前任,也会写到过去他俩身上发生的事情,包括以前失败的恋情。 所写到的这些其实是构成角色的一部分,我个人是不介意的,所以还是会用插叙的方式补充一下。 当然我知道有些读者朋友不太爱看这种,也接受不了,所以还是先说一声。 第3章 拥有 和沈暄文接吻的时候,晏晓阳想起了自己的初吻,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吻别人的那个画面,还有那个瞬间。 那是在他脑海里面自己生长起来的一幅画。 那幅画特别的黯淡,特别的老旧,画中央只有晏晓阳一个人的脸露出来,他的初吻对象始终藏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。 晏晓阳试图驱赶过脑海中的这幅画,但它始终在那儿,最后也只能把它放在那儿。 “初次”是一个被重新赋予和解释过的东西,有太多的话语去吹嘘它的美好,实际上……晏晓阳根本不记得这种东西。他反而觉得一开始的自己根本不会接吻,他是在真正地练习过后,才明白这里面有很多的技巧。 沈暄文的嘴唇很柔软,虽然有点干燥。他的嘴巴里没有奇怪的味道,亲起来的时候反而有点甜。 晏晓阳浅尝辄止了一会儿,像是打开了尘封的某种感官。金色的太阳和蓝色的海浪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催化剂,让晏晓阳又索求了更多。 沈暄文很配合他,晏晓阳和他接了几分钟的吻,两人都很温柔地试图找寻可以让对方快乐的方式,体贴遇上体贴,竟有一种同类相吸的凝聚力量。 沈暄文靠了过来,他湿滑温热的舌尖扫过晏晓阳的齿列,接着探寻晏晓阳的舌头。晏晓阳不自觉地重新倒在沈暄文的背包上,沈暄文的身体再次笼罩他,晏晓阳情不自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。 后来,晏晓阳想起了一切,沈暄文之前吃的是红豆面包。这东西有一种甜腻无比的夹心,咬一口就会一直甜到心里。 晏晓阳吻够了,他拍拍沈暄文的肩膀,沈暄文的动作停止下来,两人分开一些距离,沈暄文的胸口微微起伏着,又有点傻兮兮地去看海。 晏晓阳没吝啬他的夸奖:“亲得不错。” 沈暄文没有看他,只是对着大海笑起来。 天亮了,新的一天就此到来。 晏晓阳看向四周,原来附近的沙滩上来了许多等待日出的人,他和沈暄文在这吻得难舍难分,但却并不是唯一的难舍难分。 沈暄文自己消化了一会儿,终于又打算和晏晓阳说话了:“还继续看吗?” “不继续了。”晏晓阳说,“海鸥飞起来了,这群家伙不好惹。” 两人离开待了几个小时的海边,一起去坐早班车。 站点很好找,车上也没什么人。沈暄文一路跟着晏晓阳,晏晓阳上车就打了个很长的哈欠,直到两眼都是生理性的泪水。 沈暄文抓着晏晓阳的手腕,对他说:“不要睡觉。” “嗯?”晏晓阳说,“好,不睡。” 沈暄文看窗外,说:“我经常坐公交车,有时候可以从一个城市坐到另一个城市,只是要花很久的时间。” “那你需要一个铁打的屁股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笑了笑,说:“其实还好,坐久了也会习惯的。” “中间不会堵车吗?或者是车上有什么难闻的味道?你什么也不知道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回忆道:“如果可以从终点站开始,我就会从终点站上车。如果不行的话,我也不会赶在早晚高峰的时候。所以一切对我来说……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。” 晏晓阳又打了个哈欠,无精打采地淡淡应道:“是吗?” 沈暄文感到晏晓阳可能并不喜欢这个话题,于是没有继续下去,只是安静地待在晏晓阳的身边,继续着他们的旅程。 这一段路沈暄文从来没有来过,自然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,直到两人下车后,沈暄文才发现他们几乎接近了城市的边缘。 沈暄文好奇过晏晓阳的住处,但是他没想到晏晓阳带他来的地方是一家青旅。这跟学生宿舍没有区别,沈暄文底线再低,他也不会和晏晓阳在这里做点什么。 晏晓阳似乎也想到这一点,说:“进去之后我们就是上下铺的关系,其他的还需要从长计议。” 沈暄文笑着说:“好。” 青旅从外面看非常普通,甚至有一种快要濒临倒闭的感觉,但里面则大有乾坤。 晏晓阳和前面睡在院子深处躺椅上的老板似乎十分熟稔,要求他换了一间二人间给他,沈暄文办了入住,和晏晓阳在同一间房间,居然真的成为了上下铺的兄弟。 晏晓阳嫌爬上爬下太麻烦,让沈暄文睡在上面,沈暄文也好脾气地答应下来。 他们的生物钟都变得支离破碎,两人躺在床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沈暄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。 再次醒来时胃里空空如也,出门去找晏晓阳,看见他在公共厨房里做饭。 晏晓阳赤裸着上身,只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。沈暄文一眼扫过去,才觉得晏晓阳很瘦,但并不显得弱,他苍白得像是一座石雕,却也带着一种不常见的美感。 晏晓阳侧着头,用皮筋把头发往后面扎起来。他切东西的手法很熟练,把所有的食物都变成块。 刀工好,不代表厨艺好,晏晓阳的下一步动作只是把这些食物一股脑地放进锅里煮熟,不管搭配,也不管味道。 “你醒了。”晏晓阳没有回头,“一会儿可以吃饭。” 沈暄文走过去,问:“在做什么?” 晏晓阳说:“什么也不是,非要说的话,就叫做乱煮锅。” 沈暄文明显很认同这个名字,笑着点头道:“很生动形象。” 乱煮锅熟了。晏晓阳关掉火,从一旁的抽屉里找出两双一次性筷子,递给沈暄文一双。两人连桌子都没有,只是站在一块吃东西。 晏晓阳说:“你知道有些日本人会站着吃拉面吗?” “知道。”沈暄文说,“在电影里见过。” 晏晓阳说:“站着吃东西,好像能吃下更多,不知道原理是什么。” 沈暄文不知道答案,也没觉得站着能吃下更多,于是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。 两人风卷残云之后,晏晓阳把锅刷完,对沈暄文打了个招呼,就一个人换上衣服出去了。 沈暄文回到房间,觉得这里狭小如同香港的劏房,人蜷缩在里面施展不开,如此只好沉沉睡去。 沈暄文没想过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将近半个月。 第4章 晏晓阳每天做饭,叫他一起来吃东西,再出去忙上一天。 他们除了最开始认识的那一天在海边接了个吻,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。 沈暄文有时候会想,他和晏晓阳究竟认识了多久,或许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,但沈暄文缺少了一段关于晏晓阳的记忆。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他对晏晓阳这个人的兴趣不减反增。 晏晓阳不在,沈暄文一个人借青旅老板的旧书来看——一楼的公共休息区放置了木书架,上面摆着不知道什么年份的杂志和旧书。 他找到一本没有封皮的书,上面的字印得很小,写的是一个女人独自一人前往马尼拉的故事。 沈暄文很快地阅读这个故事,看到一半的时候,却发现这本书的后半段早就遗失,根本接不上前面的内容。 沈暄文去找老板,老板仔细检查一遍,说:“原来这不是完整的?后面是我自己订在一起的,我还以为是同一个故事。” 沈暄文十分难受,等晏晓阳回来的晚上,他把这件事告诉晏晓阳,晏晓阳心不在焉地应着。沈暄文垂下头看晏晓阳,说:“你好像也一直在写东西,你是作家吗?” “不算。”晏晓阳用毛巾擦湿头发,“但我确实靠写东西生活。” 沈暄文有点踌躇,最终问:“你总是去外面,在做什么?” 他原本以为晏晓阳不会告诉他,但晏晓阳很快说:“在打工,找了个配货员的工作,感觉完全在燃烧我的生命……不过今天就结束了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在攒钱?” 晏晓阳笑了一声,抬起头看过来,他的眼睛如同星辰一般闪耀,对沈暄文说:“那不然呢?我们不是在从长计议吗?你别跟我说你对我没兴趣了。” “你说的从长计议是……”沈暄文好像有点明白过来,仍旧不怎么确定。 晏晓阳很认真地说:“我没钱怎么带你去约会,吃饭啊,买礼物啊,买套啊,开房啊……人类为了搞一次,要花很多成本去准备。” 沈暄文陷入一阵窘迫,那一刻他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,他试探道:“也许可以是我带你去约会。” “我靠。”晏晓阳说,“你阔佬?” “不是。”沈暄文笑起来,“但也没必要让你这么辛苦吧。” 晏晓阳也笑了一会儿,说:“算了。” 他坐在床上,给沈暄文写了一份“约会计划”。 沈暄文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写“约会计划”,他仔细看了一会儿,发现晏晓阳果真安排了很多似是而非的内容,并且精确到每个小时。 沈暄文把这张纸折叠,放进自己背包的夹层。 晏晓阳和沈暄文说了晚安,第二天两人一起睡过头,站在镜子面前刷牙。他们的肩膀靠在一起,于是彼此都明白,计划绝对无法执行了。 不过,也许无法执行的生活,才是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。 第4章 初次约会看了法国电影 晏晓阳建议先去看电影,他坐在炒粉店里刷app里最新上映的电影,没有一部是想看的。 沈暄文望见外面的公交站台,因为附近道路的施工,站台被圈死在一个方寸之间。沈暄文还不知道这里会通往哪里,他建议晏晓阳和他坐公交车。 晏晓阳做了个鬼脸,说不要。 他的炒粉放了很多辣椒,其实他是个并不怎么能吃辣的人,吃一口粉就要喝半瓶水,沈暄文看见晏晓阳被辣得嘴唇通红,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态。 两人的意见相左,直到他们离开炒粉店,也没有商量出到底要做什么。 说到底,“从长计议的约会”在最开始就带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。 然而沈暄文和晏晓阳的相遇本就莫名其妙,深陷其中的两人都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发展。 最后各退一步,他们坐车去往能看见海的地方,找到一家环境还不错的私人影院。 晏晓阳瘫在懒人沙发上像是被抽去骨头,他把手机交到沈暄文的手里,大方地让他点了很多吃的。 这是两人这阵子为数不多吃外食的机会,炸鸡拥有丰富的油脂,每一口都在对人体尖叫着“不健康不健康!”,但两人还是沉默地把这些东西吞到胃里。 沈暄文盯着屏幕上的法国电影发呆,具体演了什么他已经完全跟不上了。 法国人说话在沈暄文听来都是一个腔调,一些法国人拍电影在沈暄文看来都缺少中心思想。他们很会拍一些美好样貌的男女,在一个美好季节聊天喝咖啡。 沈暄文看不懂,他看的昏昏欲睡。 他仍旧非常努力地想要从电影中获得一些东西,他担心晏晓阳是那种需要跟他讨论剧情的观众,沈暄文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。 不过,沈暄文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,因为在他努力融入法国人的哀思中时,晏晓阳早已在一旁睡得香甜。 沈暄文淡淡地笑起来,看见晏晓阳的左手悬在一边,还戴着吃炸鸡时的透塑料手套。 怎么连这个都忘记摘了,沈暄文想。于是他继续一个人看这些不明白的电影,等待晏晓阳醒来。 晏晓阳睡得很舒服,是那种极困倦的情况,持续的睡眠时间不长,但是恢复得特别好,像是给大脑做一场泰式马杀鸡。 他睁开眼,看见沈暄文还在看电影,不过只差一个结局。屏幕的白光反射在沈暄文的身上,清冷一片。 “好看吗?”晏晓阳问。 “你醒了。”沈暄文的眼睛没有从屏幕上移开,“我一开始没有看懂,但是现在好像懂了一些。” 晏晓阳说:“已经快结束了。” 他摘掉炸鸡的油腻手套,没有打扰沈暄文最后一点观影体验,只是陪他看完最后一段。他们等待片尾曲响起,沈暄文坚持听完,却没有等到彩蛋。 “我们的时间到了。”晏晓阳站起来伸懒腰,“走吧,出去逛逛。” 沈暄文把垃圾收拾好,点头笑道:“好。” 晏晓阳和沈暄文买了两杯咖啡,又走进一家卖各种日用杂货的连锁店。 店内有两排指甲油的试用装,围着一圈穿校服的女孩子在那儿谈论和选购。晏晓阳和沈暄文也走过去,几个女孩子中有一个居然像是和晏晓阳熟悉,对他说道:“有新颜色。” “是吗?”晏晓阳说。 他伸出手。沈暄文看见女孩子拧开一瓶指甲油,她们把晏晓阳围在中间,给他左手的大拇指上涂上颜色。沈暄文在这一刻想起晏晓阳之前做饭时候的样子,他的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。 “还可以吗?”晏晓阳说,“你们打算买吗?” 女孩子们说:“颜色太浅了,欠缺一点光泽度。” 她们没怎么注意到沈暄文,沈暄文在晏晓阳向她们走过去的第一时间就退到一边,假装对着镜子试戴帽子。 他拿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,从镜子中看见晏晓阳身边的女孩像一团小鸟般飞走,而晏晓阳还一个人站在那些绚烂多彩的指甲油前。 他在挑选,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,仔细辨别着,最后选择了最深的黑色。他在原先女孩子们给他涂上的指甲上叠加颜色。沈暄文重新走过去,晏晓阳说:“你挡着我的光了。” 沈暄文笑了一声:“哦。” 两人交换位置,晏晓阳用右手把左手的指甲全都涂成黑色,像是电影中的摇滚乐手,又因为他的手生得很秀气,手指修长,竟给了沈暄文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。 “我不是左利手。”晏晓阳举起手对着灯光看了看,他把试用的那瓶指甲油递给沈暄文,眼睛看向他,“你帮我涂右边的。” 沈暄文有点吃惊,说:“我没……我没做过这种事。” “哎——”晏晓阳的嘴角上扬,“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?或者妈妈有让你帮过忙吗?” 沈暄文淡淡地摇了摇头。 晏晓阳说:“没关系,你试一试。” 他有点高傲,却不惹人厌地扬起下巴,再把右手伸到沈暄文的面前。沈暄文见他是认真的,便也笑了笑,说:“不满意的话不能怪我。” “不怪你。”晏晓阳给他免死金牌。 沈暄文一只手握住晏晓阳的手,一只手拿起指甲油的刷头。他看到瓶身上面的标签写着“暗夜帝王”四个字,只觉得这种黑色变得厉害起来。 中学上美术课,他总是会画自己一身的颜料。多少年了,沈暄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过去的事情,只是试着给晏晓阳的手指涂上颜色。 这是个细致活。沈暄文第一次做却干得不赖。晏晓阳和他站在这里已经过去挺久,导购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们。 沈暄文说:“完成。” 他呼出一口气,把指甲油重新放回原处。晏晓阳的手指微微张开,打量几眼,笑起来说:“挺好。” 沈暄文的心不由地雀跃起来,像是在蹦床上跳起来了一瞬。 第5章 他们走出商场,走到外面的阳光下,两人的咖啡都喝完了,晏晓阳咬着吸管,搅动着杯子底部残留下来的冰。 “放着不动,冰化了之后还能吸到一点很淡的咖啡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还想喝吗?我再去买一杯给你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不了。”晏晓阳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,把手里的杯子准确无误地扔过去。 沈暄文笑着摇了摇头,没有学他一样,只是走去垃圾桶旁。 暮色缓慢地降临,天边的云彩仿佛被两股风推拉着,一会儿往左,一会儿往右。落日之后的橘色光芒洒满整片天空,云朵也跟着变得梦幻。 沈暄文回头望向晏晓阳,觉得他们这一天的“约会”什么也没做,但是却酷毙了,但是他却很喜欢。 他感到晏晓阳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,这影响了沈暄文,让他仿佛没有在旅行,让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栖息地。 晏晓阳对他举起双手,不知道想做什么。 沈暄文站在原地看他,晏晓阳变换手势,用两个“八”拼凑成一个取景框,然后透过取景框望着他。 沈暄文还是没动,晏晓阳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笔记本,像是沈暄文第一次见到他那样,有点疯狂地在上面写着什么。 沈暄文朝他走过去,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之中。 “我们接着去做什么?”沈暄文问。 “你说呢?”晏晓阳说。 “吃饭?” “开房,吃饭。” 沈暄文笑了笑,没有感到心猿意马,只是觉得好奇。 但晏晓阳不是在开玩笑,酒店是他提前定好的,一晚上五百多,沈暄文好久没有花这么大数额的钱,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现在的物价。 他们去房间里躺着,晏晓阳进门后脱了鞋,然后一下子扑倒在床上。沈暄文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,打开了很久没看的电视。 机器人把两人的外卖送上来,晏晓阳去接的时候还大声地对它说:“谢谢!” 沈暄文把沙发让给晏晓阳,自己坐在地毯上,他们围着小桌吃海鲜饭。中央空调让屋子里始终保持一个舒适的温度,晏晓阳去洗澡,沈暄文在外面听到他在唱歌。 沈暄文想,这一切真的要发生了吗?晏晓阳忙了很久的时间,赚来的一点钱只是为了跟他开房。不知道他明天醒来,会不会觉得根本不值得。 “你去吧。”晏晓阳穿着浴袍走出来。 “好。”沈暄文下定决心,今晚不管怎么说,他都不想表现得太过紧张。 沈暄文认真地清洗自己,却忽然觉得,他好像的确忽视了很久这具身体的需要。 朦胧的水汽之中,沈暄文闭上眼睛,抚摸过他的身体,眼前浮现出的是晏晓阳的手。那双好看的,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。 沈暄文慢慢地笑起来,原来他记得那么深。 出来后,沈暄文看见床上被子鼓起来,晏晓阳睡在里面玩手机。 沈暄文把头发擦干,调好房间的亮度,留了一盏温暖的廊灯,也钻到被子里。 他一进来,晏晓阳就转过身,半趴到他的怀里,沈暄文抱住他,两人舒舒服服地躲在夜色中,任凭呼吸亲密地交错又纠缠。 第5章 卡萨布兰卡 沈暄文不怎么喜欢流水线一般的porn,他以前因为好奇也看过一些onlyfans的视频,然而说实话,只要是镜头前的东西,沈暄文都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剧本的存在,只是换了更巧妙的形式。 据说看太多的“黄色”视频会彻底改变大脑中的一些结构,沈暄文对此一窍不通,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会简单地上瘾。他无法控制自己上瘾,但并不喜欢上瘾,所以在外旅行的这两年多里,沈暄文想得很少。 唯独今天,他抱着晏晓阳,再次继续他们在海边的那个吻。 此时没有风吹过他们的脸颊,当时的感觉像是一切都是上升,如今沈暄文收紧胳膊的时候在想,现在他正在和晏晓阳下沉。 晏晓阳的确是个goodkisser。 沈暄文在下沉的过程中又朦朦胧胧地想,原来晏晓阳上一次并没有用尽全力,这一次也说不准,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让沈暄文兴奋起来。 渴望着另一个人的感觉会让沈暄文忘记自己,他太久没有迷失在这种荷尔蒙的迷宫中,却不知道晏晓阳是不是和他同样意乱情迷。 两人之间互相追逐,直到沈暄文撑起手臂,把晏晓阳压在身下,嘴唇蹭过他的嘴唇,笑着问他最喜欢什么姿势。 晏晓阳嘟囔一句:“随便。” 沈暄文还在笑:“随便是什么意思。” “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啊。”晏晓阳手指勾着沈暄文后脑勺的一缕头发,“喜欢怎么对我就怎么做……为什么要问我。” 他旋即又亲过来,沈暄文闻见他嘴巴里淡淡的薄荷味道,是浴室里和他用的同一款牙膏。 沈暄文再次迷失在晏晓阳和他的亲吻中,内心深处却对他刚刚说的这句话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直觉。这直觉只是淡淡的一个小点,像是皮质笔记本上不容易找寻的污渍。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,晏晓阳的手臂绕过沈暄文的背部。 沈暄文在黑暗中听见他们彼此沉重的呼吸,压抑的感觉几乎要让晏晓阳失去理智。他的手沿着沈暄文的脊背往下,抚摸过男人坚实有力的背肌,能想象到它们是怎么随着沈暄文的动作而起伏,那或许,像是隆起的山峦。 嘴上轻轻的一痛,是沈暄文在晏晓阳的唇上咬了一口,晏晓阳笑起来,也不甘示弱地追着沈暄文咬去。两人又亲又咬,接吻的意味被玩闹冲淡,那几乎控制住他们的情欲也偷偷溜走了一瞬。 晏晓阳的双腿微微打开,沈暄文直起身体,伸手抓住晏晓阳的脚踝,侧过头很轻地吻他的小腿。沈暄文的呼吸声渐渐加重,晏晓阳的另一个自己也从喉咙深处挣脱出来。 他们互相拥抱,像是在拥抱世界上最后一块可以找到的浮木。 而后,世界重新归于沉寂。 沈暄文仍旧趴在晏晓阳的身上,困倦感一刻不停地向他袭来,晏晓阳亲了亲他的额头,蜻蜓点水的一点。 “要烟吗?”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问。 “不要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我想抽。”晏晓阳笑着推推他,语气中带了点亲昵。 沈暄文说:“好。” 他手臂撑在床上,也低头亲了晏晓阳一下。 从床上站起来,扔掉安全套,沈暄文没有穿衣服,他的身体很健康,线条恰到好处得完美。晏晓阳靠着枕头,借着微弱的廊灯打量沈暄文,沈暄文在晏晓阳的外套里摸索,但很快遗憾地告诉他:“烟盒空了。” “我帮你下去买。”沈暄文对他笑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点头,对他招招手。 沈暄文一边穿衣服,一边对他走过去,晏晓阳拉着他的t恤领子把他往下拉,在他耳边说:“你是不是上过床之后都特别乖。” “可能?”沈暄文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。 他穿好牛仔裤,坐在床边拉着晏晓阳的手。晏晓阳意味不明地说:“不想你下去。” 沈暄文就笑,然后学他:“你是不是上过床之后都特别黏人。” “是啊。”晏晓阳淡淡地说。 沈暄文伸出手,理了理晏晓阳散在枕头上的头发,说:“我马上回来。” 便利店不远,就在酒店楼下的对街。 沈暄文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,城市的繁华地段没有熄灯,但仍然肉眼可见地静下去。 沈暄文帮晏晓阳买好烟,又额外挑选一些零食。他徘徊在货架之间,想到自己今天完全是晏晓阳的跟班,什么钱也没出。他难免笑起来,想着自己好像有点像特殊从业者。 会不会等会儿回去就不给他开门了?沈暄文又想。会不会等下能见到晏晓阳的谁谁谁过来抓奸? 那自己可说不清。太说不清了。 然而等沈暄文回到房间,他只是看见晏晓阳又盘着腿坐在床上在写东西——他蓬松的黑发垂落在眼前,浑身的皮肤泛着光泽。 沈暄文没有打扰他,等晏晓阳写完,才帮他点了根烟。 “啊——”晏晓阳向后一躺,那张英俊的脸浮现出满足的笑容。 再之后的记忆,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记下的东西。 沈暄文睡得很沉,第二天却还是很早起来,和晏晓阳一起在楼下餐厅吃早餐。太阳升起来,昨夜的一切全都清空,没有被保留。 回到青旅,沈暄文继续看书,晏晓阳放弃了兼职,有时候会坐在院子里面写东西。沈暄文有次无意中听见他很认真地和人讨论着“选题”,聊得内容非常专业。 “刚偷看我干什么呢。”晏晓阳回到房间看了沈暄文一眼。 “不是吧。”沈暄文笑起来,“被你发现了?” 晏晓阳在狭小的地方换衣服,说:“发现了。” 第6章 沈暄文看见他抬起手,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,想说点什么又在这一刻忘在了脑后。过了一会儿,沈暄文问:“这周末出去约会吗?” 晏晓阳说:“这周我要忙点事情,下周末吧。” 沈暄文悬起来的心陡然落地,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悬起来的。他趴在床边往下看晏晓阳,对他伸出手,笑道:“好吧。” 晏晓阳在下一秒走过来,极其自然地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,笑道:“上次给你爽到了?” 沈暄文想去抓晏晓阳,但是抓了个空,手指轻轻地擦过他柔软的黑发,沈暄文只好嗯了一声。晏晓阳又笑一声,踩在自己的床上,借了点力气,伸长脖子在沈暄文的额头上同样印下一吻。 沈暄文彻底晕头转向,在遇上晏晓阳之后,他好像完全记不起自己要做什么。 他总是在这里等着晏晓阳,听他说些有的没的。 可是沈暄文不觉得他有进入晏晓阳的生活,他们像是两个被一起遗弃在站台的旅人,只能看着空荡荡的铁轨,在列车出发前随便聊聊天。 他已经主动邀请了晏晓阳,但晏晓阳却要工作。 沈暄文只好一个人继续待在青旅里面,没事的时候就和老板聊天。老板为人很友善,能和沈暄文从盘古开天辟地聊到大清灭亡。 有一回,店里的阿姨家中有事,需要请假好几天,老板询问沈暄文愿不愿意做几天义工,如果他愿意,做一天义工,可以抵扣三天房费。 “行。”沈暄文一口答应,觉得这何乐而不为。 于是,趁着晏晓阳还在努力工作的这一周,沈暄文忽然开始投身青旅行业。客人离开后的房间,他们必须每天清扫,再去更换床单和枕套。沈暄文干这些没什么经验,但这些活也简单,他很快地就适应起来。 这家青旅竟然可以招待外宾,有一个房间里还住着几个从外国来的游客,沈暄文也借此机会用英语和他们打了个招呼。西方人十分热情,当晚便邀请沈暄文和他们一起打扑克。 沈暄文以“还要工作”为由,拎着垃圾袋收走他们留下的几十个啤酒罐,存到一起之后,老板观察良久,问他:“你打算去卖?” “哎,吓我一跳。”沈暄文像只猫一样跳起来,“老板你走路怎么没声。” “属猫的。”老板举起手,“喵喵喵。” 沈暄文很为难:“老板,中年人卖萌可耻……” “小伙子,你干得不错。”老板拍他的肩膀,又让他去当了一天前台。 晏晓阳的稿子在周五的五点五十五分终于敲定,合作的老师那边提不出要改动的意见,终于发来“ok”的表情包,晏晓阳按住语音按钮,对她道:“下次不写了,千万别再找我。” 老师:【不敢听,直接语音转文字。看到之后发现你没骂我,我很欣慰,晓阳。】 晏晓阳骂她:“你明天吃泡面没有塑料叉。” 老师:【哈哈哈,有空请你吃东西,如果有一天你回来。】 晏晓阳没有再回复,他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草稿纸全都对折、撕碎,再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。 天色快要黯淡,晏晓阳对着面前的夕阳伸了个懒腰。他的流动工作地点有好几个,现在的他是在青旅对街发现的一家咖啡店。 一杯咖啡坐上半天,店里只有晏晓阳一个顾客,唯一的一个店员小哥正在汗流浃背地捣鼓角落里的唱片机。晏晓阳看了一会儿,问他:“干什么呢?” “坏了。”店员小哥炸毛,“不出声了!” 晏晓阳说:“电源拔了!” “拔了!” “再拔!” “没用!” “靠。”晏晓阳笑得不停,以别人的痛苦当快乐养料,“等着老板扣你工资吧。” “帅哥,你真的很没有同情心哦。”店员小哥恨不得泼晏晓阳一脸的咖啡渣。 这时候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推开门,沈暄文英俊的脸很适合这种夕阳的光线,晏晓阳看向他,沈暄文对他笑起来,问:“还在工作?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忙完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点点头,“忙完了,你过来看看,你会修唱片机吗?” 沈暄文摸不着头脑,但他在和晏晓阳的相处中已经习惯了,真的走过来,弯下腰说:“那我来看看。” 十分钟后,音乐声重新回到这家咖啡店。 “astimegoesby——” 三人一起从歌曲的中间听完,晏晓阳感叹一声,笑道:“啊,卡萨布兰卡!” 第6章 仙人掌 沈暄文拿着店员小哥的咖啡渣回到青旅,他决定在剩下的时间里养一盆植物。 晏晓阳和他坐公交车去花鸟市场,沈暄文看来看去,像是有选择困难症,最后晏晓阳替他选择了一盆仙人掌。 他们的第二次约会里,沈暄文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,捧着自己的仙人掌到处和晏晓阳闲逛。在经过市中心一家超级火爆的冰激凌店时,晏晓阳问他:“想吃吗?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还在看他的仙人掌。 晏晓阳伸手捏住沈暄文的脖子后面,在他耳边说:“你再这样我真的吃仙人掌的醋了。” “我不看了。”沈暄文失笑,“你别吃仙人掌的醋,仙人掌没有醋,仙人掌只有刺,会把你嘴巴扎破的。” “那吃你。”晏晓阳跟他调情,张嘴就来。 冰激凌店的对面是人民广场,半圆弧形的石阶梯上坐了不少人,令沈暄文想起罗马斗兽场。晏晓阳的声音压得很低,他站在沈暄文的面前,风吹过他敞开的衬衫衣摆,笑容像是五月明媚的阳光。 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过了一个月,沈暄文刹那间感到不可思议,晏晓阳在他的面前微微俯身,用手捏一下他的脸,说道:“我去了,在这里等我。” 在他走后,沈暄文若有所感地听到身后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,尽管他不是故意的,但他的听力在这一刻变得十分灵敏—— “好可爱。” “是一对吗?” “是呀是呀,肯定是呀,这种小动作如果不是情侣做不出来的。” 哎。不是情侣。沈暄文继续捧着他的仙人掌,在无人可知的内心悄悄回复道。 关于他和晏晓阳,沈暄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可以概括。他可以用419、简单的肉体关系、情人……但这些现成的词汇摆在一起,都是很冰冷的。 或许是……偶尔可以上床的朋友?令人心动的朋友?跟我一样奇怪的朋友?沈暄文纠结着,他仍然坐在广场的石阶上,晏晓阳走进那家冰激凌店,加入排队的人群。 很快的,沈暄文看不见他了。 不过下一秒,沈暄文倒是又听见有人字正腔圆地在喊他的名字。他正在走神的思绪被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拉回现实,看到从不远处有一对挽着手的情侣向他走来。 这一对年轻男女打扮精致,一身价值不菲的设计师品牌,男人一边叫他的名字,一遍往上推墨镜,露出惊讶的眼神和笑容。 “阿沈?真的是你?”男人拉着女朋友的手,走到沈暄文的面前。 沈暄文站起来,也忽然认出他。这是他从前在公司关系比较要好的同事,两人曾经每天中午都会在一起订餐,吐槽手头上的工作和甲方。算起来……自从沈暄文离职后,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 “好久不见。”虽然明白了现在的状况,沈暄文还是有些没找回状态。 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前同事拉过自己的女朋友,“哦对了,这是我女朋友……说来也巧,小蓝正好是接你工作的那位。” “哦!”沈暄文连忙笑起来,“我的那些烂摊子还好吗?” “还好——”女孩道,“我记得当时交接的时候你给我写过很详细的文档,基本上没什么问题,但我后来有一个卡住的地方想要问你,打电话给你没有打通。” “我手机坏了。”沈暄文口袋空空,“对不起。” “没事没事。”女孩摆摆手,“我随口一说的!” 前同事好奇地道:“那后来你跳槽去了哪里?是alex的公司吗?职位一定又升了吧?现在是……年假出来放松放松?” 他的目光并没有恶意,只是落在沈暄文手上的仙人掌时,还是产生一些微妙的停顿。 沈暄文摇摇头,继续笑道:“没有,虽然alex邀请过我……但我没有再去工作。” “一直到今天?”前同事这回有了更加藏不住的惊讶。 “是。”沈暄文颔首。 前同事和女朋友互相对视一眼,女孩笑道:“啊好羡慕——你一定是财富自由了吧!现在就是享受人生?” “不,那倒也没有……” 冰激凌店里全是人,晏晓阳看了一眼价格牌,觉得以这种价格在他小时候能去超市买上两大桶,但如今物价飞涨,精致之物也跟着起飞。 晏晓阳本来想出去对沈暄文耍赖:“人太多了!我还是请你喝柠檬水吧!” 第7章 透过玻璃对外望过去的时候,他却发现一男一女在和沈暄文说话,三人站在一起莫名得很搭。晏晓阳两只手变成圈圈,像是望远镜一般压在玻璃上,他奇怪地道:“谁啊谁啊,沈暄文居然还有熟人吗?” “先生,请让一让。”保洁阿姨提醒晏晓阳。 “对不起。”晏晓阳整个人飞快地弹射到别处,保洁阿姨拿着喷壶,十分讲究地往玻璃上喷喷,然后刷刷地擦去晏晓阳讲话时留在上面的雾气。 这家店连玻璃都要随时随地保持干净。晏晓阳看着咋舌,却又鬼使神差地站到队伍中。他花了一些时间观察店内的装饰,以乌龟般的速度买到当季限定的两份冰激凌,回去找沈暄文的时候,刚刚那两个跟他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。 “等好久啊。”沈暄文对他笑。 晏晓阳在他身边坐下,直接问:“刚才你在跟谁说话?” “嗯?”沈暄文咬了一口冰激凌,被冰到牙齿和嘴唇,“哦……你看见了?是我以前的同事和他女朋友,他们在休年假,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我。” “他们跟你说了什么?”晏晓阳又问。 沈暄文摇了摇头,说:“很无聊的,就是最近怎么样,工作怎么样,你一直没工作?等等。” “是吗?”晏晓阳望着前方,过了一会儿说,“他们怎么不夸夸你的仙人掌?” 沈暄文笑道:“我觉得我同事……嗯,原本是想问的,但好像太傻了,最后什么也没说。” “傻个毛线!”晏晓阳头上的呆毛竖起来,“你的仙人掌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,是一棵很健康的仙人掌!” “知道知道。”沈暄文往晏晓阳的方向坐了坐,两人的肩膀紧紧地挨在一起,“要试试我的冰激凌吗?” “你说什么,两个都是一样的口味。” “哦。” 晏晓阳侧过头亲了沈暄文一口,道:“就是很凉。” “嗯。” 他们又去吃饭与开房。 这一回比上一次还要多出不一样的东西。两人盘腿面对着面,晏晓阳勾住沈暄文的脖子,一个劲儿地往前凑,沈暄文低头专注地吻他。开始的时候先玩闹性地舔一舔晏晓阳的唇缝,然后再温柔地探进他的口腔,吮吻他湿滑柔软的舌头。 晏晓阳被沈暄文吻得头晕目眩,觉得他的吻技好像也越来越好,如果不是这家伙天天和自己待在一起,晏晓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去哪儿练习去了。 晏晓阳不服输地回吻过去,他抱紧沈暄文,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对方的身上,沈暄文的胸肌鼓鼓的,晏晓阳用力地压上去,体会到那种美妙的触感。 沈暄文搂住晏晓阳的腰,收回一些吻,两只眼睛在很近的距离看他,沙哑着声音道:“你别吸呀……再这样我咬你了。” 晏晓阳还在追着他吻,他的额头和沈暄文的靠在一起,整个人已经被沈暄文抱到怀里。两人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薄的布料抵在一起,形状已经十分明显。晏晓阳垂着眼睛,又舔了一下沈暄文的喉结,手掌撑在男人的胸肌上,巧妙地摩挲过那一点。 “想试试别的。”晏晓阳动作停了停。 “胡闹。”沈暄文呼吸急促。 “不胡闹。”晏晓阳耍赖似的往他怀里蹭,“是认真的。” 他的鼻梁抵在沈暄文的肩窝里,讲话时带起微微的热度,像是某种轻柔的羽毛骚过沈暄文的心。沈暄文在晏晓阳那种近似于哄骗的话语中,只能半仰起头,专心感受他湿润又上扬的嘴唇。隔了一会儿,沈暄文按住晏晓阳的后脑勺,脸上一阵红,小声道:“哎你真的……起来。” “好吃。”晏晓阳笑起来,接着被沈暄文按在床上。 沈暄文抬手把t恤脱掉,他宽阔的肩膀在灯下染上一种温暖的蜜色,晏晓阳问他:“刚才舒不舒服?” 男人把他不安分的手按住,沈暄文的手掌比他大一些,有竹节般修长性感的指骨,单手捉住晏晓阳的时候手背青筋凸起。 “刚才舒不舒服。”晏晓阳哑着声音撒娇,非要从沈暄文这里得到一个答案。 沈暄文垂着脑袋,对他笑了一下,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,去拿放在一旁的安全套。他咬住安全套包装的一角借力撕开,让晏晓阳帮忙。随后他俯下身亲吻晏晓阳的眼睛,晏晓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种快要成熟的水果。 “我想听你的’说来话长’了。”晏晓阳被折腾得气喘吁吁,两人在最后时分十指紧扣,“我想知道你是谁,沈暄文。” 第7章 阿尔卑斯糖(沈-回忆) 山间的烟雨是无尽的,南风、北风、东风、西风……在沈暄文的记忆中,不管风从哪个方向来,都吹不散小镇如忧愁一般的烟雨。 父母的恋爱经历过于陈词滥调,在很久以后,沈暄文又找到另一种语言的形容:cliche。 说不上为什么,沈暄文很喜欢念这个单词,“k”像气泡水的第一个气泡,在他的唇舌间蔓延出颇为虚无的碳酸。 偶然的,沈暄文又查到cliche其实是法语。词语和词语存在很多沈暄文想不到的联系,就像很久之后他意识到的人和人。 父母结婚了,沈暄文很快出生。家中不太富裕,甚至是比较困难。爷爷和奶奶有一间老瓦房,建成的年份可以追溯到民国。经历多年风雨,老瓦房尽职尽责,还是给了这家人一个温暖的怀抱。 沈暄文被留在山城小镇,父母为了生计,去到外省打工。沈暄文是一个留守儿童,年轻的父母是一种陌生的概念,对于沈暄文来说,他的真实养育者是爷爷和奶奶。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?太多。 明显的落后,小镇早在多年前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,如同凝缩在琥珀里的微缩景观。二十年前这里是什么样,如今还是大差不差。父母在这里无法生活,所以才丢下他去了别的地方。 这里有什么好吗?也有。 很漂亮。沈暄文基本上五岁多一点的时候就能满山跑。爷爷和奶奶种一点地,沈暄文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、捉蚯蚓和钓鱼。他的童年伙伴们也大都和他一样是留守儿童,有时候,好像只有老天能看管他们。 沈暄文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。他的心像是山间的烟雨一样自由,未被完全驯化过的生命中,思考和烦恼都不多。说起来最令他难受的,反而是每年过年时,回来对他又亲又抱的父母。 “要叫人。”爷爷说,“是爸爸和妈妈。” “爸爸妈妈。”沈暄文不太情愿,但是在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时,他又情愿了,“爸爸妈妈!” “我儿子这个子长得挺快。”父亲的手摸着沈暄文的脑袋,“我儿子这额头也饱满,一定聪明。” “可聪明呢。”奶奶笑着重复。 聪明的小孩会率先理解死亡。 奶奶病逝的那年春天,只剩下沈暄文和爷爷。祖孙俩一人背一个背篓上山去。爷爷的背篓里装着瓜果和点心,沈暄文的背篓里装他们提前叠好的金元宝。 爷爷先是走在沈暄文的前面,天气晴朗的春日,有风吹动头顶的云,落下的阴翳里收留他们两个人。一只最常见的白蝴蝶从沈暄文的侧脸缓慢地飞过,沈暄文转动眼睛,笑道:“有蝴蝶!” “哎。”爷爷应道。 沈暄文追逐蝴蝶,一下子跑到爷爷的前面,他旋转着伸出手臂,白蝴蝶陡然拉远和他的距离。爷爷道:“别把给你奶奶的东西撒咯。” 奶奶的墓很小,爷爷把东西放在她的墓前,随后他们拿出铁桶,点燃金元宝和纸钱。烟雾冲天而起,沈暄文说:“老师说,这样影响环境。” 爷爷的眉毛动了动,他没有搭话。 沈暄文问:“奶奶什么时候回来?” 爷爷沉默很久,这回终于说:“她不回来了,要等我们去找她,我会比你先去找她。” 沈暄文的心头涌上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,爷爷说的话明明很平静,只是那一刹那,这句话带走了沈暄文目之所及的所的明媚春日。返程的路上,灰蒙蒙的烟雨再次袭来。 一切变得不怎么干净,一切都好像雾蒙蒙的,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驱散这些。这种感觉在往后的很多个日子里逐渐加深,一次又一次地,最终成为沈暄文的老朋友。 每当这种感觉出现时,他都会陷入一种内心的停滞,外界的时间变得缓慢,内心的时间不断加快。随后,在时间之外出现一个黑洞,无论沈暄文跑得多快,他都会被一点点地吞噬。 爷爷一个人照顾沈暄文有些吃力,衰老是一种诅咒,沈暄文和爷爷之间的距离会变得越来越难以磨灭。又是一个新年,小学老师送孩子们的礼物是一株树苗和一副对联,沈暄文拿着这些东西,流着鼻涕赶回家。 父母回来了,今年的他们有些不一样,尤其是妈妈,一看见沈暄文总是搂着他。 “老师给的树苗和对联。”沈暄文还是去找爷爷。 第8章 沈暄文的身高不够,爷爷搬来小凳,让沈暄文踩在上面贴对联。晚上四人在一起吃饭,父亲握住母亲的手,用一种喜悦的口吻道:“四个月,可以说了,我们又要有一个孩子。” “啊。”爷爷轻轻地惊呼一声,老人眼里闪动着的光芒近乎喜极而泣,但随后他又很快地看向沈暄文。 沈暄文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句话,他吃了一口凉拌黄瓜,牙齿和黄瓜碰在一起,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,这声音和父亲的声音混合在一起,再无限被放大,令沈暄文变得有点耳鸣。 “开心吗?要做哥哥了。”母亲拉住沈暄文的手。 “这……”沈暄文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“你觉得是弟弟还是妹妹?”父亲常年劳作的脸黝黑又泛着红。 “我……”沈暄文觉得有些晕眩。 他没有想过这件事,当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。在稍微长大一点后,沈暄文觉得自己变得有点木讷。木讷。这个词好像不怎么漂亮。 未到清明,沈暄文一个人去找奶奶。他在山路上采了一些野花,黄色和白色,带到奶奶的墓前。随后沈暄文看见不远处,又多了几块新的坟墓。 他在这里遇上某个小学同学,身穿深蓝色棉服的男生举起手,对沈暄文打了个招呼。两个乡下孩子的脸上都露出笑容,走近些与对方交谈,沈暄文才知道他的爷爷去世了。 “下学期可能我会搬到市里。”男生说。 “嗯。”沈暄文也说,“我妈怀孕了。” “正常啦。”两人坐在山坡上对远处眺望,“我有个弟弟。” “弟弟好一点还是妹妹好一点?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?”沈暄文问。 男生脸上的表情淡淡的,他说:“我什么也不喜欢,不喜欢弟弟也不喜欢妹妹,但他们要生,就生了。小孩很烦的,会一直哭一直哭。” 沈暄文忽然想起一件事,不怎么相信地说:“可是上次我好像看见你和一个小孩走在一起,那原来是你的弟弟。你们的关系看起来挺好的。” 男生说:“哎呀,他现在不哭了,我说的是更小一点的小孩。” “好吧。”沈暄文应道。 下学期到来后,这个男生果真没有再来。沈暄文有点后悔,当时好像没有和他说再见,也没有邀请他留下电话。但仔细想想,他们哪里会有电话,而且他和对方也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。 又过几个月,弟弟出生,父母打来电话告诉爷爷。爷爷汇去一些钱,儿子儿媳和刚出生的小孙子太过遥远,爷爷没有真正地见到他们。 沈暄文想象一个小孩的模样,想象他一直哭泣的模样,知道那对男女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爸妈,他需要和谁分享,但因为爷爷还没见过他,所以沈暄文觉得,爷爷还是他的。 照顾婴幼儿需要消耗大量精力,母亲经历了第二遍,很长时间都再也顾不上沈暄文。弟弟没有被送回来,他和沈暄文不同,他被留在了父母身边。 爷爷经常和他们通电话,再把有关父母和弟弟的消息转告给沈暄文。沈暄文在第三者的转述中渐渐在脑中勾勒出一幅画面—— 爸爸现在打两份工,妈妈暂时没法工作,小姨也去了他们的城市,帮助妈妈照顾弟弟。妈妈恢复得不太好,浑身上下许多浮肿的地方。给弟弟喂母乳太过耗神,睡不好觉。他们换了一间新房。爸爸似乎遇上一个还不错的老板。 沈暄文问:“我喝的是母乳吗?” 爷爷在一大堆信息中安静下来,像是努力捞出回忆里的残渣:“你是奶粉。” 沈暄文总是聆听,他听爷爷说这些事情,听爷爷在夜里咳嗽,听屋檐处滴滴答答的雨声,听远处传来的鸟鸣。 十岁,生活翻天覆地,爸爸交上好运,总算是赚了一笔钱。他们火速买了新房,在一个四月天里回家,决定要把沈暄文接到他们身边生活。弟弟两三岁,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,沈暄文很高兴见到他,因为他其实不怎么哭。 他也和之前的同学一样,终于被接到市里生活了。告别一个狭窄的地方,前往新天地的前夕,沈暄文的兴奋突然褪去,他舍不得爷爷。 爷爷没有跟他一起离开,尽管爸妈也想接他过去,但他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,别的地方他待不了。而沈暄文不同,他还小,他还有无数的机会。 沈暄文转了学校,如同跳进一个令人窒息的池塘,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家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生活新的烦恼,所有一切都是新的,沈暄文说话带着口音,他是旧的。 为了让沈暄文快速适应,爸妈拎着礼物拜访附近的邻居,邻居打开门,女主人招待沈暄文,没什么表情地对他道:“我儿子跟你一个班,你和他做好朋友吧。” “好朋友”有一双格外神气的眼睛,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和天蓝牛仔裤,拉住沈暄文的手,给了他一颗阿尔卑斯糖。 第8章 c(沈-回忆) 就把他叫做c君。 c君小时候长得很可爱,他的长相遗传了母亲。又因为他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,c君是典型的男生女相,柔软的黑发,白皙的皮肤,五官清秀,让沈暄文一见面就忍不住生出十足的好感。 沈暄文来到这里一个月,虽然小姨已经把他从老家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彻底升级换新,但穿着漂亮衣服的沈暄文,还是时不时地有一种自己套了一层皮的微妙感觉。他的肤色比c君深许多,脸上粗糙得起皮,小姨天天勒令沈暄文擦润肤乳。 生活与老家截然不同,爸妈赚了钱之后,也仿佛一夜之间变成另一种人。他们在其后的几年间为家里添置许多东西,也带沈暄文和弟弟去餐厅和游乐园。 沈暄文虽然像爷爷说的那样会很快适应,但在这个阵痛的过程中,是c君做了沈暄文的第一个模仿对象。 c君是个城市小孩。 父亲是商人,母亲是音乐教师,爷爷和奶奶都在体制内退休,外公外婆则在国外跟着另一个大儿子生活。 c君讲话慢条斯理,笑起来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,三岁学习钢琴,五岁学习手风琴,还会定期和舅舅视屏,两人用英语聊天。 沈暄文实在不知道自己爸妈到底花了多少钱,能把他塞进c君的班级里,好在沈暄文的确有一个聪明的大脑,在填鸭式的恶补中,沈暄文的成绩渐渐地赶了上来。 c君答应要做他的好朋友,沈暄文觉得他十分善良。他像是一个旋转的小太阳,东南西北风都吹不散的烟雨依旧环绕沈暄文,他的光芒却能撕开小小的缝隙。 沈暄文被淹没在补习班的题海中时,有时候c君会在外面等沈暄文一起回家。 “我也上过林老师的课。”c君说。 沈暄文露出苦涩的笑容,道:“他很严格。” “对!”c君跳上街边的石台阶,但因为重心不稳,沈暄文连忙把肩膀递上,给他撑手,“我知道他有个儿子是尿毒症患者,需要定时去做透析。林老师缺钱,所以他不会停下来休息,有时候上课他的嗓子哑得厉害,他也不敢停下。去年我不再上这里的补习班,所以也就没有再见到他。” “尿毒症。”沈暄文光是听到这种词语都觉得充满病痛,“可以被治好吗?” “不行。”c君继续说。 沈暄文有点难过,道:“那么,林老师一定很难过。” c君走到石台阶的尽头,他跳下来,再跳到沈暄文的面前,“你替林老师难过?” “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。”沈暄文在他上扬的眉毛中莫名地退缩回去,“很痛。” “但每个人都要死啊。”c君慢吞吞地道,“不要害怕死亡。” “我害怕的。”沈暄文跟上他。 c君又说:“我不害怕,我现在就可以去死。” 没等沈暄文理解这句话的意思,c君忽然加快脚步试图冲过对街。 信号灯是被禁止的红色,喧嚣的车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兽,沈暄文来到这里后有一阵子相当害怕走在路上,因为他总是会在无数个路口迷失方向,总是要时刻注意信号灯是否变换。在他经常走过的山里,不会有这样的情况。 c君不是在开玩笑。橙黄色的日光照耀着他白皙的脸颊,他们都只不过十岁出头,但沈暄文却能在他稚气未脱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奇怪的忧郁。 c君向前跑,他穿着清爽的牛仔中裤,白色棉袜被拉到脚踝上面的位置。 沈暄文的心一瞬间提到喉咙口,他也用力地奔跑起来,在呼啸而过的十字路口一把拉住c君的后衣领,把他拽得摔在地面上。 惊恐的喇叭声远去,日光落在c君的发间,沈暄文没有松开自己的手,他的心脏依然超负荷地工作,身上的冷汗染湿了衬衣。他叫道:“很危险!” c君笑了一会儿,没有理会沈暄文的气急败坏,反而蹲坐在地上,向后仰起脑袋,圆圆的杏眼睁大,道:“差一点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不可以再这么做了。” 第9章 c君站起来,两人同岁,沈暄文只比他大一个月,但在这一刻的沈暄文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。 他做了另一个让沈暄文意想不到的举动,他张开双手环抱住沈暄文,脸埋在沈暄文的颈窝边,道:“嗯。” 沈暄文闻到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茉莉花味道。 “你来看我练琴吧。”c君没有问沈暄文是不是要来,他知道沈暄文一定会来。 c君的琴房是一个单独的房间,放着一架施坦威钢琴,手风琴收纳在另外的柜子中,窗帘选用了厚实的天鹅绒,拉开时可以望到远处的人工湖。 作为勉强算得上是“暴发户”的儿子,沈暄文对音乐一窍不通,顶多知道一个贝多芬,还是从不知名的三流杂志中读到的小故事。 c君每天都需要练琴,且有一个计时器。 乐谱摊开放在他的面前,沈暄文觉得他坐在钢琴前的样子有点陌生,像是非常疲倦,又像是可以渐渐融化在琴房的光线中。 沈暄文被c君邀请坐到钢琴前,他伸出手,模仿c君的动作,带点胆怯地按下某个琴键。 钢琴的声音像是泉水落在石头上,令沈暄文仿佛置身梦境。 c君的双手随后跃动起来,他为沈暄文弹他的练习曲,又为他弹奏了一首《致爱丽丝》。沈暄文站在窗前看着c君,c君抬起头,对他道:“贝多芬。” “哦。”沈暄文在脑海中尽力搜索关于贝多芬的记忆,却没法把他和这首曲子联系起来,“我听过,但我不知道是贝多芬写的。” “在哪儿听过?”c君问。 “电视广告里。”沈暄文说,“有一个人的手机铃声。” “我不能看电视。”c君说。 琴房响起沈暄文和c君的聊天声,计时器在呼喊,有人推开房门,招呼沈暄文去吃水果。 c君的母亲穿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,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公式化地笑。沈暄文曾经来过这里许多次,很久后才察觉到c君和母亲相处起来时感受到的窒息感。 那天晚上,c君加练了一个小时。 如同爷爷所说,沈暄文不到一年就适应了城市的新生活,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从哪一刻起,他完全变了个样。 这时候大家也意识到,他在念书上其实颇有一点天分,只是从前生活在小地方,他来不及接触到自己的天分。 新学期开始后,沈暄文的考试成绩迅速蹿升,逐渐在班级中吸引了不少目光。 与此同时,他身上的土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褪去。 小学毕业那一年,沈暄文的个子开始拔高,慢慢有了少年人的感觉。c君的发育稍晚一些,脸颊仍然带着一点婴儿肥,沈暄文有时候会背着c君,走他们放学时的那条熟悉的路。 “你长很快!”c君抱怨。 沈暄文安慰道:“你也会长高的。” 他们的初高中是一所非常不错的公立学校,他们还是在一起,并且是约定好的好朋友。但沈暄文有一天发现,他似乎没有见过c君有其他的朋友。 沈暄文慢慢进入变声期,大咧咧地跑去问c君这个问题。 “我爸喜欢你。”c君想了想道,“不过我妈不喜欢你,她觉得你很像那种乡下来的土狗。但我爸下了指令,所以她也不敢说什么。” 沈暄文不知道如何回答。 c君道:“她之前还觉得我会对你不感兴趣,然后可以专心练琴。” “你一直很专心啊。”沈暄文不解道。 c君摇摇头,道:“其实不专心。” 沈暄文走在c君的旁边,发现他的个子也长高许多,但他五官精致,身材纤细,看起来有点像是女孩子。 某天是星期三,沈暄文是值日生,留下来打扫卫生,c君说去阅览室等他一起回家。临近黄昏,暮色洒向整片天空,沈暄文拖完地需要去楼下的水池清洗拖把。 他经过楼梯的拐角处,却正好遇见c君,他似乎不小心和谁相撞,包里的课本散落一地。 陌生的男生一边蹲下来帮他捡东西,一边伸手捏c君的脸,轻佻地笑道:“你真不是女生?” c君站起来,发脾气地把书往那人脸上拍,凶道:“滚蛋!” 男生愣了几秒,也愤怒地把东西扔在c君的脸上,道:“你再说一句试试。” 据后来c君回忆,拿拖把棍的沈暄文像是一下子从楼梯上跳下来的,长棍猛地戳到男生的肚子,沈暄文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过去。他打架的方式太阴险,还真的往别人的蛋上打。沈暄文完胜,第二天他爸赔了一大笔钱。 沈暄文在家待了三天面壁思过,c君背书包过来看他。沈暄文心虚,跟他打听那个男生有没有被他打出好歹来,他爸在家教育他,说下次打架可以,千万别再这么阴险。 c君道:“坏了没事,那种人可能也不需要生小孩。” 沈暄文傻兮兮地道:“为什么?” c君咬了咬嘴唇,还是告诉他:“因为有的人不喜欢女人。” 第9章 初恋(沈-回忆) 不喜欢女人?那他们喜欢什么?喜欢男人吗? c君的话困惑了沈暄文相当一段时间,令他一颗心漂浮在空中,又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。两人对这个话题浅尝辄止,沈暄文有几次想和c君说点什么,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。 这是最初的,最最开始的,有关自己性取向的探索。 沈暄文像是一个人走夜路,手里只有最简单的照明工具,忽然有一天,他来到一个分岔路口,往左看什么都没有,往右看也什么都没有。 沈暄文站在空旷的交叉路口徘徊,因为c君对他说过的话,沈暄文的面前升起了一颗信号弹。信号弹所带来的光芒竟如此耀眼,几乎照亮了一个沈暄文未曾想象过的世界。 青春期是在瞬间降临的。 也许是身体内部的各种器官与激素在共同作用,也许是沈暄文吃下的每样东西都化作新的能量,许多他看不见的生命力与法则在那一刻变成一首崭新的交响曲。曲子刚起了个头,沈暄文就知道这与他孩童时代经历的那种生长截然不同。 沈暄文的个子变得更高,嗓音渐渐变得低沉。他吃的更多,运动的更多,需要的更多,发泄的也更多。 有一天,沈暄文对着镜子,发现自己开始长出胡茬,他忽然在那一刹那,想到了那座烟雨飘摇的小镇。 有一个晚上,沈暄文掉下一颗乳牙。爷爷将他乳牙收集好,等到天明,两人站在屋檐下方,爷爷对他说:“要用力掷出,把牙扔到房顶上。” 沈暄文不懂这是什么意思,但他觉得好玩,只是快乐地照做不误。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惘。 沈暄文与c君的交往仍然持续着,他已经非常熟悉c君的家,虽然c君从来不去沈暄文的家里。 两人经常待在一起写作业,而后c君去琴房练琴,沈暄文有时候会拿出小姨送给他的walkman,在琴房里一边陪c君练琴,一边看体育杂志。 walkman存储的只有流行音乐,c君只弹那些古典乐曲。 沈暄文有时候会听c君的琴声,有时候会听流行音乐,有时候会戴着耳机,将音量调小,在那种朦胧之外,c君的钢琴和流行音乐互相纠缠,一点都不相配,可能只有沈暄文会这么做。 砰—— 琴房外传来一声巨响,刺耳又尖锐,沈暄文翻杂志的手指停顿,然后偏过头拿下耳机,问道:“你有没有——” 砰——! c君的手掌重重地砸在琴键上,没有继续弹下去。 他低着头,露出一段十分优美的后颈。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,沈暄文记得大部分男生穿白色都是一个灾难,没有人会去爱惜一件白色衬衫,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它穿得很脏。但c君是不同的,他在沈暄文飞速长大的过程中也飞速长大,变成一个无可挑剔的英俊少年,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种忧郁又俊雅的气质。 穿白衬衫的c君在那个下午把手掌按在琴键上,钢琴在他的手下不再服服帖帖,而是化作一只挣扎的野兽。窗帘拉到两边,暖色调的暮色中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,沈暄文张了张嘴,又无力地闭上。 “你先等一下。”c君匆匆丢下一句话离开。 沈暄文在琴房等待很久,听见c君在不停地安慰他的妈妈。琴房没有了c君,钢琴沉寂下去,沈暄文伸直了腿坐在原地,恍惚中听见女人的哭声渐渐变小。 “可以了。”c君出现,沈暄文已经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,“你还要写会儿作业吗?” 沈暄文站起来,笑着说:“我想出去逛逛,你来吗?” c君看着他,最终说:“好。” 成年人的崩溃如同静音的山崩海啸,c君告诉沈暄文,他妈妈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去精神科治疗。他搞不懂那些脆弱的病症,只知道家里的人都告诉他,要听话一点。 c君耸了耸肩,两人沿着马路牙子走,一直走到被萧瑟秋风惊扰的树下,树叶像是枯萎的黄褐色蝴蝶纷纷落下,又被风从两人的身边带走。 第10章 “所以我很听话,做我妈想要我做的事情。她很爱我,但她的爱有时候像是一道锁链,她把我锁住,还要往我身体里面注射什么东西。” 沈暄文跳上一个高一些的花坛,他蹲在c君的面前,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。 这太复杂了。沈暄文想,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太复杂了。 明明c君作为沈暄文最羡慕、最喜欢的小孩儿,他的幸福就像是一轮明月,沈暄文当然也偷偷地羡慕过他。 然而,他发现自己看东西只看表面,这种感觉就像是挨了一记耳光,又莫名其妙找不到打他的人。 “你也可以……不听话。”沈暄文道。 c君笑起来,低声道:“算了吧,如果现在可以让她开心,就让她开心吧,但以后就不行了。” 沈暄文仍然蹲在c君的面前,但又因为脚下花坛的高度,他现在大概是到c君下巴的高度。 沈暄文忽然张开手臂,拥抱住面前的这个人。c君几乎立刻回抱住沈暄文,他们的身体如此年轻与澎湃,心脏贴着皮肉找到另一个光亮的存在。 沈暄文说:“你让她开心,但我想让你变得开心。” c君说:“所以你会做我想让你做的事情?哪怕你不喜欢?” 沈暄文说:“是的,我会做的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你是我的朋友啊。”沈暄文微微抬起头,把鼻埋在少年干净的颈窝里,深吸一口气,“我很喜欢你。” 说喜欢,并没有沈暄文想的那么简单。 这句“喜欢”包含了太多,有对朋友的喜欢,有对c君完美家庭模板的艳羡,当然还包含沈暄文蠢蠢欲动的思春期。感情不讲道理地杂糅到一起,沈暄文分不清,也不想分清。 他们升入高中,沈暄文和c君不在一个班级,但两人依然在剩下的时间里形影不离,甚至,比以前更加亲密。 有一节英语课,沈暄文实在困得有些受不了,就用肚子痛的借口走下楼。 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,洗着洗着干脆把脑袋也放在水池底下冲了冲,之后他走进日光下,想让太阳帮他把水珠和困意带走。 c君刚好在上体育课,沈暄文从教学楼的这一边,特地绕到操场去。 远远地,沈暄文看见c君在和同学打篮球。沈暄文找了个地方蹲着,有水珠缓慢地沿着沈暄文的侧脸划过,他的皮肤被夏天的太阳晒成小麦色,又因为湿漉漉的头发和英俊的外表,惹得c君班上的女生纷纷侧目。 c君的三分球很漂亮,很快,他也发现了沈暄文。 他和同学打了个招呼,一路小跑来找沈暄文,谁知道半路上却杀出几个女孩子,拦住c君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。 c君微微低头,也认真地听着,郑重其事地点点头。 沈暄文出神地看着朝他走来的c君,觉得心里盛开了一朵花——这朵花是人类所想象不到的艳丽,仿佛这世界上所有可以想象到的颜色都在这了,仿佛所有人类历史上的画家也无法记录。这朵花变换着形态,从牡丹到玫瑰,再从玫瑰变成紫罗兰,然后是绣球,然后是向日葵…… c君走到沈暄文的面前,在他的身边盘腿坐下,他问:“翘课?英语不想念了?” “困。”沈暄文说,“出来转转,再过来看看你。” c君说:“帮人问一下,你有女朋友吗?” 沈暄文说:“帮谁问?” c君说:“你不是都看见了吗?刚才那几个女孩子的……其中之一吧。” “没有。”沈暄文偏过头看了看c君,阳光几乎穿透了白皙的耳廓,“我不会有女朋友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c君说,“那我等下去告诉她们。” c君说出的话跳进沈暄文的心上,就像是他见过无数次却又完全一窍不通的音符。 沈暄文仰起头,c君在他面前站了起来,即将要走的时候,沈暄文伸出手拉住他的手,没有让他走:“你很开心啊?” 说完之后,c君似乎是愣了一下,他垂下眼眸看着沈暄文,沈暄文能感受到自己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。就在下一刻,沈暄文说不清楚为什么,浑身颤抖起来,他绞尽脑汁,打算说点什么把这句话赶快冲淡。 阳光依然明媚,他们的高中生活快要走到尽头,沈暄文藏起来的感情在一节再也普通不过的体育课上发酵,c君没有松开手,两人之间安静很久,但也许只有一分钟。 c君手上用力,把沈暄文从地上拽起来,沈暄文不怎么敢看他,只是感觉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,然后说:“还可以吧。” 哇。沈暄文在那一刹那间感到疯狂的心跳加速,他心中盛开的花朵迎来一阵风。 这阵风的名字,叫做初恋。 第10章 马尼拉? 沈暄文喜欢在雨天睡觉,天色阴沉,雨声淅淅沥沥地在窗外响起。工作以后,这个瞬间是沈暄文最为喜欢的。 他的意识缓慢地苏醒,很快明白自己久违地梦见了一些以前上学的日子。 他的补习班,他的高中,他的新家,十岁离开爷爷后的生活,以及,他第一次爱上某个不该爱的人。 沈暄文一动不动,只是条件反射性地吞咽了一下,觉得喉咙里非常干涩。 过了一会儿,他转动眼珠,比之前更加清醒一些。他仔细地聆听,像小时候的某个早晨。 外面在下雨,酒店的空调打到一个舒适的温度,有微弱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。沈暄文伸出手臂平躺在柔软的床上,他把晏晓阳抱在怀里睡了整整一晚。 晏晓阳的脸颊窝在沈暄文的肩上,他有节奏的呼吸是温热的,带起沈暄文肌肤上的颤栗。 晏晓阳睡得很沉,沈暄文当然不想吵醒他,只是转过头,轻轻用手拨开他额前的发,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。 这个吻倒是没有什么意义,两人的身体已经完全结合过,一个吻在此刻轻飘飘得像是一朵云。 沈暄文继续抱着晏晓阳,昨天晚上两人做完,晏晓阳说想要听沈暄文以前的故事,沈暄文记得自己从一座小镇开始讲起…… 讲到初恋时,沈暄文的记忆就此断片,现在的他听着窗外的雨声,又觉得从前的一切太过遥远,虽然回到自己的梦中,但醒来时却没有强烈的留念。 不知过去多久,一直熟睡的晏晓阳终于舍得动了动,沈暄文看见他的眼珠转来转去,知道他也快要睡醒,于是终于找到机会,把晏晓阳的腿从他的身上挪开,借着一点光线去洗漱。 卫生间里,沈暄文打开镜前灯,冷不丁地看见自己胸前的牙印,脸上的温度又腾地一下升高。他低着头,想起昨天与晏晓阳,嘴角漏出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笑。 刷完牙,沈暄文干脆进淋浴间冲澡。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在外面喊他:“我憋不住!我进来了!” “你进吧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毛毛躁躁地打开门,说了一句“打扰”,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外面放水。沈暄文与他只隔了一道玻璃,他把头上的泡沫全部冲掉,听见晏晓阳按下冲水键。 晏晓阳压根没有出去,他也胡乱地刷了个牙,之后把身上唯一穿着的内裤脱掉,拉开淋浴间的门,也和沈暄文凑到一起。 “外面在下雨。”晏晓阳含糊地说了一句,从背后伸手抱着沈暄文。 “你早上解决过了?”身后的人问。 沈暄文道:“没,你别闹我。” 晏晓阳笑起来,把脸贴在沈暄文的肩膀上,含糊不清地道:“没闹?” 沈暄文挤了一点沐浴露在手心,转过身把沐浴露抹在晏晓阳的背上,两人都是湿淋淋的,在花洒和灯光下拥抱着接吻。 “不进去了。”沈暄文咬着晏晓阳的唇,“……就这样。” “那就这样。”晏晓阳仰起的脖子白皙纤长。 水汽迅速地漫上淋浴间,砰的一下,晏晓阳背靠玻璃,裸露的背脊在牵扯,似乎在忍耐着什么。 沈暄文的故事没有说完,晏晓阳昨天听了很多,今天他们下楼去餐厅吃饭的时候,晏晓阳一边吃蛋卷,一边在他的本子上写着什么。沈暄文喝粥,他和晏晓阳坐得很近,两人的小腿也靠在一起。 沈暄文没有看晏晓阳在写什么,他对此已经习惯,只是在晏晓阳停笔的时候,开玩笑地问:“你会不会把我写进小说里?” 晏晓阳啧了一声,道:“我没有在写小说,我已经很久不写虚构类的故事了。” 他抬起头,沈暄文看见他的嘴角沾上一点蛋卷上的酱,顺手拿纸巾帮他擦了一下嘴角,笑道:“猫吗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微微怔愣,似乎也被沈暄文的动作惊到。 沈暄文继续喝粥,而后又问:“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情?” 晏晓阳说:“因为想听。” 沈暄文说:“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回答。” 晏晓阳想了想,说道:“因为两个人在一起,也许只能聊聊过去。每个人的过去都像是一个蜗牛壳,虽然看不见,但总是存在。如果我们五岁时候就认识,那我就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了。” 第11章 “五岁?” “对。”晏晓阳说,“五岁认识的话,哪有什么过去,就只能一起活在五岁,每天睁开眼睛,世界上许多一切都是崭新的。” 晏晓阳讲话很有他自己的风格,沈暄文理解一遍,却觉得这不是他期待的答案,然后他又慢条斯理地说:“昨天我讲到哪里了?你还记得吗?” “记得记得。”晏晓阳拍胸口,“你的初恋?原来你的初恋是你的竹马,你俩高中谈了吗?” “没谈。”沈暄文笑着摇了摇头。 “上大学后谈的?” “对。” “还是一个大学?” “对。” “所以一直在一起,很甜蜜啊。”晏晓阳耸了耸肩。 沈暄文不知道想到什么,只是叹气道:“不是的。” “后面怎么分开了?” “这个……下次告诉你吧。” “沈暄文。”晏晓阳突然叫他的名字。 沈暄文说:“我在听。” 晏晓阳把盘子里的蛋卷一口气全部吃掉,又不小心弄了一点酱汁在嘴角,他咀嚼食物的时候眼睛向下,沈暄文就这么看着他吃东西,然后再次用纸巾帮他擦掉。 “猫again。”沈暄文说。 于是,晏晓阳也就没有解释他刚刚想说的是什么,沈暄文也忽然不想知道了。 两人的约会一直这么断断续续地持续,来来回回,有时候在晴天,有时候在雨天。 沈暄文很喜欢和晏晓阳在一起,他是真的迷恋晏晓阳的皮囊,觉得他哪哪都长得很合自己的心意。过去太多时间不怎么考虑这些,猛地找到一个喜欢的,像是要把之前错过的都找回来。 整个春天的末尾和整个夏天的开头,沈暄文都留在这里,什么也没有想,只是留在一个地方。他又把那本上半段和下半段拼接在一起的小说找来,青旅老板对此有点抱歉,道:“这本书就送给你吧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也和这个老板混熟了。 “你是不是最近又看了一遍?”老板道,“这个故事就这么吸引你?” “还行。”沈暄文说,“可能……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去马尼拉。” “马什么玩意儿?” “马尼拉。” “是中文吗?”老板沉默了一会儿,问。 “菲律宾的首都。”沈暄文解释。 青旅老板可能也是无聊,在仓库淘了半天,居然找出一个地球仪,说道:“这是以前我女儿的,不过我和她妈妈离婚之后,这些东西就留在这里了。” 地球仪上落满灰尘,老板用抹布擦了擦,放在前台显眼的位置。沈暄文没事做,已经成为这里知名的混日子人士,他用手指转动地球仪,和老板一起找到菲律宾,再找到马尼拉。 “好远。”老板评价,“我还以为菲律宾和泰国靠在一起,结果隔得这么远。” “人的印象总是千奇百怪,你可能把菲律宾记错成别的国家了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老板失去了兴趣,倚在躺椅上道:“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去马尼拉?她是中国人吗?” “是中国人,她是个北方女人。” “那你呢?”老板问,“你为什么到这里来?我看你这段日子都和小晏厮混,你是他男朋友啊?” “咳咳。”沈暄文大吃一惊,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“老板,你知道同性恋?” “看不起谁。”老板翻了个白眼,“我什么没见过,就我们以前……我什么都见过!” 沈暄文当然没有说晏晓阳是自己的男朋友,事实上也根本不是。 不过,他逐渐意识到,自己对晏晓阳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感,也许是一段突如其来的crush,显得非常的梦幻与神秘,所以暂时还不想离开他。 晏晓阳在五月和六月又在远程写稿,与此同时,沈暄文也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有了联系。 alex:【小沈,最近怎么样?】 沈暄文看着手机里的消息,陷入一阵回复与不回复的纠结中。alex曾是他原公司的一个组长,工作能力非常优秀,沈暄文入职后不久alex就跳了槽,在新公司如愿以偿地升入管理层。 职场中的每个变动都至关重要,僧多粥少,别人拿到了想要的,剩下的人就拿不到。alex的“野心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好东西,是沈暄文曾经也羡慕过的东西。 说起来,alex和沈暄文还是大学校友,alex毕业的那一年,沈暄文刚刚入学。两人曾经在工作上也有过一些沟通,自然而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,alex对沈暄文的工作能力也认可。 他对沈暄文提过两次,希望他来自己这里工作。一次是alex刚刚跳槽时,一次是沈暄文快要离职时。虽然,沈暄文也不知道alex是怎么知道自己想离开的。 然而,当时的沈暄文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,他搬完东西后很干脆地没给自己找一条后路,也没有管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否要就此中断。 alex居然还没有忘记他。 沈暄文翻来覆去,还是回道:【挺好的,谢谢关心。】 alex:【上次听阿力说在z市遇见你了。】 沈暄文:【嗯,无意中碰到的,他和女朋友在度假。】 alex:【一起吃个饭吗?我这周刚好也在z市。】 alex:【你看看时间是不是合适,合适的话就来,不来也没关系。】 沈暄文:【好的。】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,除了偶然遇上的晏晓阳外,居然还能遇到过去认识的人,不管怎样,沈暄文感到非常神奇。 过去两年多,他一直在曲折地徘徊,谁也没有想过他,他也没有想过谁,现在,一切又忽然重新出现。 沈暄文自己的衣服还在晾晒,就去拿了一件晏晓阳的t恤穿上,然后去晏晓阳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他。 沈暄文猜的很准,流动办公地点的第一站还是那家熟悉的咖啡店,依然只有店员小哥一个人,还有只点一杯咖啡坐一个下午的晏晓阳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听了沈暄文的话,“所以你要去吗?” 沈暄文趴在桌子上看他,道:“那我们一起去吧。” “我?”晏晓阳掀了掀眼皮,“你打算怎么介绍我?” “我男朋友。”沈暄文笑道,“青旅老板都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。” 晏晓阳扔了笔,突然“哈”了一声,给自己灌下咖啡,调侃道:“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男朋友。” “一起去吧。”沈暄文说,“反正也没什么事,我跟他也不怎么熟悉。” “约你吃饭的学长你都不熟悉?”晏晓阳问。 “很久没和那些人见面了。”沈暄文侧过脑袋,面对外面的阳光,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” 晏晓阳才不相信,思考之后幽幽地道:“你那个学长喜欢你吧?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在利用我。” 沈暄文没想到自己被拆穿得这么彻底,一下子坐直身体,对晏晓阳说:“你是一个很恐怖的男人。” “哼哼。”晏晓阳吹了口气,把额前的头发吹上去。 沈暄文为他这个小动作心动不已,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道:“我觉得我真的开始喜欢上你。” “喜欢’上’我?”晏晓阳坏笑。 “哎,不跟你说了。”沈暄文也笑,“黄色废料装满你的脑袋。” 第11章 天空的五线谱 他们一般不会把话说开,解读一个戴上的面具,解读面具之下的潜台词,是一种游戏。 与此同时,alex也是一种人脉,沈暄文不想放弃,或许有一天alex可以给他一份工作,沈暄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这些。 沈暄文觉得alex是不会把话说明白的type,他已经比沈暄文拥有了很多东西,他不会再像是以前那些明着示好的人一样说话,但,沈暄文还是能感受到一点他对自己的不同。 晏晓阳晚上睡不着觉,白天看了好久的恐怖电影,于是让沈暄文从上铺下来和他睡。 床太小,两人勉强能够挤在一起,但是都需要侧着身体。 晏晓阳说:“不许呼吸,二氧化碳都被我吸走了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不讲道理,你的二氧化碳也被我吸走了。” 原本打算回绝alex,但一切的转折点在于晏晓阳无意中看见alex发来的餐厅地址。他顿时眼睛一亮,像是小狗一样扒住沈暄文的胳膊,流口水道:“这家店很好吃的。” 沈暄文一点原则也没有,道:“去吗?” “你的这个学长真的不介意?” 沈暄文当着他的面问alex,alex当然是绅士地发来:【当然可以,小沈的朋友一起来吧。】 “切。”晏晓阳懒洋洋地道,“那就去。看一看他长什么样好了。” “为你的素材库添砖加瓦?” “都说了我不会拿身边的人写故事。” 沈暄文和晏晓阳一起坐公交车去往alex约他们的那家餐厅。 两人手牵着手,坐在公交车的后排,晏晓阳在给沈暄文讲一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,沈暄文“哈、哈、哈”停顿大笑三声,惹来前座一个阿姨的白眼,这回晏晓阳倒是真的笑出声。 第12章 餐厅在市中心的写字楼,有不少白领会在中午过来吃饭,沈暄文给晏晓阳介绍:“我以前也这样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说,“戴个狗牌,捧着笔记本到处跑?” “一种生活方式而已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两人等电梯上去,一下子被挤到最里面的位置。沈暄文站立时挺直脊梁,另一只手环在晏晓阳的腰上,晏晓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沈暄文的耳朵吹气,沈暄文往另一边躲了躲,手按住晏晓阳的腰,警告他不要乱动。 电梯门的反光像一面模糊的镜子,两人靠在一起,随着人群走出电梯。餐厅是自助餐,穿一身休闲西服的alex打了发胶,戴一副眼镜,有一张斯文精英的长相。沈暄文没有介绍,晏晓阳却有第六感,和他勾肩搭背地上前去认领alex。 alex和沈暄文有几年没见,看见他穿t恤和牛仔裤,头发乱蓬蓬得不修边幅,笑道:“小沈,好久不见。” 晏晓阳主动伸手,道:“晏晓阳,他朋友。” alex也对他笑:“你好。” 晏晓阳大咧咧地和他们分散,去找自己喜欢吃的东西。沈暄文看见他拿着盘子,站在一堆中年阿姨中间等刚出炉的海鲜。沈暄文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,发现自己完全没在听alex讲话。 alex意有所指道:“你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,你现在的男朋友好像也和你以前喜欢的类型不一样。” 沈暄文见招拆招:“学长见过我前男友吗?” “你以前的屏保就是他。”alex笑道,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那时候有一次线上工作,你前男友不是还来你房间和你讲话,你的麦忘记关了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也想起这回事。 alex说:“所以感觉现在这个和以前那个差别很大。” 沈暄文说:“嗯。” alex说:“我本来以为自己……还是和你没什么缘分。” 沈暄文有点诧异地看向alex,觉得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,讲话居然这么直白。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晏晓阳,晏晓阳又挪动到另外一边的队伍。 沈暄文抿了抿嘴唇,只能道:“谢谢学长。” “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?” “自由撰稿人。” “那你们现在是在这里生活?” “就是短暂地停留一阵。” alex喝了口咖啡,道:“你是彻底换个行业了吗?说实话,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么坚决地离开。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沈暄文想了想,道。 “你之前做的很好。”alex像是在为他可惜,“不喜欢之前的工作了?” 沈暄文却有些不太舒服,道:“不是,我没有不喜欢之前的工作。” “因为感情上的影响吗?”alex道,“分手了所以干脆也离职?” 沈暄文叹了一口气,说:“可能有一点。” 晏晓阳回来加入他们,沈暄文和alex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话题。交谈中他们得知alex现在的年薪已经达到令他们仰望的地步,也已经成功在s市买下地段还不错的房子。 晏晓阳说:“以前我也有过一套房,就在这里港口那边的楼盘……不过现在没有了。” “置换了吗?”alex随口问。 “卖了。”晏晓阳笑了笑。 饭后,alex和他们告别,说接下来还约了其他人,告诉沈暄文如果还想回来,可以投份简历给他。他理解沈暄文想要休息,但似乎也觉得沈暄文休息得有点久。 晏晓阳看着alex离去,居然跑回沈暄文的面前,对他道:“其实你这个学长真的很厉害啊,你为什么不考虑和他在一起?而且他长得还挺帅,换我,我就上了。” 沈暄文觉得胸口闷得慌,听晏晓阳在他面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,第一次没怎么吭声。 “你俩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聊了几句?他说什么了?”晏晓阳又问。 沈暄文径直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,看着眼前经过的人群,说道:“说一些很无聊的事情,为什么离职,为什么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,为什么退出这个社会游戏,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,为什么要浪费自己?” 晏晓阳在他身边徘徊几步,不怎么确定地道:“他真这么说?” “他就是想这么说。”沈暄文叹了口气,“我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意识到。当然,就算我意识到了,我也不会去当面反驳他。” 晏晓阳安静了一会儿,问:“口渴……喝柠檬水吗?” “好。”沈暄文点点头。 晏晓阳在他的面前蹲下,把下巴搭在沈暄文的膝盖上,忽然对他认真道:“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馋这家店,你就不会见到这个人了,但是时间永远不能退回,所以我去买柠檬水给你喝,就在街对面……等我回来的时候,我们就一起把这件事忘掉吧。” 沈暄文的眉毛动了动,声音有点嘶哑:“……嗯。” 晏晓阳对他伸出小拇指,笑容灿烂道:“拉钩上吊。” “别拉钩了。”沈暄文捏了一下他的手指,“也别上吊了。我只是一时有些情绪不好,很快就过去了,在这儿等你。” 沈暄文以为alex对他会有想法,自作聪明地带晏晓阳过来,但只要现在的他和alex说上两句话,他的身体和思维就开始默不作声地进行排异。 然而沈暄文一旦开口讲话就会露馅,alex也不会喜欢现在的他了。也许没有晏晓阳,结果也是一样。沈暄文用手撑着额头,意识到自己有另一个矛盾点——他本来就不喜欢alex,为什么却完全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? “当当——”晏晓阳在绿灯快要消失的时候一路跑回来,“给你。” 他帮沈暄文插上吸管,喂了他一口。 沈暄文这回真的被他逗笑:“你服务意识这么好?” 晏晓阳依然有些愧疚:“就这一次。” 两人晃晃悠悠地往回走,消化了一下胃里的食物,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,天空转变成了一种深邃又幽暗的蓝色,云絮是碎裂的,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。 晏晓阳把手机打开拍了一张照片,道:“你知道吗?这个特殊的时段叫做蓝调时刻,是很珍贵的摄影时期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和他坐在公交站台中间的简易坐凳上,低头去看他拍下的照片,“我第一次听说。” “好看吗?”晏晓阳又拍了一张。 “好看。”沈暄文盯着他的侧脸。 晏晓阳打开相册,放大第二张照片,沈暄文看见对街的电缆线也被他拍了下来。本以为晏晓阳会很讨厌这种毫无美感的东西,然而晏晓阳看了一会儿,却笑道:“五线谱。” “什么?”沈暄文没理解。 晏晓阳把电缆线又放大一点,沈暄文看见小鸟错落的身影停留在电缆线上,晏晓阳道:“像是天空的五线谱,小鸟是音符。” 夏季时分,很遥远的白色云絮终于被风吹到两人的头顶。霓虹灯闪烁,路灯也在这一刻亮了起来。alex给沈暄文带来一个小插曲,意味着疲倦的过去。晏晓阳说每个人都有蜗牛壳一般的过去,虽然看不见,但是不能否认它的存在。 沈暄文因为不喜欢他的过去而逃离了一切,独自上路后成为一个城市的游魂,但他很幸运地能遇上晏晓阳,喜欢他顾盼神飞地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。沈暄文心想,糟了,他真的很喜欢。 “车来了。”晏晓阳不会读心,不知道这一瞬间沈暄文心里的感觉,只是看到远处公交车的前灯亮起。 他抓住沈暄文的手腕,说道:“你不是最喜欢坐公交车的吗?” 沈暄文看着黑压压的人影,也不烦躁,只是笑道:“不是晚高峰的这种。” “那怎么办?”晏晓阳回头,他的头发被风吹得飞了起来。 沈暄文说:“怎么办都好,我们可以往前走一段,或者骑车,或者挤上去。” 晏晓阳选择挤上去,他懒得走路或者骑车,两人排在队伍的末尾,上去后他们发现人群几乎塞满整辆公交车,两个最后上来的人只能选择站在车门前的空隙。 司机喊道:“关门——注意——” 沈暄文没有扶手的地方,就从后面握住晏晓阳的腰。 晏晓阳啧了一声,说:“告你骚扰。” 沈暄文觉得自己入戏了,低声说:“再温存一会儿,男朋友。” 第12章 六月的雨 还是老样子,因为青旅的位置偏僻,所以沈暄文和晏晓阳乘坐公交车的时间很长。 中途车停靠在某一站,公交车打开车门,像是被拔掉塞子的浴缸,哗啦一下,许多人纷纷下车。沈暄文和晏晓阳得到了喘息的空间,两人走到后面坐下,窗外的夜色更深。 沈暄文感觉挤公交车的消耗特别大,这时候神情恹恹的,脑袋时不时地靠在晏晓阳的肩膀上,三番五次都被晏晓阳推开,但没过多久,沈暄文又坚定地黏过来。 晏晓阳嘲笑道:“说你是黏人精你还不信。” 第13章 沈暄文低低地笑,一点儿也不生气,呼吸喷在晏晓阳的颈窝里,说道:“我也没有黏别人。” “你又不缺人。”晏晓阳意有所指。 “我又不喜欢alex。”沈暄文还是不生气,“但是我肚子有点儿饿,等下回去再做点乱煮锅吧。” “啊哈,我就知道!”晏晓阳特别神气地打了个响指。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有很多口袋的黑色工装裤,沈暄文等了一会儿,看见晏晓阳掏出来一个被纸巾包好的圆形物体。 晏晓阳侧过头,啵地一下亲在沈暄文的额头,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,道:“不客气。” 沈暄文愣了愣,说:“这什么……”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,然后剥开纸巾,发现里面是一个已经糊掉原本模样的小糕点。 晏晓阳说:“自助餐的时候拿多了,没有吃完,我想着不要浪费,就带走了。” 沈暄文说:“什么时候?我一点都没注意!” 晏晓阳拍拍他的脑袋,说:“你吃,你看,正好你饿了,我的浪费又不浪费了。” “是吗?是吧。”沈暄文没有嫌弃,只是大笑起来,然后心满意足地吃着晏晓阳拿给他的糕点。 两人回到青旅,走到大门处的时候,却很敏锐地一起感受到有些异样。 “进去看看。”晏晓阳催促着。 沈暄文在公交车上吃了块糕点,嗓子发干,和晏晓阳一起进去,果真看见青旅的老板和阿姨们聚在院子里,中间的凳子上坐了个人在哭。沈暄文仔细看,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是晏晓阳经常见到的那个咖啡店小哥。 沈暄文在这里待了两个月,获得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,咖啡店小哥年纪不大,也就二十来岁,留着微卷的头发,戴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。晏晓阳也认出是他,高声道:“怎么啦?老板你欺负小孩啊?” 老板:“……” “没有没有。”旁边的阿姨给咖啡店小哥拿纸巾,“不是老板。” “小赵,说说怎么回事。”晏晓阳道。 小赵用纸巾擤鼻涕,发出类似吹喇叭的声音,沈暄文听了之后很想笑,但还是尽力忍住了。 小赵委屈地说:“也没什么大事,就是没什么生意,咖啡店可能下个月要关门。” “失业青年。”老板很没有人性,看了一眼沈暄文,“马上可能加一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则道:“这有什么。” “这……对于我来说很严重。”小赵一直低着头。 “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咖啡店。”沈暄文很轻地摸了一下小赵的头。 晏晓阳懒散地道:“在哪儿做打工仔都一样。” 没有人知道小赵为什么会这么伤心,他们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店员。沈暄文和晏晓阳安慰他两句,两人似乎都不精通这种需要高情商的事情,于是趁着夜色把小赵继续丢给青旅老板和阿姨们。 晏晓阳去煮了两碗面,和沈暄文面对着面,一起呼噜呼噜地吃面,再把汤底喝得一点都不剩。 晚上,两人交换位置,沈暄文睡在下铺,晏晓阳爬到上铺睡觉。临睡之前,沈暄文闻到枕头上有晏晓阳留下的味道,竟然又心猿意马起来。但他没行动,又接着让睡意掌管了他的身体。 第二天起来,晏晓阳不在,沈暄文赖了一会儿床,看见手机上他给自己发的消息:【有活干。】 沈暄文起床,自己在浴室解决了一下。他照着镜子,发现胸上被晏晓阳留下的齿痕已经变得很淡。 晏晓阳有活干的时候,沈暄文不会去打扰他。虽然他们现在每天都在一起,但两人之间始终保留着“约会”以外的分寸感。 帮阿姨们打扫完几个房间,沈暄文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,然后晃晃悠悠地去了小赵的咖啡店。 他在门口徘徊几圈,没有看见晏晓阳在写稿,角落里坐着一对中年男女。沈暄文的心里涌上莫名的失落,最终还是推门进去。 小赵趴在柜台后面,沈暄文用手指叩叩桌面,笑道:“大杯冰拿铁。” “好——”小赵懒趴趴地答道。 “所以……你在这里干了多久?”沈暄文咬了一口三明治,问道。 小赵背过身正在做咖啡,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,外面罩一件墨绿色的围裙,说道:“两年多。” “如果真的要倒闭,你可以去那些品牌店,那边生意会好一些。”沈暄文安慰他。 小赵沉默了一会儿,倔强地说:“我就喜欢这里。” “工资很高吗?”沈暄文问。 “没有工资。”小赵答。 沈暄文猛地被呛到,有点儿懵:“什么?” “我白干的。”小赵帮他把咖啡端出来,“我在等一个人回来,这家店是他的,但他前几天托人告诉我,实在是做不下去,要关店了。” 沈暄文静静地看着小赵,小赵察觉到他的目光,然后露出一个眼泪汪汪的微笑,道:“哎,说了你大概也不理解。” “对不起啊。”沈暄文说。 小赵说:“你对不起谁?又不关你的事情。” 傍晚时分下起雨,店里那对中年男女早就离开了,沈暄文在这坐了一下午,除了他以外的确没有半个客人。 小赵切掉古典乐,放起另外一首歌,是胡歌在《仙剑奇侠传》里唱过的《六月的雨》。沈暄文没有带伞,小赵也没有伞借给他,他就这么淋雨跑回去。 晏晓阳的工作一旦开始就没有时间搭理沈暄文,沈暄文在一个人的空白时间里,又睡在晏晓阳的床上。他等待晏晓阳回来,在脑海里复现晏晓阳对他笑起来的模样,接着又发现自己起了反应。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,沈暄文梦见自己走进一座雪山,四处都是一片白茫茫。有人走过来摸他的胳膊和额头,喂他吃下什么东西。等沈暄文回过神来的时候,察觉到晏晓阳正背着他在路上走。 “晓阳?”沈暄文叫他。 “嗯。” “你背我去哪儿?” “换个地方。” “没事……我估计是……之前淋雨了,回去睡会儿就好。” 晏晓阳轻笑了一声,向上托了托沈暄文的腿弯,侧过头对他道:“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地方,生病了就是要好好养病。” 沈暄文和晏晓阳去酒店开了房,青旅的床的确很小,沈暄文有时候睡着睡着,手臂会在梦中打到墙。 两人要了标间,晏晓阳带了笔记本和药,沈暄文眼皮打颤,侧过身睡,时不时地还能看见晏晓阳坐在另一张床上写东西。 沈暄文很快再次入睡,这一回睡得很安稳,他没有一个人走路了,反而梦见一只金黄色的大狗狗。发了一身汗,他醒来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,晏晓阳在一边看电视,问沈暄文:“感觉怎么样?” “好多了。”沈暄文沉重的脑袋恢复正常,成年人的病好得很快。 “我点毛血旺,吃吗?”晏晓阳不能吃辣却喜欢挑战。 “嗯。吃的。正好觉得……嘴巴里面没什么味道。” 平时吃觉得辣,现在吃却感觉正正好。 晏晓阳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,下面没有穿裤子,一双白皙修长的腿在沈暄文的面前晃来晃去,收拾好外卖盒子,晏晓阳出来看了一眼沈暄文的内裤,顿时笑了起来。 “笑什么啊。”沈暄文被他笑得也有些不自然。 “吃个毛血旺火气这么大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不是因为这个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生病了还有劲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这不是已经好了吗?”沈暄文辩驳。 “哦。”晏晓阳还在笑,但只是站在床尾处,不走过来。 等沈暄文对他伸出手,喊道:“晓阳。” 晏晓阳慢吞吞地走过来,脸上挂着笑。他的眉头高高扬起,带着一种沈暄文迷恋的生命力。晏晓阳走到沈暄文的床边,一双好看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暄文。 两人对视,晏晓阳抬起腿,用脚轻轻地踩在沈暄文硬实的腹肌上。沈暄文喉咙间泻出一声呜咽似的闷哼,仿佛心脏也被晏晓阳这么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。 晏晓阳往下,脚掌像是不小心,蹬在沈暄文那硬邦邦的地方,玩闹着上下来回摩挲。沈暄文往后靠在枕头上,腰不自觉地动了动,呼吸渐渐加重。他仰起头看着晏晓阳,说:“晓阳。” 晏晓阳依然在笑,沈暄文自己忍了一会儿,两只手捏住晏晓阳的脚踝。他的手心留有一点薄茧,晏晓阳的皮肤则细腻光滑,沈暄文摸了几下他的腿,把挑逗者的轻浮减去一半,晏晓阳身体也有点发热,轻声威胁他:“放手啊,不然今晚就做三次起步。” 第13章 三加二(沈-回忆) 话刚说完,晏晓阳就惊呼一声,被沈暄文拉下去,整个人趴倒在沈暄文的身上。 沈暄文笑道:“好,三加一次吧。” “你想……尽人亡吗?”晏晓阳也笑道。 第14章 沈暄文环住晏晓阳的腰,滚烫的手心贴在他的腰上,隔着衬衫也能完全感受到那种炽热的温度。沈暄文的手抚摸过他的脊背,再全部收紧,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。 沈暄文的嘴唇贴住晏晓阳的耳朵,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一些很无厘头的广告,又开玩笑说:“看来你对三加一次还是不太满意,我再努力一下,改成三加二?” “听没听过那句老话,只有累死的牛,没有……唔。”晏晓阳的下半句话被沈暄文堵在嘴里。 两人的味道与温度都融化在一个缠绵的吻里,沈暄文久久地汲取属于晏晓阳的某种东西,通过接吻、讲话和拥抱,不断地试图窥探到晏晓阳的内心。 沈暄文的心脏跳动,双手抚摸着晏晓阳的头发,想要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,想要确定晏晓阳是不是也和他有一样的感受。 他们把床上的被子蹭到了地下,险些快要擦枪走火,但晏晓阳告诉沈暄文他没有带计生用品。沈暄文终于放开他,用手搭在眼睛上,过了一会儿笑道:“去买。” “不去。” “点外卖。” “不点。”晏晓阳在他怀里蹭蹭脑袋,“我说真的,你生病就好好休息,不要老想着三加一,三加二的。不正经!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听他絮絮叨叨的口吻,那阵燃烧着的欲火竟然没有继续蔓延,反而令他感到一阵形容不出的安心。 晏晓阳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,坐在沈暄文的身边。他一边看着沈暄文,眼睛微微弯起来,一边俯身。沈暄文觉得晏晓阳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很软,他用心地感受,接着用手指轻轻地拨开晏晓阳散落在额前的头发。晏晓阳的眼睛里盛着笑意,不能说话却还是让沈暄文感受到他的心意。 世界就这么如此地,颤动了起来。 晏晓阳之后又在微信上跟“老师”沟通工作的事情,沈暄文则去洗澡吹头发。 酒店的电视里有免费的电影,沈暄文不怎么想看,最后选了一个国语版的《疯狂动物城》当做背景音。 等晏晓阳忙完,他也去洗了个澡,沈暄文主动请缨:“我帮你吹头发。” “来。”晏晓阳对他笑着勾勾手指。 浴室的吹风机被固定在墙上,晏晓阳坐在马桶盖上,让沈暄文帮忙吹头发。之后,他们没有睡在一起,一人睡一张床。黑暗中,沈暄文想到和小赵的对话,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晏晓阳:“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帮他。” 晏晓阳的声音变得迷糊起来,应该是有些犯困:“他很傻,其实,那个人大概率不会回来。” 沈暄文停顿一会儿,问:“上次我讲到哪里了?” 晏晓阳反应很快:“初恋。” “继续讲?你想听吗?还是先让你睡觉?” 晏晓阳翻了个身,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,他摸索一会儿,打开床头的黄色阅读灯,侧着脑袋看向另一边的沈暄文,最终笑道:“你说吧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嗯。” “高中毕业之后……”沈暄文站在回忆的游泳池边,在看一个藏在水底的倒影。 * 高中毕业之后,他和c君没有悬念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。 对于沈暄文的动心,c君慷慨地给予了回应。在那个被风吹动心中之花的时刻,沈暄文的身体恍若被雷电击中。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缓慢地挤压,又像是在那一瞬间穿越到了很远的未来。 c君站在沈暄文所看见的未来里。 毛头小子,情窦初开,身体仿佛一夜之间多出一个看不见的器官,这器官会呼吸会飞翔,给沈暄文带来的体验全是新的,颤栗的。 命运真神奇,让沈暄文和c君做了多年好友,又让沈暄文对他产生友情以外的东西。 没有人知道。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。 他们甚至没有过多地交流,两人在高中阶段的目标只有一个,考上大学,一起离开。 c君母亲的掌控欲在近些年来发展得越来严重,他已经很少拥有可以喘息的机会。沈暄文的父母则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弟弟的身上,沈暄文长大得太快,一下子就失去了儿童时期的天真烂漫,弟弟则更像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玩具。 沈暄文问过c君的理想学校,他把志愿目标写在纸上,于是沈暄文也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。 他对c君说过,想做一些令他喜欢的事情。从那一天开始,沈暄文做的事情,大多都是以他为中心的。 c君喜欢吃的东西,变成沈暄文喜欢的。c君喜欢的穿衣风格,变成沈暄文的品味。c君看了一本小说,找不到人一起讨论,沈暄文就会去看完那本书,甚至准备好读后感。大学报考专业,沈暄文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,最后是和c君一起讨论,参考了他的意见填写的。 高考后的一天晚上,沈暄文收到c君的消息,叫他一起出来吃冰。 那几天,沈暄文在家里很轻松,爸妈带着弟弟出门,小姨最近有了一个新的约会对象,沈暄文在家睡了两天,推脱掉朋友们的聚会邀请,就这么等着c君。 出门时,沈暄文一个人先下楼,过了一会儿才看见c君的身影。他戴了黑色的口罩,沈暄文什么也不知道,只是像以往一样走在他的身边。 昏黄的路灯在那一刻拉长两人的影子,两人走了一会儿,c君忽然停下。沈暄文向他望过去,用眼神询问。 c君加快步伐,走到沈暄文的前面,道:“我妈知道我填了别的地方的志愿,在家闹着割腕了。” 沈暄文听到这句话,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,像是有成群结队的卡车从他身边经过一样,好半天都让沈暄文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。 他的手握紧,指甲几乎嵌入手心,好半天终于找回声音,道:“那你有没有改?” c君说:“怎么可能,我好不容易才熬到毕业这天,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。” 沈暄文定了定心,嗯了一声。 c君又说:“我不会离开你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沈暄文道。 关于c君的家庭,这些年沈暄文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点。 记忆的最初,沈暄文是那么羡慕c君,觉得他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。但只有真正和c君成为朋友后,沈暄文才知道,事情总是有两面性。 展示给外人看的是一面,关起门来的是另一面。 c君的父母感情破裂,但母亲不同意离婚,父亲在外早有新的情人,已经不把这里当做真正的家。 “是一个客栈。”c君这么形容,“是有些场合不得不回来应付的客栈,我妈是这个客栈里面令人讨厌的老板娘,我是那个还算顺眼的小孩儿。” 女人对于丈夫情感的缺失,以及生活中各种其他的缺失,被她转移到儿子的身上。c君必须要学她定下的东西,做她喜欢的事情,c君要住在离她很近的地方,但c君却要走了,怎么会这样? 那个晚上,沈暄文恍恍惚惚地跟着c君散步,面对他讲的这些事情,沈暄文听不懂,他尝试去理解了,但他听不懂。 他们一路走出三公里,一直走到江岸边上,前面有一个半圆形的广场,上面立着一块狮子模样的石雕。c君的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,他问: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吗?” 沈暄文说:“不知道。” c君给他讲那个石雕的故事,是几年前在他们当地某个施工地点挖出来的文物,于是在这里复刻了一块。 夜色并不昏暗,最起码在沈暄文看来是如此,高大的树木在夏风的吹拂下摇曳着树影,他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。 沈暄文的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责任:他越来越觉得c君需要自己,这种想法甚至在往后的日子偶尔超越他对c君的喜欢。 “……你在不在听?”c君对沈暄文挥挥手。 沈暄文收回目光,他握紧c君的手,再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摸,那上面也有一道过去的旧伤痕。c君并不是真的可以一直忍耐,早在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,c君可能就陷入了一种有害的情绪里。 但好在,沈暄文会爱他。 沈暄文低下头,c君的眼睛在很近的地方看过来,两人都微微侧头,沈暄文把嘴唇贴过来,很老实地什么也不干,只是这么轻轻地亲了亲他。 当时那个时刻,他以为这就是一辈子。但如今,这些记忆也不过是他可以讲述的一个故事。 第14章 新生活(沈-回忆) 沈暄文和c君关系最好的时候是大一和大二这两年。 这时候他们刚去外地上大学,完成了一次人生中重要的身份转变。 新的环境与生活充满着吸引力,被丢入到那个大环境,就像是他们原本生活的小小池塘破开一个缺口,沈暄文和c君逆流游了出去。 c君的母亲并没能真正地改变儿子的志愿,从这一刻起,她只会看着儿子越走越远。受力越多,反弹也越多。c君已经没有信心再去忍耐,而他的母亲却还是要维持她想维持的东西。 第15章 沈暄文的父母倒没有像是c君的母亲那样严厉地管着他,大概还是因为沈暄文有个弟弟。 他被接来父母身边生活时已经懂事,不知道怎样和他们真正亲近,但关系又没有太坏,同样是一种不太健康的关系,沈暄文和父母之间总是太模糊又太温吞,最后只能就这样继续下去。 沈暄文上大学之前带着c君回了一次自己的老家,他们是临时起意,去学校的中途额外绕了一道。 不过,c君对于那次的旅行不太满意。 沈暄文家里住不了人,他们镇上也没什么像样的旅店,只好暂时在市里落脚。从市里过去,又只能找了个顺风车。c君先是晕车晕得厉害,到了镇上吃了点面,说太咸。沈暄文接过他剩下的面吃了干净,看得出来他对这里感到十分厌烦。 爷爷还是老样子,沈暄文没提前和他打招呼,他干完农活回来,和沈暄文见面时已经有些不敢认。 “爷爷。”沈暄文倒是想多回来几次,但父母每到过年都会找借口,于是他很多时候只能和爷爷打视频。 “你怎么来了?你爸妈还好?弟弟还好?”爷爷也很开心。 “嗯,都挺好的……这我同学,我们明天就得走了,开学报道。”沈暄文拉过c君介绍给爷爷,爷爷去屋里给他们拿了一袋零食,c君犹豫片刻,最后也没吃。 沈暄文和c君没有逗留太久,爷爷说话有很重的口音,c君听不懂。沈暄文想带他去山上玩,走了一会儿c君说有虫子在咬他,沈暄文又只好背着他下来。 沈暄文回头望了一眼,道:“这山好像比我小时候矮了许多。” 他本来还想去见见奶奶,但c君一直不说话,沈暄文最后还是退让了。 傍晚,他们和爷爷告别,沈暄文等了好久才又等到愿意载他们一程的车,c君的胳膊已经被他抓出了血印子,沈暄文感到内疚,回市里先带他去药店买了点药。 c君基本上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,两人在酒店里住下。c君吃东西的时候伸出手,沈暄文就帮他擦药。他的手指一点点拂过c君的皮肤。 沈暄文垂着眼睛,似乎知道c君不会再和他回去第二次,但最后沈暄文只是笑道:“好了,如果明天起来还不行的话,就去医院看一下。” 第二天醒来,c君已经好了,幸好不是什么大事。 沈暄文也说不出来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虫子,他想,或者那只是c君对他家乡的一种排异反应。因为c君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,也没见过那样的生活,所以最终只能产生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排异。 接下来,两人飞去大学所在的城市,新生报道、准备住进宿舍的生活用品、加各种班级活动群……因为两人不在一个学院,所以宿舍楼之间也并不靠在一起。沈暄文在学长那儿买了一辆接近全新的二手单车,经常骑车去c君楼下接他。 最近这些年,沈暄文的小姨结了婚,爸爸的生意也很忙,妈妈则一直照顾弟弟,沈暄文借此机会没让他们跟来,一个人和c君适应得相当不错。 很快,因为刚开学事情多,沈暄文也忙得不可开交,但每天他仍然坚持骑车去等c君一起吃饭。学校校区大,食堂有不少,c君只喜欢吃其中的一个,沈暄文载他去一趟再回自己宿舍要花不少时间。 沈暄文的室友都调侃他,有几次他和c君在食堂遇见同学,因为c君长得好看,之后还有几个女生偷偷地和沈暄文打听那是谁。 “我发小,我俩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,这回也考上一个大学。”沈暄文每次都这样说。 “他跟你的类型完全不一样哎。”有女生说。 沈暄文故意做出讶异的表情:“是吗?” “你更运动系一些,他好像是韩剧里面的那种花美男。” 沈暄文说:“他会弹钢琴,还会手风琴,我是比他糙一点。” c君一开始并没有结交什么朋友,用他的话来说,就是大学也并没有他想得那么有趣。老师讲课有点照本宣科,同学之间也没遇到有意思的人,反而有许多人看起来很精明,表面上表现得十分友好,背地里却带着很强的竞争感。 沈暄文倒是什么也没感觉到,他觉得大学老师讲课还是挺有趣的,虽然有的老师讲着讲着就偏了题,有的老师是学校从外面企业里请来的,总是会聊到他公司里的一些事情,但沈暄文还是每堂课都认真地听课,认真地做笔记。 他从前不是非常爱学习的类型,可能是以前补习班实在上的太多了,身体已经有了惯性,就一直把这种习惯保留了下来。 他也不知道同学之间会有c君说的那些竞争关系,沈暄文对班干部没什么兴趣,但大家都推选了他做班长,老师也觉得他还不错,就一直这么干了下来。不过,c君有时候说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,沈暄文还是努力地做出回应。 有一次周末,沈暄文和c君一起去看电影,c君又聊到这些事情,叹了口气道:“沈暄文,你其实真的很粗神经。” “粗神经健康吗?”沈暄文笑着问。 “健康。”c君也不由自主地笑。 两人在昏沉的电影院里小声讲话,一种亲密的窃窃私语。c君每回都会凑到沈暄文的耳朵边上,他声音很轻很好听,一场电影看下来,沈暄文什么剧情都记不住。 回到学校,沈暄文还是把他送回宿舍,然后自己再一个人走。 大学生活过了一个学期,他们渐渐习惯了这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。沈暄文一路骑车回去,看见校园里面三三两两的情侣走在路上,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男女,没有意外。 推开宿舍门,几个室友都在,问到沈暄文的去向,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他的发小。 室友们在一起开玩笑说:“沈暄文和这个朋友如此形影不离,该不会以后和女生谈恋爱了还要带着朋友去约会吧。” 沈暄文一愣,挠了挠头笑着没有说话。 男神宿舍有时候聊的东西很“那个”,想来也挺正常,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眼下的学业负担还没有那么重,又没有面临找工作的压力,很多人都带着一种“解禁”的气势,迅速地和某某看对眼,或是一见钟情,或是双方都有意思,或是认真追求后得到心中女神的青睐。 他们的宿舍长就火速交了女朋友,在沈暄文没有回来之前,大家偶然发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吻痕。一群人兴奋起来,正把面红耳赤的年轻人推到墙角逼问。宿舍长扛不住严刑拷打,才说自己和女朋友已经去了伊甸园。 沈暄文到了这个年纪,看过一些三级片,但因为性取向与别人不同,和c君平常的约会也只是一起出去闲逛吃饭,要说更进一步的举动,大概也只有拥抱和亲吻。 身体内的躁动也让沈暄文不安分起来,他渴望着和c君更进一步,然而每次看到对方时,他好像都没法提出真正的要求。 一直等到那年元旦假期,沈暄文终于忍不住和c君提到,要不要两人趁着假期去周边玩两天。 沈暄文说:“就……要在外面住一晚。” 当时两人刚刚进图书馆找座位,c君一边穿行在书架中间,一边听到沈暄文的话回过头。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惊讶,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。 那漫长的几秒钟,等待的时间被拉长。沈暄文这辈子初次遇到这么尴尬的时刻,想着抢先一步说“算了,是我在他妈耍流氓”,但c君却道:“嗯。” “嗯?” “去哪儿?看看要怎么买票。” “去隔壁市吧,我来买票。” “好,那你来接我。” c君走到他们专业的书架前,从上面抽了几本要用到的专业书,沈暄文却不想学习了,道:“那等下晚上我来接你。” “嗯。”c君走过来摸摸他的头,笑道。 沈暄文几乎是立刻就出了图书馆,去他妈的学习,之后再说。回宿舍收拾了一些东西,抽屉里的两盒避孕套,一盒是免费领的,另一盒是沈暄文自己买的。他做贼心虚地把东西藏到背包的内侧口袋。 他买了两张去往隔壁市的车票,订了酒店,算好时间去图书馆接c君。 两人把一切都抛到脑后,打车去了车站,到了那儿在酒店楼下先吃饭。沈暄文全程都晕晕乎乎,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,c君却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小说在看。 也许沈暄文再聪明一点,他就会发现,c君的回应只是一种心不在焉。 沈暄文的确有一根很粗的神经,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。 【作者有话说】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,前面还有一章 第15章 没感觉(沈-回忆) 略过那些青涩的过程,沈暄文得到的心理满足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切。他是个新手,却也拥有人类的本能,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。何况在来之前,沈暄文早就学习过。 c君把他推到一边,沈暄文整个人红得像是被煮熟的虾,起来要抱c君,低声问他怎么样。 第16章 过去很久,c君说了什么,沈暄文已经忘了,留下的只是他平静的语气。 甚至说,沈暄文也忘记c君有没有被满足到,只记得c君再次把他推到一边,然后去了浴室。 平心而论,沈暄文是很用心对待伴侣的那一类人,他不是只想着自己舒服的类型,他愿意做一切让对方感到开心的事情。 但在那个晚上,c君什么也没说,沈暄文等了他一会儿,之后也去冲了个澡。 沈暄文想,可能他只是害羞吧。 从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,到第一次亲吻,到上大学后一起约会,再到这个晚上,他们一起完成某种仪式,丢失一些东西,得到一些东西。 沈暄文又想,他对c君的责任如此更进了一步,现在他和c君的联系应该更加紧密,可惜他们不会有孩子,但除了父母,沈暄文和他,应该就是最亲密的了吧。 那,等下一定要再去和他说一会儿话,明天起来如果c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,他们就干脆不要出去。 沈暄文还想,等回去之后想找个兼职,存一笔钱,到了暑假可以带c君去别的地方玩。 地方他都想好了,这回一定不回他老家那样的地方。c君大概会喜欢那种可以有游泳池的度假酒店,听起来费用不菲,沈暄文不是没有钱,只是想用自己挣的钱。 等他回去,c君却已经睡着了,沈暄文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。 沈暄文暗自计划的那些东西,没有完全实现,只来得及实现了一部分。 在他们大一和大二的这两年,沈暄文的确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实习,正好和他的专业相关,是他们学院一个已经毕业的学长介绍的。 他和c君后来又在外面过夜几次,保持着这种近似于地下恋情的关系,在这两年中给了沈暄文极大的满足。 大二那年暑假,沈暄文已经攒好了钱,想和c君一起去。不过,那个夏天两人却没有在一起,c君告诉他自己要去国外,舅舅一家人邀请了他。 他在暑假开始前才告诉沈暄文这件事,沈暄文没有提前办护照和签证,赶不上c君的行程。 沈暄文虽然失望,却也没有生气,他去c君的宿舍帮他收拾行李,c君的衣柜里塞满乱糟糟的衣服,沈暄文一边整理他要带走的,一边帮他叠好不带走的。 c君的室友早就眼熟沈暄文,请他吃西瓜,开玩笑说了一句,沈暄文好像是c君的小媳妇。 c君附和,说他是的。沈暄文也起了玩心,叫c君老公。两人目光相接,c君愣在原地,室友大笑。 沈暄文送c君去机场,主要是帮他拎行李箱。时间还早,两人没有直接进去,只是在外面吹吹风聊天。 c君道:“你……在外面的时候还是克制一下。” 沈暄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c君在说什么,点点头道:“知道,开个玩笑嘛,没人会发现的。” “嗯,我走了。”c君说。 “好。”沈暄文帮他把背包背上,“随时保持联系。” “那边有时差,你不用熬夜等我,到了我会发消息给你。”他和沈暄文拥抱了一下,“拜拜。” “拜拜。” 沈暄文双手插兜,笑着对他挥手,看见他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走进机场。两人隔了很远还能见到,但最终,c君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入口的后面。 沈暄文趁此机会又回了一趟老家探望爷爷,帮他干点活,给奶奶扫墓。c君去了大洋彼岸,两人中间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和时差。 c君没有食言,一直和沈暄文保持联系。 他落地后,舅舅一家人先是带他去了几个著名城市旅行,后来又开车去了某个农场。c君给沈暄文发了不少照片,有一次他还去那边的大学参观。 沈暄文说:“你要转学去国外吗?” c君说:“没有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去看了一次爷爷,现在回家了,带我弟去游乐场。” c君说:“玩得开心。” 沈暄文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,c君每天的行程他都有知道,甚至c君每次出门都是和一群人在一起,可沈暄文始终觉得非常奇怪。 如果非要形容,沈暄文觉得可能是“阴魂不散”或者“haunted”……总之,他没有办法说这件事。 与此同时,沈暄文带弟弟在游乐场玩过山车,却因为没有控制弟弟吃东西,等到两人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,弟弟被晃得魂魄出窍,下来抱着垃圾桶呕吐不止,两眼也变成晕晕的蚊香片。 沈暄文立刻想:糟了。 果真回家后,小孩儿把这事一说,沈暄文的妈妈就开始心疼地念叨:“我就说了吧,大热天的非得跑出去,那什么游乐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。过山车那么危险,为什么要坐?你知不知道有人玩过山车的时候被甩下来了,到时候就死了!暄文你也是的,弟弟不懂事,你做哥哥的就由着他乱来?” 沈暄文觉得他妈是过度担心,道:“是我的错,他下次不吃那么多东西就没事了。” “还下次?没有下次!让他好好学习才是真的,一点儿都不上进。”妈妈说,“你上了大学之后好像爱玩了很多,有没有拿书出来看?沈暄文,你有没有听我讲话?” 沈暄文只好说:“知道了。” 弟弟本来非常开心,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,但回到家,母亲这么一通胡乱担心,弟弟忽然开始发誓:“妈妈,我再也不去了!” 沈暄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好吃完饭回到房间。他没有开灯,等到窗户外边白昼的光芒渐渐隐去,房间里彻底被黑暗笼罩。 沈暄文想,他们母子之间,反正是弟弟和她更亲近一点,反正当时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一个,弟弟则一天都没有跟她分开过。 下次就不回来了吧。沈暄文想,他要去办个护照,这样就不会被丢下了。 沈暄文还有c君。 然而,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,在他们分开的时候,c君应当还是经历了一些无法告诉沈暄文的事情。沈暄文本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,但他同样想错了。 c君没有回家,自从高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。 沈暄文临走前,还碰到过一次c君的妈妈。女人上了年纪,问了几句沈暄文他们在学校的事情,想让沈暄文留下c君现在的手机号码。 沈暄文没有给,女人冷冰冰地看着他。沈暄文谈不上落荒而逃,只是很快地离开了。去了学校,他终于见到了c君。 c君让沈暄文跟他回宿舍,他在国外给沈暄文买了几套衣服,都是国外的潮牌,沈暄文穿起来码数正好。 两人站在一起,沈暄文觉得自己又晒黑了一些,c君帮他剪掉领口的吊牌,两人凑得很近,沈暄文侧过头,问他:“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?” “想试试就打了。”他说。 他帮沈暄文剪掉吊牌,用手拍拍沈暄文的胸口,笑道:“好了。” c君的笑容里多出一些别的东西,沈暄文觉得那是一种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,让他在那一刻感到莫名的心悸。他偏过头在宿舍里吻了c君,正好还没有人回来。 c君的回应又让沈暄文定下心,觉得是自己多想了,一定是他太想c君了。于是沈暄文告诉c君,他已经办好了护照,下次可以陪他一起去。 两人再也没有一起出去玩过,沈暄文却一个人做了非常多的旅行计划。国内游和国外游都有。 进入大三,他们的时间不再像是头两年那么充足,一边忙着学业,一边忙着实习。有时候沈暄文想要和c君在外面住一晚,c君也都说他很忙。 沈暄文没说什么,他也无法去勉强c君,憋得难受就自己解决一下,或者去运动运动。 大四一到,他们要考虑将来。c君先是说要在国内考研,后来又说想申请国外的学校。沈暄文这才有点不太高兴,觉得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。 不过,沈暄文依然什么也没说。 他不说,不代表c君察觉不到。两人之间的关系第一次冷却了一点。c君最终放弃了申请国外学校,还是选择考本校的研究生。 沈暄文参加了招聘会,拿到当地一家互联网企业的offer。他决定不去读研了,但还是和c君在一个城市。 毕业后沈暄文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租了房子,他感到一种新的、对于人生的掌控感。 不过,他每一次想让c君留下,他都没有留下。沈暄文不知道说什么好,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,问c君:“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一下?” 还是说,你只是对我没有感觉。 第16章 喘气玫瑰 前台打来电话,铃声骤然响起,把沈暄文从梦中惊醒。他伸长手臂,在第一秒钟接起电话:“……好的,我们待会儿就下去。” 另一个人的重量无法忽视,晏晓阳整个人蜷缩起来,半边身体几乎压在沈暄文的身上。他的脸颊睡在沈暄文锁骨的下方,像是特地找了个地方待着。 沈暄文尝试抬起头,却发现根本做不到,伸手摸到晏晓阳的耳朵,他的耳垂异常柔软,沈暄文抑制不住捏捏的冲动。 第17章 “嗯……”晏晓阳发出困倦的声音。 沈暄文感觉心里也变得像晏晓阳的耳朵一样柔软,他有点抱歉地道:“我跟前台说要退房了,如果你还想住的话,我再打个电话?” 晏晓阳把他的手拿走,若无其事地继续睡觉。沈暄文倒是没了睡意,只是又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晏晓阳的头发。 “几点了?”晏晓阳的声音雾蒙蒙的。 “大概还有十五分钟。”沈暄文在心里估计。 晏晓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,努力地抬起脑袋,沈暄文看见他头发乱成一团,半边脸压着自己睡出一片红印,觉得他这种样子非常可爱。 晏晓阳低着头,呆滞了一会儿,却道:“啊,嘴巴没闭上,口水流到你衣服上了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昨晚,沈暄文也不记得晏晓阳是怎么和他睡到一起的了。标间两张床,原本是一人一张,完完全全是浪费。床小,两人挤在一起聊到很晚,将近天亮时分才沉沉睡去。 沈暄文和晏晓阳起来快速地洗漱,夏季衣服穿得单薄,晏晓阳收拾好东西,再巡视一圈,说:“好,没了,出发!” 走着走着,沈暄文却隐约觉得今天的晏晓阳经常对他笑,而且笑得格外……宠溺?沈暄文百般不解,两人退了房,再勾肩搭背在老乡鸡店里坐下。 沈暄文终于忍不住问:“你怎么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怪怪的。” 晏晓阳说:“我给你拿纸巾折个玫瑰吧,川崎玫瑰,以前特意学的。” 沈暄文说:“不要喘气玫瑰。” 晏晓阳一下子笑起来,道:“什么喘气……你这空耳也是无敌了。” 沈暄文说:“那是哪两个字?” 晏晓阳在手机上打给他看,沈暄文说像是八嘎国的。说到“八嘎”,沈暄文又想到自己以前另外一个空耳。他问:“你知道有个英文单词叫做‘bugger’吗?” “什么鬼。”晏晓阳笑得拍桌,“你这不还是八嘎吗?” “不是。”沈暄文说,“你查查,我以前看英剧的时候听到的,我当时也空耳成了八嘎,但不是。” 晏晓阳十分好学,用手机查了一下,果真很像。 两人走了一会儿神,又开始吃饭,沈暄文却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问题,用胳膊肘碰了碰晏晓阳。 晏晓阳摸了摸头,说:“那我说了啊,你别生气,我觉得这可能有点儿冒犯。” “你随便说。” “你初恋一定出轨了吧。” 沈暄文心里一跳,晏晓阳又说:“你这他妈纯属白当了几年守身如玉的‘鳏夫’。” 晏晓阳严肃且认真,还说:“不可原谅,他辜负了一个大猛1。烦死,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看不起好人。” 沈暄文越听越乐,站在路边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来。晏晓阳也露出一个笑容,对他道:“站着别动,我买个饮料。” 沈暄文看着晏晓阳的脚步一拐,走进临街的一间小超市。半晌后,晏晓阳走出来,对他晃了晃手里的两个易拉罐。一瓶啤酒,一瓶可乐。 “可乐你的。”晏晓阳说,“啤酒我的。” “怎么不拿两瓶啤酒?咱们就从中午开始喝,一直喝到晚上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特别讲究,白了他一眼:“生病的人喝可乐已经是特别优待了,还敢跟我提这种要求。” 沈暄文笑了笑,跟着晏晓阳过街,两人走到车站,上了去往海边的公交车。 工作日,车上的空座位挺多,两人并肩坐在一起。晏晓阳把车窗摇下来一点,让夏天的风缓缓地拂过他们的身侧。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,当沈暄文已经可以把过去的事情当做一个故事来说的时候,不用说晏晓阳,他自己也知道那段初恋的症结所在。 但,那是他这辈子的第一段感情,喜欢上的人曾经也是他最重要的朋友,他们在一起很多年,沈暄文只是不想相信,也不愿意相信罢了。 沈暄文喝了一口可乐,把易拉罐的环套在手上玩,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,说道:“他的确出轨了,就在他去国外的那个夏天。他和一个女生……他其实是都可以的那种人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愣了愣,随后点点头。 “但他不承认的,我毕业那年我们还没有分手,就这样又过去三年才彻底分开。”沈暄文有点自暴自弃,“我很蠢。” “你不蠢。” “我蠢。” “你不蠢。”晏晓阳重复。 沈暄文转过头,看见光线从车窗外洒进来,照亮晏晓阳的眼睛。 “你不蠢。”晏晓阳用口型说了第三次,然后对他微笑。 沈暄文喜欢晏晓阳的笑,总是那么轻轻的,不会刻意的,没有任何讨好的,玩世不恭的。 喜欢什么就笑了,觉得开心也笑了,刷手机看见有趣的段子大笑,有时候还会对小朋友或者小动物露出故意逗弄的、友善的笑。 晏晓阳的笑没有伪装,就如同他这个人没有伪装。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,这世界上似乎没什么能令他伤心的事,也没什么能打败他的事。 然而,这一刻,沈暄文忽然又想到另一个事实——晏晓阳愿意听他讲这些,是慷慨地给了他一个情绪抒发的渠道。 可他大概也不会在意,因为沈暄文和他的关系又不是情侣,所以晏晓阳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在意。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,沈暄文有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迷惑感,仿佛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下去,仿佛一切本该如此。 但窗外的风就是这么轻轻地吹了过来,也吹走了迷醉沈暄文的某种香气。现实,臭不可闻啊。 可是没关系。沈暄文又想,他还是愿意待在晏晓阳的身边。在他自我放逐的两年后,他的这个人也必定产生了不可回溯的改变。或许正是这些改变,让他能够遇上晏晓阳。 到站,下车。 两人有段时间没来看海,鼻息间又传来那阵熟悉的海潮味。沈暄文举起一只手遮挡住头顶的太阳,看见远处的风浪很大。 晏晓阳的啤酒已经喝完了,沈暄文手里的可乐还有一半。 “你快喝,你这打开之后气泡都快跑光了。”晏晓阳是那种喜欢碳酸气泡的人,绝对不接受单纯的甜水。 沈暄文倒是无所谓,他笑了笑,说:“你帮我喝点。” 晏晓阳走到他的面前,沈暄文默契地抬手喂他喝可乐。晏晓阳微微扬起头,沈暄文看见他张开嘴巴,甚至能看见他的舌头。 晏晓阳也瞥见沈暄文的眼神,一不小心就笑了出声,可乐顺着他的嘴角滑落。沈暄文笑起来,晏晓阳退后一步,说:“我就喝个可乐,你那什么眼神。” 沈暄文说:“刚才,有点想吻你。” 晏晓阳说:“那你能吻到可乐的味道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,我们在一起看日出,当时的吻也很甜。” 晏晓阳说:“那是你吃了红豆面包。” 沈暄文把剩下的可乐喝完,扔掉空易拉罐,手指头上却还剩下那个拉环。他走回来,把易拉罐的拉环套进晏晓阳的小拇指。 “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,不要玩这些东西。”晏晓阳竖着小拇指,“很锋利的东西。” “没有,我妈妈比较喜欢弟弟。”沈暄文想了想,回答。 晏晓阳耸了耸肩,两人沿着海岸线散步。这一带修建了栈桥、公园和各种便民设施。 公园是非常出名的,种植了各种南国的绿树,又因为地势的原因,沿着海湾的那处高低起伏,一旦走进去,便会自然而然地隔绝外面的噪音。 两人走进海边的公园,晏晓阳找到公用洗手间。他没有进去,只是在外面的水池洗手——还是因为可乐的关系,甜水沾到手上之后有点发黏。 水池的外表像是石头,晏晓阳洗完手,又特地去摸了摸它的边缘,不太确定是真的石头,还是防制的。 他转过身,沈暄文在另一头等他。他不喜欢玩手机,就只是两手插在口袋里,然后远远地看着晏晓阳。 晏晓阳喊道:“你要过来洗个脸吗?” 沈暄文点点头,笑着走过来。 他弯下腰洗脸,晏晓阳在他脖子后面按了一下,沈暄文的头发也淋了点水。他睁开眼睛,脸颊上还有水珠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滴落。 晏晓阳肆无忌惮地对他笑,沈暄文走近了点,身上的热气和味道带有年轻的荷尔蒙和侵略性。 晏晓阳的小拇指上已经没有那个环了,他的指尖点在沈暄文的胸口处,然后在那儿引诱般地画了个爱心。 “爱没有性,性没有爱。两种,你选哪一种?”晏晓阳问。 沈暄文按住他的手,他道:“哪一种都很遗憾。” 晏晓阳说:“算了,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问题。庆祝一下,我们去半价的游乐园吧!” 第17章 摩天轮和“死”gay 第18章 全价游乐园的票从上午开始,半价游乐园的票从下午开始。 晏晓阳看上去很有经验:“半价游乐园的票比二分之一还要少,只要我们踩点进去,剩下两个小时绝对能把大多数有意思的项目都玩一遍。” 沈暄文听得一头雾水,最后决定全都交给晏晓阳做决定。他不知道这里还有游乐园,事实上沈暄文最后一次去这种地方,还是大学时期带着弟弟去的那一次。 两人在app上买了半价票,但还没到可以入场的时间。沈暄文本想在别的地方逛逛,晏晓阳却说:“要提前过去。” 到了游乐园的门口,沈暄文才知道为什么要提前,除了他俩以外,还有不少人和他们抱着同样的想法,已经在这里排上了队。 沈暄文问:“你之前来过吗?” 晏晓阳说:“来过。” 沈暄文又问:“一个人?” 晏晓阳说:“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。” 他们站在队伍的中间,四点钟天色还亮,却仍旧不可避免地一点点黯淡下去。 z市的游乐园比不上著名的某迪,但其实做的也还不错,有时候附近城市的人回专门开车过来玩。 沈暄文和晏晓阳排队进去,晏晓阳知道什么项目是值得排队的,什么项目是无聊的,先带着沈暄文玩了几个相对刺激的。 沈暄文一开始有点放不开,和晏晓阳玩了几次之后,也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兴奋起来。 晏晓阳说:“你觉得哪个最好玩?” “过山车?”沈暄文想了想,说道。 “啊哈。”晏晓阳酷酷地打了个响指,“那我们再去排一次,走走走,要把我们小于二分之一的票价玩回来。” 晏晓阳拉住沈暄文的手腕,两人便又去排过山车。谁知道这一回,他们在队伍中还碰到一个小孩儿,四处找人问能不能有人带他一起坐。 “他怎么会一个人?”沈暄文有点惊讶。 晏晓阳猜测:“可能是家长不敢进来,让他一个人碰碰运气。” 没有人可以带他。 大家都是两两结伴。 “你觉得他一个人可以坐一排吗?”沈暄文说。 “不知道。”晏晓阳说,“估计不可以。” 小孩儿始终不死心,直到排到最前面的时候,工作人员把他单独拦下来。沈暄文和晏晓阳做完伸展运动,又在过山车的第一排坐下。 云层渐渐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红色,沈暄文还看着那个排了队却又无法玩的小孩儿,说:“最起码他尝试过了。” 晏晓阳对沈暄文伸出手,大方地道:“你要是害怕的话,可以抓住我的手。” 沈暄文失笑道:“我们都坐过一次了,你听见我叫了吗?” “啊啊啊——”晏晓阳扯着嗓子无中生有,“听得很清楚,没想到沈暄文这么大的人,居然害……我操!” 过山车轰然启动,晏晓阳一下子没准备,被一股推力送向天空,然后疯狂地下坠。沈暄文在他的身边大笑起来,一片惊叫声中,沈暄文居然在笑。 “别笑了啊啊啊。”晏晓阳调整过来,捏紧了沈暄文的手指。 下来的时候,暮色更深,两人去玩了两分钟的落日飞车。旋转的飞车缓缓上升、加速,带着他们不停地在空中旋转。 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,沈暄文看见在他左前方的晏晓阳张开了手臂,像是一只要飞起来的鸟。 建筑物后面的夕阳还剩下不舍得离去的夕阳,它不断地坠落,金色的、近乎红色的光照亮晏晓阳的脸。 落日飞车没有坐第二遍,因为落日时刻已经不再来。 沈暄文和晏晓阳在游乐园找到他们要去的最后一站,是球形影厅。地上摆放许多懒人沙发,他们进去的时候恰好是最后一场。 两人坐在角落里,影厅的屏幕像是天空一般伸展开,他们乘坐一趟在宇宙中不断漂泊的飞船,眼前绚烂的景象不停变换。 沈暄文看得十分入迷,晏晓阳牵他的手,和他十指交握在一起。 走出去的时候,沈暄文说:“好看。” “最后再去一个地方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什么?” “摩天轮。” 夜色再次降临,摩天轮反而是现在最受欢迎的项目。两人排了一会儿队,被安排到一个单独的包厢。 沈暄文停留在z市有一段时间,却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欣赏过这里。他想象着摩天轮会将他托举到很高的位置,看见一片繁华的星火璀璨。 然而,有那么一会儿,沈暄文对外面的景色都失去了兴趣,反而是坐在他对面的晏晓阳,如此耀眼,如此温暖。 两人的腿伸长了靠在一起,晏晓阳这条牛仔裤在膝盖上有两个破洞,是前几年在网上买的款。他的双腿修长,没有多余的赘肉,这条牛仔裤穿在晏晓阳的身上显得很好看。 沈暄文想起好像的确有一阵子,这种破洞牛仔裤特别流行,他自己曾经也有一条,但没有晏晓阳穿起来这么好看。 “玻璃脏脏的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看不清吗?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笑道:“能看到一点。那边——我们来的地方。那边——我们的青旅。” 沈暄文忽然说:“你能坐到我这边来吗?” 晏晓阳没动,说:“我们要保持两边平衡。” “那如果有一个大胖子,和一个小瘦子坐一个包厢,会翻车吗?”沈暄文问。 “那倒也不会。”晏晓阳抬起手比划,“只是会微微倾斜一点。” 沈暄文还是觉得,既然难得坐了摩天轮,当然不能浪费。于是他微微身体往前,对晏晓阳发出邀请:“最高点了,亲一个。” 晏晓阳也不矫情,还挺开心的,说:“好嘞,您瞧好了。” 沈暄文被他逗笑,眼睛也弯起来:“你从哪儿学来的。” “网上。”晏晓阳也往他的方向凑近。 沈暄文说:“这也够不着啊。” 晏晓阳撅起嘴,含糊地说:“你倒是努力点,我好努力。” 沈暄文一把拽着晏晓阳的衣领,很重地亲了他一下。两人重新坐回去,晏晓阳放松地坐在他的对面,还舒服地敞着腿,道:“这么霸道,小沈。” “是这样的,晓阳。”沈暄文也不知道为什么,觉得脸上微微发烫。 就这样,他们彼此安静了几秒,摩天轮带着他们离开了最高点,他们再也不会上升,只有下降。 晏晓阳看着外面,又道:“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,但是很久没有人陪我一起了。沈暄文,我今天还在想你的恋爱故事,然后我又想到,其实恋爱和人生,人生和摩天轮都一样,总是有着一个不经意的最高点。许多人都在拼命攀升,达到最高点后,从此就只有下降了。” 他一个人说完,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,低头在上面胡乱写着什么。沈暄文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反复咀嚼,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。 摩天轮最终接近地面,沈暄文因为晏晓阳的话而发呆,又被晏晓阳的声音拉回现实。他们一前一后,先后走出包厢。 入口和出口是两条分开的路,晏晓阳把坐摩天轮留下的票据随手扔进垃圾桶,但沈暄文却把他的那张留了下来,悄悄地塞进口袋。 他想,从前的他并不是喜欢收集纪念品的类型,却忽然想这么做了。 由于游乐园里面没有像样的餐厅,晏晓阳和沈暄文干脆打车去了别处吃饭。两人不知为何都有点沉默,不过胃里有了食物后,他们的心情又变好一些。 晏晓阳口袋里的感冒药还剩下一颗,饭后半个小时,沈暄文因为他的坚持又吃了一颗巩固。 两人往青旅的方向走,晏晓阳说:“我可能需要换个地方住。” “哦。”沈暄文说,“为什么?” 晏晓阳说:“没什么,就是想换个地方住。夏天到了,想搬到一个可以看海的地方。你来吗?” “来。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晏晓阳在黑暗中慢慢放缓脚步,他偏过头看向沈暄文,沈暄文的心跳因为他的注视而加速。但最终,晏晓阳什么都没说,只是告诉沈暄文他会去找一间喜欢的房子。 “对了。”沈暄文又想起了什么,“我们去看看小赵怎么样了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也笑了笑。 小赵的咖啡店面临倒闭,但他们不知道一个确切的日期。沈暄文后来去找小赵,见到他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低落。 沈暄文和晏晓阳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安慰他,只不过这段日子两人和小赵经常见面,还是希望他也赶紧振作起来。 到了地方,小赵的咖啡店还是冷冷清清,两人走进去,小赵像是失去活力的人形史莱姆,趴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夜色听歌。 见到是他们两人,小赵维持着那个动作,问道:“喝什么?大晚上的,好像会失眠。” “那来两杯白开水吧。”晏晓阳在小赵的对面坐下。 第19章 沈暄文看见小赵似乎是努力了一会儿,就是没精打采地起不来,于是笑道:“我自己接可以吗?我从这个地方钻进去。” 吧台后面是个神秘的地方,沈暄文努力地从挡板下面钻进去,然后听到小赵说:“其实,那个挡板是活动的,你推一下就开了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哈哈大笑。 沈暄文找了三个纸杯,接了白水,然后推开挡板走出去。 小赵说:“谢谢。” 晏晓阳说:“成年人一天要喝多少水来着?你补充一下水分,说不定能恢复正常。” 沈暄文说:“那他的真实身份难道是水宝宝吗?” 晏晓阳说:“可能吧。” 小赵努力坐直身体,死气沉沉地说:“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,死gay。” 晏晓阳难以置信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沈暄文,说:“活gay。” “你。”沈暄文配合地指了指小赵,“才是‘死’gay。” 小赵警惕地竖起耳朵:“谁告诉你们的!你们谁的雷达响了!” 第18章 能看见海的房子 gay雷达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。沈暄文和晏晓阳都觉得小赵是同类,小赵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。 沈暄文礼貌地说:“我们可能会在最近搬走,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?” 小赵说:“你们要走了啊。” 晏晓阳说:“是想换个地方住了。” 小赵说:“那倒也是,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在青旅住那么久。” 晏晓阳说:“因为穷。” “偶尔还可以干活抵房费。”沈暄文笑着补充。 小赵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,虽然补充了水分,但依然十分颓丧,他道:“店肯定要关了,你们有空多来,多买几杯咖啡吧。” 沈暄文和晏晓阳对视一眼,又换了种措辞:“你如果有感情方面的困扰,也可以找我们说。” “我……”小赵想了很久,“那我问了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拍胸口。 “做1爽还是做0爽?”小赵忽然变得严肃。 沈暄文愣了一下,笑道: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?嗯……具体来说,这个很难形容,和每个人当时的状态有关系。” “因为我还是个处男。”小赵说。 晏晓阳正在喝水,噗地一下把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。 沈暄文:“……那这个……您多大?” “二十一。”小赵低下头,“我现在的问题是……我现在的问题很多,你们说我要不要去gay吧看看有什么艳遇之类的。” 晏晓阳按住了小赵蠢蠢欲动的心,说:“你喜欢的那个人呢?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吗?” 小赵的心思很好猜,顿时有点害羞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 “有告白吗?” “没有。”小赵摇了摇头,“他不肯见我。” 晏晓阳打了个响指,说道:“表白了试试看吧,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。” 小赵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,驴头不对马嘴地道:“明天吧。” 晚上回到住处,沈暄文洗完澡爬上上铺,却发现晏晓阳盘腿坐在他的床上,于是问:“今天你又想交换?” “不是。”晏晓阳只穿了一件旧t恤,没有穿睡裤,“我在看你之前说的那本可恶的小说。” “哦。”沈暄文也努力地坐上来,“我在网上搜过,但是没有搜出来,孔夫子网也去看过……还是没有。我都有点怀疑,这到底是不是什么正规的书。” “也许不是。”晏晓阳打了个哈欠,“说不定是以前的人写的同人文,还是没有结尾的同人文,你真可怜,看了这种东西。” 沈暄文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晏晓阳的脸颊,笑道:“我谢谢你啊……如果你以后写虚构的故事,可不可以替我续写一下。” 晏晓阳瞪大眼睛,说:“你也太会给我找苦差事了。” 沈暄文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,他们回来得有点晚,为了不扰民,就没有用吹风机。沈暄文把头发擦到半干,余光瞥见晏晓阳往他这边挪动,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眉毛——从眉心到眉尾,安静地描摹。 沈暄文心中一动,不太确定晏晓阳这是什么意思,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,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到他的腿。 晏晓阳凑过来,侧过头在沈暄文的脸上亲了亲,说:“晚安。” “晚安。”沈暄文呆呆地看着他。 接着,晏晓阳和沈暄文表演了一个如何在狭小地方乾坤大挪移。幸亏两人都不胖,否则还真的没法操作。 沈暄文调整姿势,安稳地重新睡在枕头上,晏晓阳在下面跳起来,飞速地露出一双笑眼:“晚!” 他消失了。 又跳起来,他说:“安。” 沈暄文也说:“晚安。” 晚安来晚安去,晏晓阳把灯关掉,沈暄文却一直没有睡着。他睁开眼睛望着黑暗,眼前闪过的还是晏晓阳在不久前亲他脸颊的动作和眼神。 沈暄文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,只是觉得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捏住他的心脏,他的心脏仍在跳动,但又跳动得没那么纯粹,输送血液的同时,心脏往他全身的骨骼中输送别的情感。 这些情感散落到沈暄文的全身,最后在他的关节处落下种子,种子发芽,长出丝线。沈暄文又要爱上一个人了吗?他又要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了吗? 因为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,第二天沈暄文醒来得很晚。打开手机,晏晓阳没有给他留下消息,但是他也不在房间。 沈暄文起来洗漱,出来后一时之间觉得少了点什么,想了一会儿,才发现平时晏晓阳挂包的钩子上空空如也。 沈暄文难以置信,呼吸顿时急促起来,在狭窄的房间里转了个圈。他走了?他没有打招呼就走了?不是说好一起去住能看见海的房间吗? 而后,沈暄文又想,他走了也无可厚非,谁也不能批判晏晓阳什么,他完全是自由的。沈暄文失魂落魄地又走进洗手间,对着镜子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。 再次出来,沈暄文打算还是在手机上问问晏晓阳,如果他不回复,那么今天下午沈暄文就可以离开这里了。 然后,沈暄文一个转头,看见晏晓阳的包放在他的床头,刚刚是因为视线的遮挡,沈暄文没有发现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他没走!他还在。他他他…… 沈暄文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,一屁股坐在晏晓阳的床上,对着空气说:“你……吓我一跳。” 晏晓阳没走,他只是去看房了。 他看房不喜欢找中介,也不喜欢在网上看帖子。晏晓阳的方法是直接去到喜欢的小区,找保安,或者找每个楼道下面坐着聊天的大爷大妈。 一个早上,晏晓阳已经飞速地看了四套房,加了几个房东的联系方式。他在路边的汤包粉丝店里吃了点东西,下午又继续看其他的房。 “我就住三个月。”晏晓阳先提前说好,“我是暑假过来这里实习的呀,学生没那么多预算。” “不是我一个人住,还有我另一个同学,还没毕业就是得省吃俭用一点。” 带他看房的婆婆正好也有个孙子,晏晓阳讲话带着笑意,叫她叫得亲切,没一会儿就把她哄得心花怒放,决定租三个月给他。 “这屋老了点,但是维持得还不错,小伙子你一定要爱惜点。”婆婆道。 “一定一定。”晏晓阳和她签了合同。 房子在老小区,装修的确已经过时,却还是非常干净。晏晓阳最喜欢的是这套房子的阳台,宽敞,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大海,这也是他签下合同的理由。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,拍了几张照片给沈暄文,说:【这里有点像我小时候的家。】 沈暄文发来语音:【租了?】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,晏晓阳多按了语音条几次,回复:【租了。】 沈暄文:【期待。】 晏晓阳:【你乖。】 回去找沈暄文,晏晓阳坐公交车的时候又想起沈暄文跟他讲过,自己试过从另一个城市坐到另一个城市。 夕阳洒落在公交车的玻璃上,晏晓阳拉着扶手,在反光处没有看见他的脸。去青旅,被老板拉住,用一种被背叛的语气逼问:“你要走?” 晏晓阳:“……” 他推开中年男人,吊儿郎当地道:“爸,放手吧,孩子已经长大了。你怎么知道我要走?” “你男朋友说漏嘴了!”老板吹胡子瞪眼。 晏晓阳说:“又不是永远不回来,再说,我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住在这里。” 老板说:“以后我把店转让给你,一个月也能赚个几万。” 晏晓阳绝对不上当,嗤笑道:“然后淡季的时候倒赔几万?” 老板伤心欲绝:“……你才赔钱!” 晏晓阳拿他放在桌子上的薄荷糖吃,问:“我男朋友呢?” 第20章 “在小赵那儿。” “行。” 晏晓阳轻车熟路,走去熟悉的咖啡店,远远地就看见沈暄文和小赵围坐在一起。他推门进去,两人一起抬头对他看过来。 沈暄文看见晏晓阳,一下子笑起来:“你回来了!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说,“干什么呢?” “我们本来在收拾东西,忽然找到一副扑克牌,就玩了一会儿。”沈暄文说。 于是下一秒,沈暄文就看见晏晓阳笑得很好看,双手抱臂,身体微微侧着靠在玻璃门上,对他们道:“真是服了你们。” 小赵说:“还找到一盒塔罗牌。” 晏晓阳走过来,不客气地坐到沈暄文的旁边,手臂搭在沈暄文的椅背上,像是要把沈暄文抱在怀里,说:“你还会玩这个?” “不会。”小赵说,“但我有说明书,你们有谁想算一算吗?” “不信这个。”晏晓阳说。 今天一天都没见到晏晓阳,现在一见到他,沈暄文在恍惚中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了地。晏晓阳坐得离他很近,仅仅是跟着小赵随便聊天,沈暄文听了也觉得很……幸福。 对,是幸福。 他又想,居然是幸福。 由于被晏晓阳打断了两人的进度,沈暄文和小赵很快收起东西,两人临走前照顾小赵最后的生意,打包了两杯拿铁。 小赵说:“下次见面的时候可能店就不在了。” 晏晓阳忽然灵机一动,说:“你干脆去青旅里面做咖啡吧,但是要注意一下,老板转让店铺给你这件事不能答应,不然会亏死。” 沈暄文和晏晓阳一起走出去,外面的天又暗下来。 沈暄文用玩笑掩盖真心:“我今天……以为你走了。” “不会。”晏晓阳笑了笑,“走之前我会跟你说的。我不怎么喜欢不告而别,我喜欢说了再见再走。” 第19章 夏天 z市的夏季彻底到了,沈暄文和晏晓阳在青旅把东西收拾好,又被老板叫过去,让他们离开前在纪念册上写点什么。 晏晓阳看也不看,很不给面子,说:“我不写,说不定我还要回来。” 老板卑微:“写一句也是写。” “不写。”晏晓阳说,“以前我同学录都不写。” 老板笑骂:“你小时候肯定不合群!成天就知道拿你自己的本子写写写。” 沈暄文再次背上他的登山包,接过老板手里的纪念册,道:“我来写。” “小沈好。”老板非常肯定他。 晏晓阳坐在大厅的沙发上,打了个哈欠,用手隔着t恤挠挠肚皮,对沈暄文说:“你快点儿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沈暄文竟很喜欢他这样。 说起纪念册,沈暄文想起自己在不少地方都见过类似的东西。某间小店,一整面墙,贴满便利贴或是明信片,谁也不知道那是谁,只留下那一刻的想法,不知道会被保存多久。 青旅的这本纪念册已是沉甸甸的一本,纸张不可避免地泛黄、卷边,沈暄文站在那儿翻看一会儿,发现许多“到此一游”“老板搞笑”“z市的东西好好吃”这种话,还有和某某人一起旅行,希望永远和对方在一起的愿望。 沈暄文一边看一边微笑,翻到最新的空白页,拿笔停留在上面,却忽然找不到什么手感。他好像……咦?他好像太久没有写字,有点不会写字。 沈暄文一个人酝酿一会儿,写下磕磕绊绊的第一行,最终在第二行找回感觉。晏晓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好了吗?” “好了。”沈暄文匆匆忙忙画下两个猫猫头,左边一只眯着眼睛,右边一只瞪圆眼睛,又画了一个超大的爱心,让猫猫头们躲在里面。 此地无银三百两。沈暄文想,但愿老板不要看到之后打电话和晏晓阳说。 两人又去和小赵告别,今天的店里竟然难得有些起死回生,来了一波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学生仔,小赵抽空对他们挥挥手。 “我们还在z市。”晏晓阳觉得沈暄文真的有点入戏,“小赵的微信我也有,你想来的话明天就可以坐车过来看他。” 沈暄文也有点反应过来,觉得自己的情绪的确有点充沛,他想了想,道:“可能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有点长。” “几个月而已。”晏晓阳今天也背了个包,他的包是普通的双肩包,比沈暄文的更加极简。 “几个月也……挺长了。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不过很快,沈暄文就开始真的期待晏晓阳租下的房子。 到达小区楼下,是一条有烟火气的老街,背面再走过去不远,就是滨海大道。跨越滨海大道,就能直接走到沙滩上。 由于是租房子,晏晓阳还带着沈暄文去楼下的小超市采购了一番。两人拿了点脸盆、毛巾、牙刷、肥皂等必备用品。 沈暄文忽然想起一件事,说:“我们要买被褥、床单和枕头这些吗?” “不买。”晏晓阳回答得很干脆。 沈暄文以前也是租过房子的,知道这些东西房东肯定不会准备,问:“那我们怎么睡?直接睡床垫上?” “我买了睡袋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哦了一声,明白过来:“把睡袋放床垫上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点点头。 快递驿站也在楼下,晏晓阳买了两个睡袋,据说可以拼接在一起。沈暄文拎着大包小包,和晏晓阳爬上楼梯。 晏晓阳的钥匙在他裤子口袋里,站在门前对沈暄文说:“你来拿,我两手都有东西。” 沈暄文笑道:“我也提着东西呢。” 晏晓阳故意的,挑眉问:“拿不拿?” “拿。”沈暄文越发对他没什么办法,只好艰难又努力地腾出一只手伸进晏晓阳的口袋。沈暄文找了半天,感觉晏晓阳瞪了他一眼,他说:“怎么?” “你摸的地方不对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哦……哦。”沈暄文也笑起来。 他脸上微微泛红,然后快速地拿出钥匙,捅进铁门的锁眼里。沈暄文有一阵子都没有用过这种老式的门锁,不太确定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,两边都试了试,最终才打开门。 “终于到了!”晏晓阳感叹一声。 沈暄文在他身后关上门,也走进来。晏晓阳弯腰拆开两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次性酒店拖鞋,放在他和沈暄文的面前,说:“凑合凑合。” 这套房子的确是有点老,装修和家具大多都是世纪初的审美,沙发上套着白色的蕾丝花边防尘罩,客厅的顶上装有老式的电扇,冰箱也是小小的旧款。 晏晓阳往那儿一坐,两手摊开,对沈暄文笑道:“是不是很像小时候住的房子?” “我小时候没住这种。”沈暄文想了想,客观地说,“我家后来好像就买了比较大的房子,再往前是和爷爷住在镇上,没有中间的这种过度。” 他好奇地到处看了看,两室一厅,阳台推开窗就能看见海。下午三点多钟,天色还非常明亮,沈暄文眺望着远处的海,让海风吹拂过他的脸。 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。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海,接着,沈暄文转过身,双手轻柔地搭在晏晓阳的肩膀上,带着他转向自己,然后低头吻了他。 敞开的窗户前,他们是这栋房子目前的主人,这里只有他们两个,他们也不用考虑明天,只拥有现在就好。 晏晓阳却对沈暄文那种孩子气的吻感到满足,他在沈暄文亲过来的时候笑了一下,然后对着没有防备的沈暄文长驱直入,追着和沈暄文深吻了一会儿。 渐渐地,两人都亲出了感觉,沈暄文勾住晏晓阳的腰,把他紧紧地抱向自己。他立刻感受到晏晓阳的变化,边亲他边低声问:“……要?” 晏晓阳被沈暄文亲到敏感点,忍不住发出一种近似呜咽的声音,仰起下巴,双眼也变得湿漉漉一片。沈暄文被他这副模样刺激得更加难耐,咬到他的喉结,还是问:“……要不要?” “不要。”晏晓阳倒吸一口凉气,然后笑着往后一退,“你也太不经撩了。” 沈暄文看着他,无奈地道:“到底谁不经撩?” 晏晓阳抹了一把脸,道:“先打扫卫生。” 他往客厅里走,阳光洒在他白皙的后颈和手臂上,转过头扔给沈暄文一块抹布,笑道:“你打扫客厅。” 沈暄文叹一口气,说:“你就知道指挥我。” 他也愿意被指挥。 他很喜欢晏晓阳对他有着什么要求,跟他说着没有营养的话,偶尔的,两人笑一笑,接一个吻。 沈暄文越来越沉浸在这种似是而非的生活里,害怕晏晓阳有一天会离开,也知道晏晓阳有一天会离开。但最起码,在这一刻,他是快乐的。 接下来,两人分工明确,收拾出客厅、一间房间和卫生间。晏晓阳把睡袋简单洗了,说起今晚睡在哪里,晏晓阳说:“今晚去睡沙滩。” 第21章 晚上,他们凑在一起看这附近好吃的外卖,最后还是决定第一顿先去楼下看看。 老街有不少不起眼的苍蝇馆子,沈暄文和晏晓阳都是外地人,随机选了一家看起来人比较多的。两人吃三个菜,刚刚好吃得很干净,价钱也实惠。 这里和青旅那儿完全是两种感觉,这里人更多,再走过去甚至是还要繁华一点的城中村。吃完饭,晏晓阳看见街边有卖鲜榨果汁的摊子,又给沈暄文买了一杯。 “你不喝吗?”沈暄文问。 “我喝你的。”晏晓阳动作极快。 沈暄文说:“那我再给你买一杯。” 晏晓阳说:“不要,就喝你的。” “那……行吧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他们身上剩下一张毛毯,还有一块充电宝、一瓶驱蚊水。夏天的海边有不少人散步,加上暑假开始后,z市差不多就没有完全安静的地方。 海浪在夜色下一阵阵地涌来,沈暄文和晏晓阳光着脚走在沙滩上。晏晓阳的头发被风吹乱不少,沈暄文走在他的身边,看见了就用手帮他把头发顺了顺。 “来海边玩,和住在海边,是两种感觉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是这样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有蚊子咬你吗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好像有蚊子咬我了。” “驱蚊水给我。”沈暄文蹲下来,帮晏晓阳喷了点在脚踝上。 “我这个破洞裤的洞里也很需要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照做,晏晓阳伸出手臂,沈暄文知道他还有其他要求,又帮他喷手臂。 晏晓阳笑得灿烂:“沈暄文,你对我真好。” 沈暄文愣了愣,然后失笑道:“帮你喷点驱蚊水就是对你真好?你的要求会不会太低了点。” 晏晓阳说:“其实,我看男人的眼光一直很糟,但你……好像是那个例外。” 沈暄文说:“……我是吗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的嘴角还在上扬,他勾过沈暄文的脖子,举起手机镜头,“咱俩拍张照片吧。” 沈暄文看着镜头,他和晏晓阳靠在一起,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夜海。 回看照片,沈暄文发现,他们竟有着相似的笑。 第20章 电风扇与荷包蛋 用了几天睡袋,一种新奇的体验。不过过了这阵新鲜劲,沈暄文决定还是去买传统的床单和被套。 在青旅,他和晏晓阳是上下铺的兄弟。在这间能看到海的屋子,尽管有两间房间,沈暄文还是和晏晓阳睡在一起。 往家里渐渐添了几样东西——泡面碗是买泡面送的,虽然泡面的口味不佳。在路边抽奖获得了一些牙膏小样,很普通的薄荷口味。用喝剩下的酒瓶做花瓶,插上几束鲜花。买了一些桶和铲子,偶尔会去海边挖沙子玩。 七月份,气温渐渐升高,但有时候也没有热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。在另一个下午,沈暄文和晏晓阳站在桌子上,清洗了屋顶的老式电风扇。 晏晓阳擦了一下,就被灰呛得咳嗽,下去拆了两个口罩递过来。沈暄文和晏晓阳一起戴上口罩,继续擦洗电风扇。 调节档位,焕然一新的电风扇旋转起来。两人还没摘掉口罩,只是一起仰起头,站在电风扇下欣赏劳动成果。 沈暄文对着晏晓阳竖起拇指,晏晓阳笑了起来,现在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可以在头顶扎一个小辫儿。 “觉不觉得我像是那种忧郁性感的艺术男?”晏晓阳问。 沈暄文说:“光长发吗?那可能不行,你像那种街溜子。” “切。”晏晓阳摆摆手,“算你眼光毒辣。” 沈暄文走到他的面前,低头隔着口罩亲了他一口,笑道:“我喜欢街溜子。” 街溜子最近没有工作,沈暄文偶然之中发现晏晓阳的笔记本已经几乎写满。对晏晓阳来说,笔记本和笔是他日常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。 他们捡漏一个二手投影仪,放在家中,拉上窗帘继续看莫名其妙的法国电影。这回是沈暄文睡着了,像是第一次约会时晏晓阳睡的那样。 醒来后,晏晓阳盘腿坐在他的身边,怀里抱了个抱枕,正在吃超市里买的大桶冰激凌。 沈暄文看着光线照在晏晓阳的侧脸,声音有点沙哑地问:“什么味道?” “香芋。” “来一口。” 晏晓阳挖了一大勺,喂给沈暄文吃,结果不太小心漏了一块,正好掉在沈暄文的喉结上。晏晓阳愣了一下,然后笑起来,按住沈暄文说:“别动,这个归我。” 他俯身,耳边的黑色长发软软地蹭到沈暄文的脸颊,沈暄文感觉喉结上先是很冰,但晏晓阳亲吻的热度融化了一切,包括那块冰激凌,也包括沈暄文。 晏晓阳沿着沈暄文的喉结往上亲,找到他湿润的嘴唇,很温柔地吻他。沈暄文伸手环住他的背,按住他的脖子,不断地加深这个吻。 夏夜的窗户没有关,有风从海边吹来,沈暄文和晏晓阳亲了一会儿,翻身把他压在下面,抬手脱掉了自己的t恤。 “还吃不吃冰激凌啊?”晏晓阳故作惊讶。 “不吃了。”沈暄文笑了笑,“先吃你吧。” 他把碍事的东西都拿走,电影也进入静音。沈暄文把晏晓阳的双手都困住,然后按在他的头顶。 “让我抱你也不行?”晏晓阳问。 沈暄文知道他这双手不老实,说:“就这样,别给我动。” 不用去酒店开房了,也不再是住在隔音不好的狭小房间。没过多久沈暄文买安全套的次数越发频繁,以前没试过的牌子也都试了一遍。 晏晓阳大部分时间都懒得穿睡裤,在家干什么都只套一件t恤。他在沈暄文面前故意走来走去,沈暄文一开始还收敛些,后来也越来越放肆。 两人用的姿势越来越多,沈暄文也是慢慢地才知道,晏晓阳有点喜欢那种像小狗一样的姿势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角度让两人嵌合得紧。 沈暄文喜欢看晏晓阳忍不住颤抖的样子,然后在最后一刻之前停下来,晏晓阳的声音会猛地一顿,回头哀怨地看着他。 “转过来。”沈暄文吻他的蝴蝶骨,“转过来,看着我。” 晏晓阳转过来,但是却闭上眼睛。沈暄文亲他的眼睛,还在说:“看我。” “你有什么好看的……”晏晓阳的鼻音很重,喘了几口气,显然刚刚被气到了。 沈暄文说:“我不管,你一定要看着我。” 他笑起来,笑得很阳光,但是眼神却凶狠。晏晓阳一睁开眼睛,沈暄文就压着他继续吻,然后用刚刚长出一点的胡子去蹭他的脖子。 “你!”晏晓阳躲也没地方躲,至关重要的地方被人把玩着,“沈暄文!好好做!” “好好做了。” “你没好好做。” “在做啊。”沈暄文拉长声音。 晏晓阳的头差一点要磕到床板,沈暄文眼疾手快地用手心帮他挡住,又吻他,说:“你看,在做。” 用掉两个套,两人都出了汗,却还是不舍得起床,浑身汗津津地抱了一会儿。晏晓阳轻轻推了推沈暄文的肩膀,对他道:“我先去洗澡。” “好。”沈暄文支起胳膊,在晏晓阳的脸上吻了吻。 晏晓阳洗完出来穿好衣服,看见沈暄文已经把床单换了。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桶香芋冰激凌化了一半,沈暄文说:“吃不了了,重新冰一下。” 晏晓阳接过来,说:“我来吧,你去洗澡。” “味道大吗?”沈暄文又恢复到平时的绅士风格,有点不好意思地问。 晏晓阳说:“大。” 沈暄文嘟囔一句:“又不只有我的。” “我发现你没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好玩儿了。”晏晓阳道,“刚开始你还会脸红,现在根本不会!” 沈暄文走进浴室,听了这句话又笑着反驳:“我没脸红!是你脸红!” “就是你脸红。” “是你。” 晏晓阳把冰激凌冻上,浴室传来一阵水声,走到阳台的窗户边,胳膊搭在上面,对着夜色点了根烟。 趁沈暄文不在,晏晓阳在想,过完这个夏天,他可能真的得离开z市。兼职工作的老师说最近行情有点差,能给晏晓阳的工作也不剩多少。 钱或许是一个问题,但也并不是唯一的问题。 让晏晓阳在考虑的还有沈暄文——他很好,是个善良帅气的男人,只是遇到自己的时候看起来有一些迷茫,谈恋爱的运气不怎么好,遇上了不对的人罢了。 再看之前晏晓阳和他一起去见的学长alex,晏晓阳几乎能想象出沈暄文之前的工作应该非常体面。或许沈暄文该回去,重新找一份适合他的工作。 晏晓阳的烟一口接一口,很快只剩一点烟屁股,他望着夜色,听到很远处的海浪声,其间还夹杂了另一个声音:不,晏晓阳,你管沈暄文要不要重回职场,你这么替他着想做什么,你们俩又不是真的谈恋爱。 第22章 沈暄文洗完澡出来,发现晏晓阳这回在厨房煎荷包蛋,听到他的脚步声,问:“你要不要?” “要。”沈暄文说,“体力消耗多了就有点饿。” “还有牛奶。” 两人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吃了点东西,沈暄文的脖子上还挂着擦头的毛巾。对他来说,这几乎是个完美的夜晚,如果晏晓阳没有提起那件事的话—— “你跟你初恋,你们后来的故事,你是不是没说完?” 沈暄文咀嚼的速度放缓了一些,努力想了一会儿,说:“嗯。” “你们后来的三年又发生了什么?” 沈暄文把食物吞下肚子里,情绪渐渐低落下去,说:“你记性怎么这么好。” “我一向记性很好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想听之后的事情。” “可以不讲吗?”沈暄文问。 晏晓阳说:“不行。” 沈暄文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,说:“但你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。” “你讲完了我就可以跟你说我的事情。”晏晓阳耸了耸肩,好像也不抗拒。 沈暄文皱起眉,问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我?”晏晓阳一脸迷茫,“我没怎么?我只是想听听后来发生了什么。” “你……好吧。”沈暄文最终笑了笑。 他把两人吃完的碗碟拿去洗好,又和晏晓阳一起去浴室刷牙,之后两人关掉投影仪,仍旧未拉上窗帘。 有一点月亮照进来,沈暄文和晏晓阳睡在一起,伸手帮他把扎好的小辫儿拆了,对他说:“我毕业了之后。” “嗯。” “他继续读研。” “嗯。” “那时候……”说来奇怪,沈暄文抱着晏晓阳,忽然对过去的记忆感到陌生。 晏晓阳却以为他是故意的,用力捶了他的肩膀一下,怒道:“你挤牙膏上瘾了。” 沈暄文被打得肩膀一痛,又和晏晓阳两人笑起来,说:“没,让我想想……我不知道,一时之间有点忘了……” 难道晏晓阳煎的鸡蛋里有遗忘药? 沈暄文奋力地沉入回忆海,为晏晓阳寻找最后的残片。 第21章 兼职恋人(沈-回忆) c君不承认。 他不承认自己对沈暄文没有感觉,也不承认两人分开的时候他做了别的事情。 爱一个人,想要和他水乳交融,沈暄文不觉得自己有错。但他同样的,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人辩驳与吵架,最终只说出一句“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一下?”。 c君的脸藏在回忆的迷雾深处,沈暄文想不起来,或许c君也没什么表情,他只是僵硬地暂时离开沈暄文的住处。 他一走,沈暄文也像是泄了气的气球,坐在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房间里面。他几次拿起手机,想要给c君打电话,也几次打开门,幻想c君会像是电影里面演绎的情节一般,仍未走远,仍在等待。 但,什么也没有。他的确是走了。 沈暄文来不及想更多,第二天他还得投入工作。每天他都会数次查看手机,翻看和c君的聊天记录,他很容易地就动摇了,c君走后,沈暄文又重新燃起了一种恐惧。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那种恐惧是什么,这恐惧和他小时候的某种经历联系在一起,是怕被人丢下,是怕不被人选择。 因为他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唯一,不是吗? 和c君的冷战大概持续了一个礼拜,或许两个礼拜。那些乱糟糟的情绪没有击垮沈暄文,只是如今的他是一个成年人,他需要工作,需要去面对生活所有的琐碎。不管他怎么难过,他首先要把自己交给公司,完成派给他的事情。 他的时间被谁买下了一部分,他不再完全属于自己。 后来,c君主动打来电话,问沈暄文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。沈暄文没有拒绝他,这个时候的他又意外地趋向于平稳,甚至是松了一口气。 他认识c君很久很久,对他的依赖性不仅仅是恋人,c君能够主动释放和好信号,沈暄文立刻就上钩了。 难得的,c君买了食材过来,两人在一起做饭,大多时候是沈暄文动手,让c君站在一旁做点简单的事情。沈暄文想,是他在刻意地让c君避免拿刀。 饭后c君留下来,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,c君带着讨好意味的窝在沈暄文的怀里。沈暄文没有回抱,但身体却自动调整姿势,让c君靠得更加舒服。 沈暄文什么也没看进去,c君挑了一个国外的喜剧片,倒是时不时地跟着轻轻笑了两声。沈暄文看着屏幕,发现自己看着看着,将其中一个人的脸换成了c君。在这种想象中,c君和另一个主角在沈暄文的眼前上演爱情喜剧。 沈暄文面无表情地关掉电影,看着前方,嘴唇有点颤抖地道:“你想和我分手吗?” c君沉默并惊讶,许久后才道:“我不想。” 沈暄文偏过头,房间的灯化作太阳,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睛,但他还是忍耐着不知何处涌来的刺痛,苦笑道:“那……为什么?” 为什么呢?你不渴望我吗? 话题像是鬼打墙。沈暄文只问自己想知道的,c君却只回答自己想回答。问题与回答匹配不上,只是简单地消耗情绪。 那年冬天,沈暄文和c君分别进入人生的新阶段——工作、读研。他们几次想要谈一谈,但每一次都无法达成一致。 很神奇的是,在这期间——非常偶尔的,精疲力竭的,两个人会把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问题完全抛弃。沈暄文还和从前一样,去学校找c君一起吃饭。 可惜,他的二手单车已经卖掉,身上的那股学生气也在快节奏的工作中快速褪去。即使沈暄文的脸仍然年轻,但他站在c君宿舍楼下的时候,却也意识到,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。 那个刚刚和c君确定关系,两人一起结伴来上大学的时候,此时此刻竟像是一场梦。c君研究生的宿舍楼换了位置,食堂的窗口关闭一些,又开业一些。步入社会的沈暄文和留在学校的c君,他们的步调不再一致。 也许c君试过改变,沈暄文有时候也能感受到他想要改变的意思。然而,亲亲抱抱是可以的,再下一步是永远不行的。 有一次的尝试给两人都留下尤其痛苦的记忆。 那天晚上是c君主动来接沈暄文下班,沈暄文走出公司,看见c君戴着毛线帽,捧着一束花站在雪地里等他。 天全部黑透,小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。c君给沈暄文发过消息,问他什么时候下班,沈暄文没说具体的时间,只说今天要加班。 两人没有约好时间,沈暄文默认c君只是照例询问,但没想到自己忙完手上的事情,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那一幕。 沈暄文和他还有一段距离,却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击中内心。c君在看雪,他抬起头望着夜空,霓虹灯的光芒和淡黄的路灯并不明亮,但沈暄文还是立刻就发现了他。 卞之琳的《断章》这样写: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,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。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,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 …… 沈暄文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c君,还是无法相信他们已经为此争吵了大概半年。他想,在此之前,自己不是已经忍了很久吗?性有那么重要吗?爱一个人爱到最终,到底能留下什么?如果把这些抛开不谈,他还爱c君吗?如果两人分手,会怎么样呢? c君在雪中跺跺脚,可能有点冷。这个动作让沈暄文如梦初醒,他调整好心情和表情,朝着c君跑去,问你怎么来了。 c君当然是笑,说想来就来了。 现在又不是情人节。沈暄文的怀里被那束花填满。 什么节都不是。c君说,就是想来看看男朋友。 他们回到家,气氛是出乎意料的融洽。 沈暄文打开冰箱寻找食材,简单做了意面和牛排。两人吃饭的时候聊到小时候,沈暄文已经太久不看朋友圈,c君却对他说了一些高中时期的同学,有的已经结婚并有了小孩。 “他们在老家。”c君握住沈暄文的手,“我们在这里。” 四年前,沈暄文和c君一起逃离。两人都很少再回到长大的那个城市,只是,那个城市对于沈暄文来说是第二个家,沈暄文的逃离比c君多了一次流浪的经历。 聊着聊着,c君靠过来,主动捧着沈暄文的脸颊和他接吻。他特地开了红酒,给沈暄文喝了一杯又一杯,只是自己什么都没喝。 沈暄文很快有了轻微的醉意,两人拥抱着走进房间,c君却在这个时候让沈暄文等一下。 沈暄文什么也不知道,只是问:“要等什么?” c君不说话,只是亲了亲他。两人玩笑着翻了个身,沈暄文力气大,一下子把c君压在身下。他垂着头看着c君的眼睛,有点艰难地说:“你没硬啊。” c君抿紧嘴唇不说话,要起身再去拿酒来,沈暄文则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空掉的药片包装。 第23章 刹那间,沈暄文忽然明白c君的“再等一下”是什么意思。他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天而降,将他整个人淋了个彻底。 c君捂着脸,沈暄文愤怒地拎着他的衣领,问他这是什么。c君不说话,沈暄文又推了他一下,c君开始反击,啪的一声打在沈暄文的脸上。 “你走吧。”沈暄文忽然变得疲惫不堪,“你走吧,我求求你。” c君穿好衣服,冰冷地留下一句:“我没有不爱你。” 我没有不爱你,这不是我的错。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沈暄文的出租屋,沈暄文坐在床上又哭又笑了一会儿,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。 在那之后,沈暄文消沉了一段时间,甚至找到了一个同志论坛,不抱什么希望地在里面发帖求助。 他的私信数字很快跳到99+,但沈暄文只看了几条就没有再往下看。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疾病,来势汹汹,无药可医。 过了不久,他又和c君开始讲话。两人就此彻底不提这件事了,什么“我需要你,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做”,什么“我还是爱你的,甚至为你去吃药”……统统烟消云散。 因为,再次见面的时候,c君在手腕上戴了一条腕带。 沈暄文看着c君,想到他小时候就出现的自毁倾向,想到他手腕上曾经用玻璃碎片割开的一道道伤口。 这是他的朋友,这是他喜欢的人。他本就知道c君有问题,可还是喜欢上他。沈暄文说过的,他愿意做c君喜欢的事情,之前却完全忘记了这一切。 c君将一部分的东西搬到沈暄文的家里,两人又像从前那样相处。既是朋友,又是恋人。或许,朋友多一点,恋人少一点。 开年后,沈暄文加班逐渐变多,回到家里也多半累到不想动弹。c君总是帮他准备晚饭,也帮他洗衣服,买各种日用品,叮嘱他记得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。 沈暄文的冲劲很大,知道公司里面新人的职业发展生涯是两条并行的路线。要么是技术型,要么是管理型。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,总想着干脆两边都要进步。 在一次项目中,沈暄文认识了学长alex,觉得alex简直就是自己最羡慕的那一类大佬。他为alex的工作能力所折服。 或许他只有等待,才能让生活中的一切变得好起来。 第22章 沙发(沈-回忆) 等待没有让沈暄文的生活好起来,可能永远也不会,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能了解。 他在感情上遭受到一些挫折,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,工作成功了,于是沈暄文体会到一种“我是被需要”、“我可以做到”的感觉,有一段时间对c君的态度也变了许多。 只是一旦他在工作上同样遭到一些挫折,沈暄文就发现,自己无法再次转向到感情中。搞砸一些事情是难以避免的,沈暄文缺少了一种可以“转向”的力气。 这个时候他隐隐约约意识到,等待没有让他的生活好起来。 等待是舒适的沙发,只是暂时收留了沈暄文。沙发代替所有人,张开臂膀,沈暄文坐下来,对自己说待一会儿就好。沙发变换形态,沈暄文躺下来,对自己说睡一会儿就好。沙发…… 沙发吞噬了他。 直到沈暄文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好,什么也做不到,像是被卡在某个空间里。一切又变得雾蒙蒙的,像是很久以前奶奶去世的那一年。 工作虽然辛苦,但毕竟工资还是照常发。沈暄文的手头宽裕很多,给c君买过不少奢侈品礼物,也有价值不菲的衣服和鞋子。 c君从国外回来后卡里的数字渐渐减少,父母那边的情况还是不知道到底如何,好在有奖学金支撑。沈暄文先他一步工作,拿到的钱都用在两人身上。这倒不是因为c君是他的男朋友,即使c君只是朋友,沈暄文也会这样。 读研后,c君的同学们都换了一批,沈暄文去找c君,被心思细腻的人发现了。c君也没隐瞒自己的性取向,就说沈暄文和他从小一起长大,两人大学才正式在一起。 c君加了几个同类人的小群,大家都说c君和沈暄文看上去很登对、很幸福。至于到底如何……沈暄文也只能一笑而过。 不管怎么说,有体面高薪工作、高大帅气的沈暄文在一段时间内还是为c君赢得了一些关注。沈暄文想,c君应该喜欢这种感觉。 沈暄文工作的第二年,就这么在“沙发”中度过了。他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待着,解决生理需求就是看看漫画,看看小说。 有一次,公司里另一个部门的一个男生对沈暄文表达过好感。他个子不高,皮肤很白,眼睛挺大,笑起来也乖乖的。 两人只是工作上偶然有过联系,男生记住了沈暄文,还偷偷地请他同组的同事吃过饭,打听沈暄文是否单身。 沈暄文几乎不说c君的事情,他也不知道怎么说,于是周围的人不确定沈暄文是否有对象,只是说没见过他的对象。 那个男生听了后,便主动来找沈暄文说话。沈暄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,后来才意识到对面的意思。在那一刻,沈暄文是想对c君宣布的——“你看,你看!” 你看什么呢?你还不知道珍惜吗?也是有人喜欢我的。说不定有一天,我真的会离开你。说不定有一天,我会切掉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。 然而,沙发越来越紧,几乎像是生出难以挣脱的触手,要把沈暄文整个捆绑在自己的怀抱中。他仍旧卡在某个空间里,同时还因为和c君认识这么多年,自己所付出的情感沉没成本而难以抉择。 他害怕被留下,也害怕割舍,他很害怕独自面对这个世界。 沈暄文请那个男生喝了一杯咖啡,对他说起自己已经有对象。男生不太相信,以为这是借口,问起怎么沈暄文一点都没提起过,按理来说真要有个这么喜欢的人,怎么也应该表露出蛛丝马迹。 沈暄文摇摇头,只是笑道:“有点特殊。” “什么啊……”男生偏偏脑袋,不太理解。 两人要分开的时候,男生忽然又道:“沈哥。” “嗯?” “不喜欢我没关系,但你要开心啊。”男生笑起来。 “我没有……”沈暄文愣了很久,想要回复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走远。 沈暄文走进公司楼下的便利店,去拿冰柜里的大麦茶,一口气全都喝完,再把这个男生的联系方式彻底删除。 那年沈暄文背了一个低绩效,年终奖没有拿满。 他点开之后看到结果简直难以置信,和c君说了这件事,c君问他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错,也劝他这次就算了,明年继续努力。 沈暄文坐在椅子上,觉得c君对他说的话非常敷衍。他一个人沉着脸,决定去问hr。然而hr的话更加公式化,不带一丝感情地告诉他没有错。 沈暄文被上了一课,有些事情就是不公平的,公司只是一台机器,社会也是机器。沈暄文投入其中的精力、梦想的成果、引以为傲的经历,都是假的。因为需要有人来背一个低绩效,而沈暄文是资历最浅的一个,所以是他。 他总以为自己很特别,很努力,但其实不是。换到感情中也是一样,他总以为自己和c君有着特殊的羁绊,非他不可,一辈子幸福下去,但其实不是。 现在,所有一切虚假的东西都在慢慢显露。它们像是不断脱落的墙皮,今天掉这一块,明天掉那一块。沈暄文没有修补工具,他只有一张沙发。 他就坐在那张沙发上,看着墙皮剥落。 第三年,沈暄文最喘不上气的一年。 这一年c君也快要毕业,在忙小论文和大论文。沈暄文没有背低绩效了,有了新的工作方向,然而他对手上的工作产生了一种隔阂。 不想再全心全意地面对一切,不想让机器摧毁他的理想主义,只想拿钱,要更多的钱,不仅仅是不能掉队,而且要永远压着别人一头。 他好像无法停下来了,他已经被摧毁了一大半。直到有一天,沈暄文发现一件最可怕的事情,他才不得不停下,这件事情说起来带着超现实的感觉,如果非得描述一下,那就是—— 沈暄文看不见自己了。 早晨照镜子的时候,沈暄文见到一片空白。他明明站在那里,但是……一片空白。 牙刷因为心慌掉落在水池里,发出啪嗒一声轻响。沈暄文的世界像是坏掉的电子屏幕一样闪烁几秒,镜子里又出现他的脸。 他着实吓了一跳,只能打电话和c君说话。c君通宵写了论文,这时候被沈暄文吵醒也没怪他,只是说:“你压力太大了,放松一下吧。” 或许吧。沈暄文始终惴惴不安。 这之后的工作越发痛苦,沈暄文和c君提到自己想要离职。 c君说:“为什么?” 沈暄文也说不出来,只是道:“不知道。” “还是不要辞职吧。”c君很理性地为他分析,“你工作挺好的,一切都挺好的,可以跳槽,但是最好别辞职。原先你不是也挺有热情的吗?” 第24章 “可我现在没有了。” “这是一份好工作……” “不怎么好。” “你先找找其他的,能给到你这个薪水的公司也不多吧。” 沈暄文忽然问:“我是谁?” c君没听明白:“什么?” “我在你眼里是谁?” “你是不是发烧了?” 沈暄文挂掉了电话。 c君不希望沈暄文辞职,或许是因为这份工作能给他们稳定的收入。c君刚刚开始找工作,但是他的专业和沈暄文相差甚远,到手的薪水可能只有沈暄文的四分之一。 沈暄文却觉得c君压根不了解自己,他们已经太久没有相互坦诚,他们的世界已经渐渐分开。 按照c君的建议,沈暄文投了几份简历,对他感兴趣的人很多,其中还有之前的学长alex。如果去alex那边工作,可能会好一些,也可能会变得更坏。 沈暄文无法做选择,就在这个时候,已经几乎和他分不开的沙发又在温柔地说道:“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?等等看吧,都会好起来的。” 等一等吧。 等等明天,等等下个月。 等到c君毕业?还要等多久呢?有没有一个准话? 沙发变成一个壳,沈暄文背着它走,继续麻木地等待,继续卡在某个空间的缝隙。他知道自己这种无法行动的状态已经持续太久,沈暄文必须要从沙发上站起来,他要找到一个突破口。 有时候他回想起那个对他有过好感的男生,沈暄文不喜欢他,却总是想到他的眼睛。后来听说他也有了男朋友,两人总是亲密地腻在一起,男朋友会开车送那个男生来上班,接着,两人吻别。 为什么别人看起来都很开心,为什么只有他不开心?沈暄文百般不解,又把错误的一半原因扔到c君的头上。 c君结束预答辩后来找沈暄文,沈暄文躺在床上打游戏,c君问他要不要出去看电影,沈暄文也说不去。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,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翻起旧账。c君冷笑,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颓废。沈暄文说,我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,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,还是在出轨。 c君隐瞒沈暄文很久,一直逃避这个问题,而后在他毕业前夕,他忽然又承认了。 他虽然喜欢过沈暄文,但已经不喜欢了。那年暑假去国外,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。而且他打算一毕业就离开沈暄文,他对沈暄文的照顾已经令他精疲力竭。所以呢?你要挽留我?还是你要杀了我吗?就像唐何塞杀死卡门? c君的话就像一束射线,残酷地贯穿沈暄文的身体。 沈暄文知道,他再也不能待在这里了。 他要背着沙发一起走。 【作者有话说】 八月好啊大家! 第23章 我们不是恋人 沈暄文一走就是两年多。 工作很快辞掉,也没什么不舍得。alex发来新工作的邀请,还拿了几个其他公司的offer,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要,只是从过去的生活中消失了,做一个游魂,游荡在天地间。 他去了一些地方,沿着曾经想要和他人一起去的路线。一些过去做的攻略都需要修订,在当时那个时刻记录下来的各种店铺,并不一定会保留到今天。 前三个月,沈暄文没走太远。后来,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一定的恢复,开始越走越远。在抵达地球上另一面的国家时,沈暄文曾经在某个海边坐了很久很久。 他是那里唯一的一个中国人,甚至整个小镇上只有他一个亚洲人面孔。他在小镇上待了一个礼拜,和当地人聊天,才发现他有可能是有些人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中国人。 沈暄文在这里重新看了《爱丽丝漫游仙境》,说起来他最初的感觉是已经不适合他现在的年龄,但又因为住宿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别的可看,只能让爱丽丝陪伴他。 这是一版有些古老的版本,它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,说这是从前家人送她的礼物。沈暄文每天只看几页,然后去海边的森林散步。 爱丽丝的旅程结束时,沈暄文也和她一起离开了那里,从最远的地方回到了国内。 他把一些东西留在了很远的地方,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。 比如,有关c君。沈暄文对他的感情终于全部瓦解,他感受到一切都结束了,尽管这个过程痛苦地延长又延长,却还是停止下来。 沈暄文不再关注另一个人,也不想再做另一个人喜欢的事情。他继续自己的旅行,这一次没跑太远,就在国内。 但他的步伐变得很慢,也扔掉了以前所做的攻略。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停留几天,有时候是一个月。有时候去当地的图书馆看书,有时候在公园里待到日落。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,沈暄文的性格发生了改变。他觉得自己更加地接近小时候的自己,笑得很多,跑得很多,看很多树,简单地吃东西。 没有c君,没有工作,没有想和他一起去的那个未来,沈暄文只需要活在今天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 他随身携带的沙发沉默很久,虽然仍然没有和沈暄文完全分开,但沈暄文已经知道怎么和它和平相处。 沈暄文想,他依然处于等待中,但这是一种平静的等待,不再像是从前那般尖锐地刺痛他。比起现在,他应该不会回去了。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?沈暄文什么也不知道。 有几个玩的还不错的朋友和沈暄文聊天,有次说到c君,说他研究生毕业后只工作了不到半年,就出了国。 沈暄文完全不关心,c君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。 他继续游荡、徘徊,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……直到有一天,他来到z市,不小心下错了站,在午夜时分,他看见一个男人正在夜色中奋笔疾书。 沈暄文走过去,他就这样认识了晏晓阳。 他们什么也没有。 他们什么也没想。 他们只是遇见了,喜欢对方的身体,就在一起。 有些对亲密的人无法说出的话,对“陌生人”却能开口。 他们还能这样维持多久? 沈暄文就没一点动心吗? 晏晓阳也没一点动心吗? …… 再一次的,沈暄文又不知道给晏晓阳讲到几点。只是,有关他的过去,也终于告一段落。他不记得晏晓阳是否给了什么回应,只记得他环抱着自己的手很温暖,讲到最后,沈暄文好像是在对过去的他做一个告别。 拜了。很疲乏的二十几年。他眼皮子打架,抵抗不过沉沉的睡意,就这么睡了过去。 沈暄文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钟,夏天昼长,天光还亮着。他醒来的时候一个人睡在床上,身上盖的毯子扭曲成团,堆在他的脚边。沈暄文伸手去摸晏晓阳睡的另一半地方,人去楼空,凉得像冰。 沈暄文在床上发了会儿呆,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——窗户开了一点缝隙,有海风轻轻地吹进来。非常难得的,沈暄文抽了根烟,之后打电话给晏晓阳。 “喂?”晏晓阳很快接起来。 沈暄文抚了抚眉心,像是开玩笑一般说:“在哪儿?” “查岗?”晏晓阳啧了一声。 “不查岗,就是一个人睡醒你不在,我有点心慌。”沈暄文都不知道自己会说这种话。 “心慌什么?”晏晓阳问。 “觉得……好像又变成了一个人。”沈暄文犹豫道。 “可是……”晏晓阳慢吞吞地道,“你不是一直在一个人旅行吗?” 是啊。沈暄文说,他一直一个人,应该要习惯。 “嗯,就是这么说说。”沈暄文很快把心底的那点躁动给压下去。 晏晓阳笑了笑,说道:“我等下就回去。” 晏晓阳去了一次市场,买回来不少食材。沈暄文问他为什么不在附近的超市买,他笑着回答:“那里的比较便宜,又新鲜。” 两人一起做饭,沈暄文吃够了晏晓阳的乱煮锅,经常想让晏晓阳尝尝自己的手艺。有一道沈暄文最拿手的菜——回锅肉,他第一次做的时候,晏晓阳的评价只有四个字:“惊为天人!” 后来,沈暄文次次都要做回锅肉。 这次也一样。晏晓阳早早地拿着筷子站在一边,两只眼睛认真地盯着沈暄文手里的锅,发出亮闪闪的、无法忽视的光芒。关火,出锅,一阵香气四溢,令人食指大动。 沈暄文瞥见晏晓阳的小动作,又因为手里还有东西,就忍不住笑着用额头撞了撞他的额头,说道:“吃吧。” “可以吃了?”晏晓阳大喜。 “可以可以,第一口给你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,然后夹了一块喂到沈暄文的嘴边。沈暄文见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,像是松鼠,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色,暗自在心中决定,以后乱煮锅可以光荣退休了,就让他一直做饭给晏晓阳吃吧。 第25章 晚上冲澡的时候,沈暄文又想,或许抓住一个男人的心,首先是要抓住他的胃。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没有用的宣言,有没有一种可能,他抓住晏晓阳的胃,然后就能一点点地抓住他的心,让他不要想着离开。 沈暄文有时候也对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敏锐洞察力感到心烦意乱,因为今晚晏晓阳回家的时候,沈暄文看见他买菜的袋子里装着他的一些随身物品。 房租只有三个月,晏晓阳来租的时候一次性交清了。沈暄文后来给他转了一半的钱,如果晏晓阳是真的打算离开,沈暄文大可以在这里住到夏天结束。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沈暄文仿佛回到之前的某个日子,他在青旅醒过来,因为没看见晏晓阳的包,误以为他已经走了。后来晏晓阳说,他不喜欢不告而别,沈暄文相信他,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反复地担忧,像是漂泊在海上,甲板始终不是真正的陆地。 不过沈暄文也知道,自己并没有什么合适的立场来要求晏晓阳,他已经知道了有关自己的全部故事,虽然晏晓阳承诺会和沈暄文说说有关他的事情,但沈暄文却什么也没问。 这之后,两人继续过了一段相当悠闲的生活。期间他们坐车回去看了一次小赵,他的咖啡馆来了几批人,想要看看地段如何——这里很快要改成一家宠物店,或者其他的什么。 晏晓阳说:“听起来都不怎么赚钱。” 沈暄文说:“要花很多精力管理是真的。” 晏晓阳撕开两片口香糖,往沈暄文嘴里塞了一片。两人在街上走了一段,晏晓阳忽然想起了什么,对沈暄文笑道:“我还有件事,差点忘了,你先回去吧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什么……” 葡萄味的口香糖还没有因为咀嚼而失去味道,海风荡起晏晓阳的发梢,他在阳光下回过头,对这沈暄文露出那个属于他的招牌微笑。沈暄文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晏晓阳的温度,却还是让风带走了他。 沈暄文看着晏晓阳走远,蹦蹦跳跳地上了另一辆车,自己再慢慢地回到海边的家。夏日漫长的午后,沈暄文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吃冰激凌,看了一会儿连载的漫画更新后,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思念。 对晏晓阳,他终于承认自己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,他不想再这样和他简单地用这种方式生活在一起。 沈暄文喜欢他。 他喜欢晏晓阳。 想要最终在这段看似永无止境的旅行里停下来了。也许是在z市,也许是回到原来的地方,或者是另一个晏晓阳觉得不错的城市,他们可以真的去租一间房子,然后安顿下来。沈暄文想和晏晓阳重新回到某种世俗的秩序中。 在沉沉地睡去之前,沈暄文是这么想的。他有了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,希望自己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向晏晓阳表露心意。 之后,沈暄文睡得十分舒服。温度不冷不热,开着一点窗户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喧闹声,这没有让沈暄文觉得心烦,反而给了他一种特殊的安全感。 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景象是摇曳的火光,沈暄文注视着自己眼前的白墙,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,而后他意识到了什么,立刻冲出房间。 “刚想把你叫醒。”晏晓阳坐在桌子的对面,两手撑着下巴。他的脸在蛋糕和蜡烛的映衬下闪耀发光,沈暄文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唾沫,他的心脏如同泡进一潭温热的泉水中。 好半天,沈暄文才恍惚道:“什么?你也是八月的生日?” “当然不是。”晏晓阳说,“是你的生日……你不会连这个都记不住吧?” 沈暄文倒是记得,但还是没绕明白,不太自信地上前一步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青旅老板告诉我的。”晏晓阳回答。 沈暄文说:“那算泄露客人信息吗?” 晏晓阳不耐烦了,威胁他道:“你磨磨蹭蹭什么,我想吃蛋糕了不行?” 沈暄文直到这一刻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,他的心跳如同鼓声,有节奏地砰砰作响。 “切。”晏晓阳递给他塑料小刀。 沈暄文使用得非常不熟练,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无法克制,索性干脆放开了傻笑,说:“很少……很少有人记得我的生日,我也很少过生日。” 晏晓阳说:“又开始比惨大会了吗?” 这回,沈暄文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他们分切蛋糕,沈暄文原本想将第一块给晏晓阳,却被他阻止,只好把留有完整草莓的那块给他。 两人吃了一会儿,蛋糕的甜味钻进沈暄文的心里,晏晓阳忽然道:“不对!” 沈暄文紧张地望向他:“怎么?” “没吹蜡烛,也没许愿。”晏晓阳的眼睛在火光之下浮现出一丝震惊,“我忘了,你也忘了?就在这儿开始吃了。” “哦,对哦。”沈暄文也后知后觉,他们还真的把这步骤忘得一干二净,也不知道到底在做设么。 “还有机会……”晏晓阳话没说完,却已经看见沈暄文不打招呼地向前一吹,两人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。 沈暄文按住晏晓阳放在桌上的手,他的手指和晏晓阳互相交握,变成紧密的十指相扣。两人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轻轻地接吻,奶油与水果的味道在唇间流连,又被他们的温度加速融化。 很久以后,沈暄文的大脑才暂时冷静下来,他靠后了一点,额头抵着晏晓阳的额头,回味着刚刚的那个吻,像是还能听见残存的、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。 沈暄文闭了闭眼睛,尽管现在是什么看不见的黑暗中。 他说:“谢谢你,很喜欢这个生日,很喜欢你买的蛋糕。” 晏晓阳煞风景地说:“你不会哭了吧?” 沈暄文笑起来,说:“那没有。” 晏晓阳的手抚上沈暄文的胳膊,又拍了拍他。过了一会儿,他似乎带着巨大的决心说道:“把这个生日当做真正的告别吧。” “告别什么?”沈暄文呼吸一滞。 “告别一下过去的生活。”晏晓阳说,“你看,你过去那么多的不快乐,很多都是因为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。但……算了,今天就是告别,我送给你的告别。” 晏晓阳的声音很轻,却如同一桶从北冰洋提取的海水,往外冒着冷气,没有征兆地、残酷地熄灭了沈暄文心中的火焰。 他察觉到了什么,低沉地问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 “我说过我不喜欢不告而别。”晏晓阳的声音慢吞吞的,却仍在坚定地表达。 “你要走了吗?”沈暄文有点呼吸困难。 “别这样。”晏晓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,“我们……” 他停顿片刻,又补上:“我们不是恋人。” “我喜欢你。”沈暄文忽然说。 晏晓阳陷入一阵相当僵硬的沉默中,沈暄文又着急地说:“不是随便说的,我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你……不是因为今天晚上……我对你……已经没法再像最初那样……让我们换种方式重新认识吧,晏晓阳。” 沈暄文说了许多,说的颠三倒四,没有逻辑,他凑上前试图再吻晏晓阳,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。 于是,沈暄文也明白了晏晓阳的选择。 但他还是没有放开手。即使他想,这行不通。 过去不知多久,晏晓阳挣脱开沈暄文的手,走去打开了屋里的灯,他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明天就走,你可以住到这个夏天结束。” 沈暄文呆坐在那儿。 晏晓阳又喂沈暄文吃了一口蛋糕,摸了摸他的脸颊,道:“别讨厌我呀,沈暄文。” “我们不是恋人,但我也不想成为你讨厌的人。” —城市的游魂end— 马尼拉在哪里? ◇ 第24章 心迷宫 挽留晏晓阳的到底是不是沈暄文的厨艺——这个问题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始终如影随形。 沈暄文那晚的情绪如同又坐了一次过山车,最终停留在低落的山谷。在晏晓阳对他摊牌之后,他一个人吃完了剩下的全部蛋糕,然后一言不发地去了另个一直空出来的房间。 晏晓阳在他关门前说道:“你又要睡睡袋?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吃了太多的甜食,胃里发胀。 “喂,沈暄文……”晏晓阳站起来,想再和他说点什么,但那扇门已经关上了,还差点儿砸到他的鼻子。 “我靠。”晏晓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往后退了一步,大喊,“沈暄文!” “我想睡觉了。”沈暄文过了一会儿才说。 晏晓阳张了张嘴,心情被沈暄文影响到了一点,他只好说:“那你有空记得刷牙,你吃那么多蛋糕。” “会的。”沈暄文的声音听不出来,“你也早点睡吧。” 睡……睡。晏晓阳在他的门口徘徊一会儿,又头痛地想,他睡不着。晏晓阳还没有离开,侧过头把耳朵贴在房门上,仔细地聆听,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 第26章 他确定沈暄文不会再和他说话,这才慢慢地回到房间。 晏晓阳往床上大字型一躺,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,然后试着闭上眼睛。没有沈暄文,他可以独享一张床,也不会睡到半夜发现有个人像是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,这不挺好的吗?临走之前,说不定还能最后做一次吧?会不会……他明天早上就不见了? 睡前胡思乱想,消耗隐形的精力,晏晓阳第二天睡到快要中午,还没睁开眼睛,就灵敏地吸了吸鼻子,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阵阵饭香。 胃里的食物早就消化干净,晏晓阳的肚子“咕——”地叫起来,他忍了一会儿,猛地从床上跳起来,寻着味儿走到厨房门口,对着沈暄文的背影,有些幽怨地问:“你在做什么?” “回锅肉热一下,然后是炖鱼,还有小炒黄牛肉,最后是一个虾仁蒸蛋。”沈暄文回道。 “我……靠。”晏晓阳瞬间瞪大眼睛,“你以前不就吃点三明治吗?” 沈暄文说:“要加强营养。” 晏晓阳说:“你这么会做饭,以前我的乱煮锅你也能吃得下去?” 沈暄文说:“那也不难吃。” 晏晓阳说:“放屁,我自己都觉得难吃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闻了一会儿,还是觉得快要流口水,凑到沈暄文的身边,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,小声说道:“什么时候能吃了?” 沈暄文默不作声地扬了扬眉毛,抖抖肩膀,试图把他的脑袋给抖下去,无情地说道:“你去洗脸刷牙。” “好。”晏晓阳一点原则都没有。 只可惜,他半点都没看见沈暄文做饭时的眼神和紧绷的肌肉。 晏晓阳差点吃到吐。 没有别的原因,太他妈好吃了。 他简直难以置信,一直在说:“你以前真是写字楼里面打螺丝的?不是什么新西方在逃顶级厨师吧?” 沈暄文虽然想假装高冷,但到最后还是破了功,说:“……我是红翔学美容美发的。” “哈哈哈。”晏晓阳的诡异笑点被激活了。 沈暄文吃了半碗饭,放下筷子正色道:“你别暴饮暴食,先提前预告一下,晚上我还会去买生蚝。” 晏晓阳呆愣住,问:“男人的加油站?沈暄文……你还生气吗?你是不是想……那个死我?” 沈暄文微笑:“没有这回事,给你吃的,记得你馋海鲜。” 说完,沈暄文把自己的碗筷一收,去到厨房洗了洗。他们吃中饭的时间比较晚,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。晏晓阳还没结束,只是一边吃饭,一边抽空打量沈暄文。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,晏晓阳又迅速地垂下眼睛。 晏晓阳是个喜欢做假设的人。 假设有一天,假设他要做什么,假设他去某个地方,假设发生了地震,假设突然起火……也没什么别的原因,可以说他是未雨绸缪,也可以说他就是无聊的时候喜欢幻想。 他看见沈暄文穿上鞋,戴上鸭舌帽,拿了柜子上的钥匙,晏晓阳于是假设道:“买生蚝不会是借口吧,其实你一直在生气,所以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?” “你不喜欢不告而别。”沈暄文对他笑了笑,“我也不喜欢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也快吃饱了。 沈暄文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,说:“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,如果想摆脱我的话,不是应该希望我这么走掉吗?” 晏晓阳叹了口气,笑了笑没说话。 沈暄文意识到这句话很怪,而且有点怨气冲天,很快又说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 “我知道,沈暄文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不讨厌你,你也不讨厌我。我不是想赶走你,你也不是想伤害我。只是我们现在想要的东西不太一样了,想法不一样的时候就会有负担……你走吧。” “我去公园散散步。”沈暄文点了点头,“晚上回来……你,还没买车票吧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晚上见。” “晚上见。” 沈暄文对着晏晓阳挥了挥手,他英俊的脸蒙上一层雾,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。晏晓阳知道他没有睡好,可能半夜还在纠结一些事情。 晏晓阳把饭吃完,又把剩下的食物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,他洗了碗,两人的餐具都是赠送的,洗洁精还是试用装。 没有沈暄文的时候,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。晏晓阳闲着无聊,打扫了一会儿卫生,又站到阳台的窗户前面吹了会儿海风。接着他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盘点清楚,又打开手机看了看近期的车票情况。 后来,他又想到了沈暄文。 晏晓阳可能比一般人缺少几根神经,但他并不是铁石心肠,甚至说,他在某些方面其实很敏感。 一开始遇上沈暄文,完全是在他的预料之外。当然,那一天他到底在电影院里睡了多久,为什么没被赶出来这件事本身就令他想不通。 遇上沈暄文,就更令晏晓阳想不通。谁知道还能在那种情况下遇见一个长得符合审美的帅哥?这个帅哥看起来还挺喜欢自己?最关键的是,晏晓阳也对他抱有好感。 所以,他们一拍即合。 不过,晏晓阳只要稍微和沈暄文聊上几句,就知道沈暄文的身体中一定也有和他相似的东西。他们是两个被排除在外的人,沈暄文一定经历过什么令人伤心的事情,构建“他”的材料在某一天被摧毁,所以过去的“他”坍塌了下来。 对此,晏晓阳并不陌生。 但是……这和他没什么关系。 他遇到的是现在的沈暄文,正如沈暄文遇到的是现在的晏晓阳。他们两人可以忘记一些事情,不要那么沉重地约会吧——沈暄文在床上表现得也很好,晏晓阳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了。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,晏晓阳还停留在z市,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进过电影院,也没有一个人徘徊在z市的港口。 这很好,他喜欢和沈暄文待在一起。类似于朋友,又可以上床,不会太在意,也不用伤害到彼此。 但晏晓阳也知道,这种生活不会一直持续。沈暄文看着自己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,晏晓阳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。 他担心沈暄文对自己的感觉在变,一些好感变了味,变得想要更多,想了解更多。但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对沈暄文的感觉在变,想知道他的过去发生了什么,想知道他来自哪里,做过什么。 每个人都是一个迷宫。 心的迷宫。 晏晓阳想要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离开,他觉得做情侣不如419,美好的感觉存在,伤害不必存在。 可是啊……沈暄文还真的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。 两人在开始的时候很有默契,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却完全相反。沈暄文对晏晓阳说喜欢,这简直是给晏晓阳脆弱的心脏加铁链。 晏晓阳不太喜欢这种感觉,爱情对于他来说已经灭绝,更何况沈暄文是他在路上遇到的人,他不知道该不该完全相信他。 想来想去,晏晓阳还是应该就此离开。反正,他已经给沈暄文过过生日,也跟他说过自己想走。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自己处理,大家都是成年人,晏晓阳……晏晓阳才不会舍不得他。 晚上,沈暄文果真买了生蚝回来,晏晓阳这一个下午的想法又全被抛到脑后,自己分析的那一串忘得一干二净,只想先吃沈暄文做的饭。 这一吃就吃到晚上八点多,晏晓阳肚子都圆了一点,开心又满足地去浴室洗漱。出来之后,他对沈暄文说:“你去洗吧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坐在沙发上正在拆着什么,“好。” 晏晓阳一边拿毛巾擦头发,一边走过去,弯腰看见沙发上有个塑料袋子,正是沈暄文之前在拆的东西。 他随意地打开一看,然后愣在了原地。 靠,这一袋子都是套啊。 好多牌子,好多款式…… 都是……都是沈暄文的尺寸。 晏晓阳心想,不好,沈暄文真的要那个死他。 ◇ 第25章 花有重开日 沈暄文洗完澡,晏晓阳的头发也差不多吹干了。他仍然站在窗口,点了一根味道很淡的烟。沈暄文没有朝他走过来,只穿一条平角裤,露出好看的肌肉轮廓。晏晓阳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,食色性也,一下子就移不开眼睛了。 晏晓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,沈暄文没反应。 不是吧?晏晓阳想,怎么这个人这么装,都买了那么多,还不趁着最后的机会用掉吗?这么一想,反倒是沈暄文不太着急,晏晓阳变成心里痒痒的那一个。 哎,以后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遇见像沈暄文这么帅的,还这么能干的。晏晓阳又开始惆怅。 “晚安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好的,晚……”晏晓阳瞬间回过头,“等下,就晚安了?” “啊。”沈暄文一本正经地道,“那,再聊会儿?” 第27章 “再聊会儿?”晏晓阳还是皱起眉头。 沈暄文放松身体,靠在沙发上偏过头笑着看他,问:“那我等你睡了再走好不好?或者给你讲个故事?” “你还会讲故事呢。”晏晓阳又发现了新天地,把手里的烟灭掉,然后跳到床上来,“你这么能干。” “能干是夸人的吧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“当然是夸你的。”晏晓阳正色道。 沈暄文还在笑:“要试试吗?” 总算给他抓住狐狸尾巴了,晏晓阳立刻朝沈暄文走过去,站在他面前有点居高临下地看他,还学着三流电视剧里面炮灰调戏美女的方式勾起沈暄文的下巴,说:“哟,国色天香啊。” 沈暄文微微仰着头,温润的嘴唇张开些许,舌尖往前抵了一点点,若有似无地碰到些许晏晓阳的指尖,低声道:“公子,奴家等你很久了。” 他变了。晏晓阳的呼吸暂停一瞬,心跳也漏了一拍,觉得沈暄文这么从下往上地看他,有种说不出的引诱感。 沈暄文不再给晏晓阳反应的时间,直接环住他的脖子,侧过头慢慢地吻他。他吻得很深,晏晓阳几乎喘不过气,又迷迷糊糊地想,他绝对变了!明明以前接吻的时候那么温柔,可现在却夹杂着一种极其强烈的侵略感。晏晓阳往后退了点,沈暄文一下子搂住他的腰,佯怒道:“别动!” “你这个奴家……你也……太霸道了……”晏晓阳还在嘴欠,“我才是公子!” “谁说公子一定是……说不定反而是被嫖的那个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推他的肩膀,气喘吁吁地道:“好啊,你嫖我。” 沈暄文笑了笑,最后亲了一下他的下巴,道:“就嫖你个小色鬼。” 妈的。晏晓阳被沈暄文抱着,两人面对面,鼻息间都沾染上沈暄文身上温暖又性感的味道,只觉得他叫自己“小色鬼”的时候也真的无法反驳……是的,他是的!想到这里,晏晓阳又有点难耐地动了动,两人灼热的肌肤贴在一起,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感,让他觉得已经不能再忍下去。 晏晓阳趴在沈暄文的耳边,低声说:“你买了那么多套干什么。” “打折。”沈暄文的回答不知道真假。 “什么店打折这么多……” “情趣店倒闭,老板不干了,我冲进去低价抢的。” “为什么这年头干什么都倒闭……”晏晓阳笑起来,“我才不信你的话。” “不信就算了。”沈暄文低声说,“我不想告诉你真实的答案。” “我知道真实的答案。” “哦?”沈暄文的眉头扬起来,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,“是什么呢?” 晏晓阳说:“你就是想那个死我。” 沈暄文一下子破功笑起来,把坐在他身上的晏晓阳故意往下压了压,道:“晚上生蚝吃很多啊,特别精神。” “嗯……嗯。”晏晓阳按住沈暄文的手,带着他的手去该去的地方,“摸一下。” “不摸你。”沈暄文说,“整天就想我摸你。” 晏晓阳没辙了,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都箭在弦上,沈暄文跟他废话一大堆就是不进入正题。但这似乎又是以前不经常有过的时刻,晏晓阳承认,自己被撩得有点头晕目眩,以至于暂时忘记了自己想要离开的事情。 沈暄文没有再提过“喜欢你”“重新认识”“不想让他走”的这件事,他只是身体力行地使用了阳谋诡计,让晏晓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症发作。毕竟,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东西,晚上还能舒舒服服地被伺候,这日子,说神仙在过也不夸张。 晏晓阳越来越纠结,他有时候会忽然怒上心头,然后去捶沈暄文一下,接着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。沈暄文甘之如饴,从来不和他多争辩,仿佛他确实是一个无辜的人,一个什么也没有想的人,一个什么也不做的人。 他大部分的时间搬去另一间空房,但两人做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依然会抱着晏晓阳,亲一亲他,和他说一说话。 那一大袋安全套在不停地消耗,晏晓阳没有真的被那个死,却也过了一阵子有点不加节制的日子。或许,等他们真的用完了,这漫长的“分手炮”才会结束吧。 天呐,这一定是史上最漫长的“分手炮”,来自一对根本没有确定关系的狗男男。 “花有重开日。”晏晓阳趴在沈暄文的怀里突然道。 沈暄文的手在晏晓阳光滑的脊背上抚摸,过了一会儿接道:“人无再少年。” “我明天走啦。”晏晓阳打了个哈欠,低头在沈暄文的脸上亲了一下,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,上面已经买好了车票。 “嗯。” “有机会再见。”晏晓阳用手指捋沈暄文浓密乌黑的头发。 “嗯。”沈暄文微微笑起来,“有机会再见。” 两人稍稍分开,侧身面对着对方,沈暄文又问:“你是打算回家吗?” “是的,先回去一趟,有空见见过去的朋友……之类的。” “好。”沈暄文一直看着他。 他的眼神很温柔,有太多晏晓阳接不住的情感。晏晓阳坚持不住,怕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留下来,只好快速地移开了视线,平躺在床上,闭起了眼睛。 “睡吧。”沈暄文从床上起来,“明天给你做个三明治,带在路上吃。” “好的。”晏晓阳这回是真的困了。 那一晚晏晓阳做了很多梦,睡得并不踏实。梦里的他似乎是一个外星人,母舰带着他停留在地球的上空,他坐着飞碟接近地球,谁知道飞碟的隐身装置居然失控了,地面上的人很快发现了他,咻的一声,人类对他发射了导弹,晏晓阳顿时被炸得粉碎。 “说好的是外星人进攻地球呢!”晏晓阳身体一抖,一边吐槽一边醒了过来。 沈暄文又不在。 晏晓阳背上包,倒是看见了冰箱里给他留的三明治和果汁。他拿起那个小袋子,穿好鞋站在门口,转身回望自己和沈暄文共同居住了一段时间的房子——他们一起清洗过的电风扇,吃饭的桌子,经常用来投影的白墙,能吹风能看见海的阳台。 晏晓阳走下了楼。 车票在下午,他从来不买早上的票,只想在下午慢悠悠地走。坐在公交车上,他低头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写下沈暄文的名字,又在这个名字旁边画了有关他的火柴人。 火柴人有一张空白的脸,晏晓阳停留很久,最后给他画上了笑脸。还是……挺舍不得的。晏晓阳收起笔记本,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座椅上。几站之后从前面上来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,晏晓阳用余光瞥到,忽然心里一震,“沈”字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,又看见对方的脸完全陌生。 哦,不是。 不是他。也不会是。晏晓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,随后低头无声地笑起来,笑容中带了点自嘲。神经病啊!天天跟沈暄文在一起,没有别人可想了是吗? 转眼到了车站,晏晓阳顶着大太阳进去,手机震了震,这回是真的沈暄文—— 沈暄文:【上车了吗?】 晏晓阳:【还没呢,过安检。】 沈暄文:【嗯。】 车站熙熙攘攘,晏晓阳懒得走路,也懒得跟别人挤在一块儿,找了个角落吃沈暄文给他的三明治。 还有四十分钟……越接近出发,晏晓阳越觉得胸口像是被石头重重压住,好半天都喘不过气。是不是这个三明治有问题啊……晏晓阳胡思乱想,开始给三明治编莫须有的罪名。 检票口排长队,晏晓阳磨磨蹭蹭,站在队伍的最后才进去。热浪不客气地袭来,他还身处于这个夏天,一切仿佛没有改变。 如果……如果这时候沈暄文还在,他会说什么呢?晏晓阳迷茫地走上车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他,明明今天根本没有见过他。晏晓阳的心古怪地跳了起来,发现自己上车后一直傻站在那儿,也没有去找座位。 就在此刻,晏晓阳的胸口中骤然喷涌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,他在刹那间改变了主意。他……等等,沈暄文,他好像……好像也有一点…… 晏晓阳在列车临近出发前的最后一刻跳了下来,站台人群稀少,眨眼之后火车缓缓离开。晏晓阳握紧手机,给沈暄文打了电话。 电话那头沈暄文的背景音十分嘈杂,晏晓阳简洁明了地告诉他:“我改变主意了。” “什么?” “我……我邀请你去我家,你愿意去吗?” 沈暄文安静了一会儿,快速地说:“愿意,我就在这辆车上,你到餐车那边去等我。” “啊?”晏晓阳看了看四周,瞪圆了眼睛,“我没上车啊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◇ 第26章 阳阳 沈暄文还会做这种事。晏晓阳百无聊赖地又买了一张车票,并让沈暄文在前面一站下来等他。一个小时后,晏晓阳下车,果真看见沈暄文在那儿等他。说来也怪,他看见沈暄文的第一个想法是——自己怎么会把其他人认成他,其他人……根本一点都不像! 第28章 晏晓阳朝他挥挥手,然后笑着跑过去。沈暄文没有背他的旅行包,身上只有一个小的运动斜挎包,穿着t恤、五分裤和运动鞋,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晏晓阳,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晏晓阳会错过这班车。 “解释。”晏晓阳对他道。 沈暄文道:“你确定要现在解释?再看看车票?今天还能买到能去你家的那趟吗?不如刚刚我一个人先去终点站?” “不。”晏晓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。 沈暄文决定自己看了一下手机,道:“果然没票了。” “明天再走吧。”晏晓阳知道自己家里不是什么热门的地方,列车班次不会很多,“走吧走吧,我们先出站。” 晏晓阳勾住沈暄文的肩膀,两人的身体又重新靠在一起,带着夏天时分彼此散发出的热量。片刻后沈暄文也伸出手来,轻轻摸了一下晏晓阳的头。 出站后是z市周边的一个小城市,跟z市比起来,这里很小,物价当然也更便宜。两人开了一间大床房,环境不错,也没有超出一百元。 夜晚降临后,晏晓阳和沈暄文点了些外卖拿到房间里吃。吃完东西,沈暄文收拾了残局,晏晓阳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,整个人窝在沙发上,十分认真地看着沈暄文。 他把他瞒在鼓里,一句话都不说就想和自己一起回家。他怎么知道的那班车?如果自己不打算理他,那他是不是要再回到z市。为什么呢?为什么要这么做?就当真这么喜欢他吗? “你是不是困了。”沈暄文问。 “有一点吧。”晏晓阳说,“昨天晚上没有睡好,一直在做奇怪的梦。” 沈暄文站在晏晓阳的面前,对着他伸出手,晏晓阳会意,把自己交给对方。沈暄文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,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得很近,晏晓阳感到沈暄文柔软的嘴唇几乎是擦过了他的鼻尖。 “你……” “我……” 两人同时开口,又一起停下。 沈暄文垂着眼睛看着他,笑道:“别说了,你先去洗个澡吧,我觉得我俩想说的是同一件事,但也并不是特别重要。” 晏晓阳就说:“好,我去洗澡。” 这个晚上又有一点不太一样。晏晓阳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,本来还想等沈暄文回来,却一个人先睡着了。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,知道沈暄文还在他的身边。奇怪,他明明是不喜欢这样的,沈暄文难道是不同的吗? 有人在晏晓阳的身边睡下,他侧过身,摊开的手臂对晏晓阳发出一个讯号。晏晓阳在黑暗中似乎睁开眼睛看了几眼,随后就势一滚,滚到沈暄文的怀里,沈暄文帮他盖好被子,两人就这么睡了。 一觉睡到第二天,因为休息得不错,两人八九点钟就醒了过来。沈暄文一手抱着晏晓阳,一手正在刷手机看车票。晏晓阳浑身舒适无比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又不太安分地故意去顶沈暄文,小声地说:“摸摸我。” 沈暄文放下手机,低头好笑地看着他,说:“你怎么回事。” “早上啊!”晏晓阳一本正经地说,“早上你没有吗?不可能吧。” 晏晓阳又蹭过去,这回感觉到沈暄文也有反应,笑嘻嘻地道:“你装什么。” 沈暄文半抱着他,温热的大手包裹着他,晏晓阳环住他的脖子,自己前后动了两下。竟然这样就特别舒服……晏晓阳说不清为什么,半张脸都红起来,感觉已经要到顶了。他垂着眼睛注视着沈暄文,沈暄文微微喘气,却没他这么夸张。 “你手不老实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的手不知不觉地移到另外的地方,安静了一会儿,然后毫无征兆,啪地打了一下晏晓阳的屁股。晏晓阳顿时怔住,只觉得有一股不太明显的电流钻过他的身体,让他的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。 晏晓阳脸更红了,暴躁道:“你干什么!” 沈暄文立刻一本正经地道:“对不起,实在没忍住。” “滚滚滚。”晏晓阳终于不再缠着沈暄文,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,钻进浴室去洗漱。 “阳阳!”沈暄文在外面笑着喊道。 “谁他妈叫阳阳,阳阳是谁。”晏晓阳开始面无表情地刷牙。 沈暄文自顾自地打开门,认真地跟他道歉:“去洗一洗,洗干净点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脱了衣服去洗澡。 沈暄文在外面没走,晏晓阳洗完之后,沈暄文拿了一条浴巾裹起他,帮他擦干净身上的水,然后在他在面前单膝跪着。 “嗯……你……”晏晓阳很快失神地低着头,沈暄文一边做一边抬头看他,那双眼睛竟然还是带着笑的。 沈暄文!晏晓阳在心里疯狂尖叫,你到底是不是还沉浸在自己风花雪月的人设里?为什么总是时时刻刻地引诱他啊! 他们今天还是没走成,午饭前又决定临时续了一天房。晏晓阳和沈暄文看着地图导航,步行到这里的商场买了点东西。晏晓阳刷着手机上的电影票,说:“想看电影了。” “去看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有点犹豫,让沈暄文选片子,不然他就会选一些奇怪的电影。沈暄文对看电影这件事从来都是听晏晓阳的,跟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,说:“你选就好,你选的我都看,在家里看了那么多奇怪的法国片我都没意见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一想也是。 他们看了一部简奥斯汀的电影,这片子是前几年上映的,不知道为何在这个电影院里还能再次买到票。理所当然的,一天只有一场,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,大部分人都去看最近上的好莱坞爆米花片了。 晏晓阳坐下来,说:“暑假其实我很少来看电影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小孩多。” “嗯……这倒也是。” 两人把爆米花桶放在中间,简奥斯汀的小说改编成的电影几乎变成了一种英国特产——乡村舞会、漂亮的男男女女、吃瘪的男主、可以跨越或者无法跨越的阶级…… “我只看过《傲慢与偏见》。”电影结束后,沈暄文说,“这部倒是没看过,不过很美,尤其是服装很美。” 晏晓阳忽然想起一件事,说道:“我俩认识的第一天,我就在看电影。” “是吗?”沈暄文愣了愣,随后很快地笑起来,“我记得那一天是我下错了车。” “是的,而且那天我怀疑在我的身上有一些超自然的事情发生。”晏晓阳认真地说。 “也就是说……超自然的力量让我们认识了?”沈暄文问。 “是的……也许是的。”晏晓阳点点头道。 沈暄文耸了耸肩,没有嘲笑晏晓阳,似乎很相信他的说法。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,他们买了两张卧铺票,一个在中铺,一个在上铺。两人找到自己的位置,沈暄文说:“你之前是不是买了硬座?” “是啊。”晏晓阳大咧咧地道。 “吃得消吗?”沈暄文皱起眉,“幸好……幸好你跟我一起了。” “以前经常坐硬座的,一坐就是几十个小时。”晏晓阳说,“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……不过卧铺也经常坐……嘿,你想睡哪儿?你是不是不经常坐这种火车?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说,“以前坐飞机或者高铁多一点。” 晏晓阳摩拳擦掌,手臂撑着两边的床,跟个猴一样,兴奋地说:“你看啊,我给你表演个平地起飞。” 咻的一下,沈暄文的确没看清楚,晏晓阳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,灵活得像是练过攀岩。 “哎。”沈暄文笑着看他,“这么快。” “你帮我把包拿上来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把包递给晏晓阳,晏晓阳接过去,然后伸出头来看他。沈暄文忽然笑道:“我怎么觉得有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青旅。” “这比青旅还要挤呢,你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钻进中铺,不行的话我下来帮你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嗯。”沈暄文也不傻,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。 他在外面坐了一会儿,有个女孩子可能也不经常坐这种卧铺,在他们的对面有点一筹莫展。沈暄文在她背后注意着,感觉她好像快掉下来的时候过来扶了她一把。 “啊!”女孩连忙道谢,“帅哥谢谢啊。” “没事。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晏晓阳平躺在上铺,过了一会儿沈暄文也睡到中铺,跟他发微信聊天:【提前睡进棺材盒了。】 晏晓阳笑着打字:【帅哥,忍忍啊。】 沈暄文:【公子,奴家没事的。】 晏晓阳:【等会儿咱们去餐车那边,先睡一会儿。】 沈暄文:【好。】 晏晓阳把手机放下来,没忍住又给沈暄文发:【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跟过来了。】 沈暄文:【反正你最后还是邀请了我,有什么区别呢?】 晏晓阳心想,那区别可就大了。 ◇ 第29章 第27章 山顶公园 火车上的旅程漫长,晚上关了灯,晏晓阳也没睡得太踏实,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。沈暄文给晏晓阳打电话,轻声道:“你醒了吗?” “我没睡沉。”晏晓阳在上面努力翻了个身,然后又蹭地一下跳下床,看见沈暄文坐在窗边,手里居然还有热咖啡。 景色在窗外掠过,已经和昨日所见大有不同,一夜之间穿过大地,沈暄文的侧脸被光线照亮,晏晓阳眯起眼睛看他,闻到他手里的咖啡味道。 “速溶的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说,“哪来的?” “和对面的姑娘换的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晏晓阳拿了东西去洗漱,被火车晃了一晚上也没有胃口,就和沈暄文坐在一起喝速溶咖啡。 两人被阳光晒得暖暖的,享受还没有被酷热颠覆的一刻。沈暄文把手放在桌板上,晏晓阳用手盖住他的手,沈暄文又迅速地抽出来盖住他。 两人谁也不让,无聊地玩了一会儿“猫爪必须在上”的游戏,最后是沈暄文放弃了,不再挣扎,变换成手心向上的姿势,让晏晓阳的手指扣在他的指缝间,然后再也没有放开他。 晏晓阳喝完咖啡,叼着纸杯的边缘,眼睛笑得弯起来,沈暄文侧过头不看他,两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。 “哎,你真的像我男朋友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要不要变成真的?”沈暄文毛遂自荐。 晏晓阳说:“我有很多缺点的,你不一定能受得了我。” “那谁还不是了。”沈暄文挑了挑眉,“我也有很多缺点。” 晏晓阳还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,没有继续往下深入这个话题。 车厢中的静谧时刻随着火车到站而被打破,来来往往有人离开,有人还得继续。晏晓阳松开沈暄文的手,两人吃了点面包,又回到床铺上躺了一会儿。下午快四点,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 他们又来到另一个海边的城市,但大海如此辽阔,在z市的时候就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沙滩,更不要说这么远以外的地方。 “明天再坐船吧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从来没有来过这里,也没有把它放进自己的旅行清单,只是跟着晏晓阳一起走。他们在旅店住下,晏晓阳去租了一辆电动车,一边骑一边对沈暄文说:“我偷电动车养你。” 租车的老板还没走远,一下子就听见晏晓阳的话,笑着接道:“他租的,不是他偷的!偷不到这么好的!” 沈暄文站在一边笑起来,晏晓阳回过头,无奈地对老板喊道:“干什么!拆我台!小心真的不还过来了!” 沈暄文看了看,问:“头盔呢?” “没有头盔,直接上。”晏晓阳嚣张地扬了扬下巴。 “你这不安全啊。”沈暄文弯下腰看他。 晏晓阳说:“没事,我带着你漂移都没事,这边没什么人的,又不是那种大城市。” 沈暄文没有再坚持,长腿一跨,坐上电动车的后座。 晏晓阳煞有介事地说:“抱好了啊!” 沈暄文以为他真的要漂移,于是微微向前倾,双手从身后环抱住晏晓阳的腰,在他耳边说道:“你开慢点。” 晏晓阳点头说好,然后两人缓慢地开过一个路口,再缓慢地开过另一个路口……旁边出来遛弯的大爷自信地超过两人。 沈暄文笑起来,说:“什么啊。” 他刚要放松一点,别一直这么勒着晏晓阳,下一刻晏晓阳却大喊道:“别放手啊!” 速度骤然加快,沈暄文条件发射性地再次抱过来。晏晓阳对这里的路格外熟悉,导航也不需要,直接带着沈暄文往海边的一个小公园骑。 夜风凉爽,夹杂一丝潮湿的水汽,繁星和路灯互相遥望,晏晓阳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,正好和沈暄文的眼神撞在一起。沈暄文把下巴搁在晏晓阳的肩膀上,呼出的热气撩起晏晓阳耳边的碎发,也不可避免地撩起他的心。 谁能想到他会遇上沈暄文,再把他带回家?晏晓阳笑着移开视线,察觉到自己耳朵的温度在不断攀升。 “到了。”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停下电动车,两人已经来到小公园的山顶。 说山顶也许有点不客观,毕竟这里并没有多高,简直就像是人工堆积起来的小土坡。但在海边,在这座陌生的小城市里,山顶公园居然拥有一整片开阔的视野。 沈暄文走下来,看见公园还挺大的,风从他的身后吹来,面前的大海沉入寂静的黑暗,对岸是一片岛屿,星火点点,看上去也有不少人住。沈暄文四处望了望,发现还有穿校服的高中生坐在一起喝可乐、聊天。 晏晓阳把车停好,也和沈暄文找了个面朝大海的长椅坐下,笑道:“我家就在对面。” “啊。”沈暄文说,“那是一座岛?” “嗯,要坐船过去,等明天吧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在他的身边坐下,忽然冷不丁地问:“这是约会圣地吗?” “大概?可能?”晏晓阳失笑道,“怎么了?” 沈暄文压低声音说:“我看见那对高中生在接吻,不是故意偷看的,就是太明显。” “哎这也没什么,谁还不谈恋爱。”晏晓阳翘着二郎腿说,“暑假要上补习班,下了课就来这里约会,生活充实不单调。” “你和谁来过吗?”沈暄文又问。 晏晓阳回答得很快:“我?我没有。” “真的吗?”沈暄文有点不太相信,“我觉得会有很多人喜欢你。” 晏晓阳还是否认:“没有,没人喜欢我。” 沈暄文笑了笑,没有再往下说。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望着夜海发呆,高中生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此地。晏晓阳忽然产生了一种倾诉的欲望,这种欲望被他压在心底,遗忘很久,终于在回到熟悉的地方时变得愈发强烈。 过了一会儿,沈暄文问他:“码头在哪里?” “脚下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说:“就在这附近吗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懒洋洋地答道。 沈暄文又说:“我不知道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。” “什么?” 沈暄文用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,说:“可以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啊,过去的事情,什么都好。” 晏晓阳点点头,没有拒绝沈暄文,只是说道:“当然。” 沈暄文说:“……两个人在一起,也许只能聊聊过去。每个人的过去都像是一个蜗牛壳,虽然看不见,但总是存在。如果我们五岁时候就认识,那我就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了。” 这是晏晓阳曾经说过的话,沈暄文居然还能记得。 晏晓阳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,之后又笑起来,轻松地道:“我觉得你是挺喜欢我的。” “嗯,是的。”沈暄文也笑道,“不知道为什么。” 沈暄文把手臂张开,晏晓阳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,沈暄文环住他的肩膀,道:“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?” “待到日出怎么样?”晏晓阳开玩笑道。 ◇ 第28章 王国(晏-回忆) 晏晓阳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是七岁。 父亲的葬礼来了不少人,晏晓阳是第一次发现,原来一个人的死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一种凝聚力,会变成一种社交场合。一张张面孔晏晓阳都不认识,有的是非常老的老人,普通话都说不明白,用干枯冰冷的手摸晏晓阳的脸。有的是脸庞坚毅,皮肤黝黑的男人,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晏晓阳。有的是穿着体面的女人,晏晓阳因为她的香水味而打喷嚏。 葬礼上的话语如此细细密密,在晏晓阳听来,他只能捕捉到一些关键词,而非完整的句子。可怜、孩子、一生、责任、以后、未来、赔偿、抚养、亲人、坐牢……词语不停地在晏晓阳的身边旋转,像是一串珍珠项链,用他父亲的死亡作线,锁在晏晓阳的脖子上。 父亲的死是矿上的一场意外,想要追溯那一天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,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。他不是第一个,也不是最后一个。男人出卖自己的体力,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儿,日子过得乱七八糟。 他妈呢?倒是经常有人这么问,一边问一边用一种心知肚明的眼神打量晏晓阳,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零钱给他买点零食。晏晓阳在小卖部买一种糖,有浓重的香精味道,吃了舌头会变成绿色或蓝色。 还不就是那回事。父亲抽着烟,事到如今也能直言不讳,有些伤口过了最致命的阶段,反而变成一种故事,既能够作为谈资,又可以反复在语言中和别人共同观看。嫌我穷,跟别人跑了。哦,臭娘们都这样。 晏晓阳会帮父亲洗衣服,但无论他怎么努力,父亲的衣服都是肮脏的,带着幽深、石头和火药的味道。父亲的面孔像是一张宣传画,如同那些无私的奉献者,如同江边上只顾着面朝土地的纤夫。 第30章 活是永远干不完的,假期也寥寥无几。每天都沿着固定的方式叫醒自己的肉体,仅仅是肉体行动,精神像是已经死了。晏晓阳没有上幼儿园,父亲会给他一点钱,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。 晏晓阳学会了拼音,跟在收废品的人身后,别人觉得他好玩,送了他几本有汉语拼音标注的旧故事书。方块字在晏晓阳的面前陡然展开,“一”是一道横,“二”是二道横,“三”是三道横……哎,“四”就不是四道横了。 他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出笔画,每一个字都有不同的性格,晏晓阳盯着故事书上的字笑,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娱乐方式。他是没人管的,只有自己管自己,这个年纪野蛮不开化,有些时候连路边的狗都嫌弃他。 书都看完了,翻遍了,有些晏晓阳实在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父亲。父亲躺在床上,一台积着灰尘的电风扇对着他们扇风。电风扇用了很久,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二手货,除了不干净,左右旋转的时候还会发出“嘎——兹——”的怪声。 “怎么那么喜欢看书。”父亲对他笑。 晏晓阳说:“没事做。” 父亲说:“等我有空了带你去书店。” 晏晓阳说好,之后又道:“爸,明天我能把电风扇拆开洗了吗?吹得我有点想咳嗽。” “拆了不一定能装回去。”父亲说,“你想拆就拆吧,注意安全。” 晏晓阳拆开电风扇,清洗又装了回去,但书店一直没去成,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在阻挠他们。有时候父亲的空闲时间需要喝酒,他没有自己的生活,只有在酒精中逃避的时刻。不过父亲倒是给晏晓阳买了本子和笔——都是便宜的,文具店里最普通的习题册和中华2b铅笔。晏晓阳如获至宝,暂时把书店忘在了脑后。 在他的面前,一个空白的世界正在徐徐展开,这个世界就是习题册上的空白页,晏晓阳用钢笔在上面画画,也写他的一二三四,猫狗虫鸟。他是如此迷恋这种感觉,这种写点什么的感觉,笔尖在纸上摩挲,线条就会根据他的力量而显现。 他画了父亲,将他画成某个国王。某一年某一月,他们的国家被邪恶巫师侵犯,国王带着王子逃离了故土,只能隐姓埋名做一个旷工,但国王和王子从来都没有忘记回到家乡,他们在韬光养晦,他们要复仇。 画面的一侧,晏晓阳断断续续地写下文字说明,拼音和汉字夹杂在一起,笔迹稚嫩混乱,父亲却读懂了。晏晓阳睡得迷迷糊糊,睁开眼睛时发现父亲坐在他的身边,低头在看他的故事。 “爸爸这个是你。”晏晓阳还要解说。 “爸爸是国王?”父亲问。 “嗯。” “你把爸爸画的……太好了。”父亲笑着看他,“邪恶巫师是谁?我怎么没见到。” 晏晓阳被问得微微卡壳,邪恶巫师还用问吗?他虽然没有画出来,但他心里的答案只有一个。 “邪恶巫师是妈妈。”晏晓阳说。 父亲沉默下去,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。屋子里有一盏瓦数不足的灯,把父子俩囚禁于此的脸猛地照亮。父亲几番欲言又止,最后把覆满老茧的手放在晏晓阳的头上,对他道:“我们……会回去的。” “回到我们的王国?” “回到我们的王国。” 父亲走了。晏晓阳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和自己的约定,但这个男人向来不怎么守约,他给他的东西少得可怜,晏晓阳却不怎么怨恨他。葬礼上,晏晓阳被带到他的面前。他被人牵着手,围着父亲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。一名穿着西服,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胖男人对晏晓阳许诺,道:“会赔钱给你的。” 随后他直起腰,又换上另一幅面孔对周围的人道:“你们不要闹了!我不会推卸责任!” 晏晓阳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安静的脸,在心里对他说:国王,我们会回到我们的王国。从今天开始,你只是被邪恶巫师困住了灵魂,而我,我会来解放你的灵魂。 人群像是摩西分海,他们为晏晓阳联系上了他的另一个亲人——父亲的妹妹,他的姑姑。胖男人把赔偿金交到姑姑的手里,姑姑把晏晓阳抱在怀里,颤声喊他:“阳阳?” “嗯。” “阳阳。” 他们好久没见过面,姑姑不大记得晏晓阳长什么样,晏晓阳没怎么接触过成年女性,只觉得姑姑的怀抱像是温暖安全的港口,他躲藏进去,再也没有松开她的手。 姑姑要领他走,父亲就这么下葬了。他们的出租屋里简陋异常,只有一些基础的锅碗瓢盆。姑姑问晏晓阳有什么要带走,晏晓阳环顾四周,觉得只有他的本子和笔值得拿走。 事实上,父亲送他的本子也已经快要散架,2b铅笔只剩下短短的一截。姑姑看他这么宝贝手里的东西,心疼地道:“我再给你买新的。” “那我就不要了。”晏晓阳很洒脱地道。 于是他什么都没带走,那些破烂货最后怎么处理的他也不知道。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,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,姑姑买了车票带他离开了。 人生很多个“第一次”就这么缓缓开始:坐火车,卧铺上兴奋得睡不着。去商场,吃垃圾食品喝可乐。游乐园,海洋球淹没了他,他笑得尖叫。剪头发,从来没有这么清爽过。买衣服买鞋子,姑姑会跟市场里的人还价。新华书店也去了,特别大,书架几乎顶天立地,晏晓阳都看呆了。 姑姑对他很好,晏晓阳喜欢她,觉得和姑姑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乐。他们在书店,姑姑给他买了新的笔记本,是一种很上档次的硬皮本。一盒全新的铅笔,送了一个青蛙形状的削笔器。一盒12色的水彩笔,还有一个笔袋,一个书包,拼音带插图版的《西游记》。晏晓阳乐疯了,在酒店的时候把书包放在床边,睡觉前都要摸着这些东西才能入睡。 翌日,他和姑姑来到了海边的小城。晏晓阳一路上看过不少风景,却恍然明白过来——最美的风景藏在最后。姑姑给他买了一根雪糕,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和他在码头上等船。 “我们要去哪儿?”晏晓阳问。 “家。”姑姑说。 “在哪儿?” “就在对岸。” 晏晓阳哇了一声,看见波光粼粼的对岸有一座岛。太漂亮了!晏晓阳没有坐过船,如今也是第一次。船靠岸,晏晓阳手里的雪糕在阳光下融化得很快,姑姑提醒他快吃。他们冲到船上,一楼和二楼的甲板都有座位,晏晓阳却不打算坐下,只是站在栏杆边看着海水。 “船开起来了!”晏晓阳回头,大声地对姑姑道。 姑姑侧身坐在蓝色塑料椅上,海风吹动她的黑发,她笑着指了指晏晓阳的手,对他道:“雪糕要化了!” 晏晓阳把冰凉的、发软的雪糕送进嘴里,依然痴迷地看着大海。他们的船向前劈开了海浪,目光中的小岛越来越近,晏晓阳吃完雪糕,嘴里叼着一根棍子,姑姑对他说不可以这样,很不安全。晏晓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管教,他胡乱地想,他就这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王国。 ◇ 第29章 f(晏-回忆) 新的王国里,不再仅仅有姑姑一个人。 姑姑的家靠近海边,这是一个已经辉煌过的地方,也是一个注定逐渐被遗忘的地方。晏晓阳想象中的小岛揭开了面纱,他也终于理解,他并不是只和姑姑在一起生活。 姑姑有她的家。 她嫁的男人比她年长许多,有一个比晏晓阳大十岁的继子,几乎已经是成年人了。 晏晓阳被姑姑领回去,姑父长相清俊,这个年纪身材也并没有走样,十七岁的哥哥明年高考,个子也高,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虎牙。 “阳阳叫人。”姑姑推了推晏晓阳,轻声道。 “姑父。”晏晓阳需要仰望他们,感到一种紧张与害怕,“哥哥。” “咱们下馆子吧。”姑父笑了笑,“阳阳第一次来。” 晏晓阳和姑姑有血缘关系,旅行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,但姑父和哥哥是不同的,他们和晏晓阳没有任何关系,他们本质上是陌生人。 晏晓阳不知道姑姑和姑父之间是如何商量的,他只是忽然又安静下来,变得没有旅行中那么自在与快乐。 新家里,很遗憾地没有单独给晏晓阳准备的房间——房子并不算特别大,两室一厅中,夫妻一间,哥哥一间。 “要么买张上下铺。”姑父说。 姑姑想了想,则说:“等明年哥哥高考完,房间就空出来了。别那么麻烦,阳阳可以先凑合一下。” 姑父不算坚持,随口说:“你来安排吧。” 这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对晏晓阳还算温和,晏晓阳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。他的听力异于常人,有次听见姑父和姑姑耳语:“那钱带回来了吗?” 阳台堆积杂物,晏晓阳明显睡不了。姑姑在客厅隔出一点空间,晏晓阳就暂时睡在客厅的角落。九月一到,晏晓阳骤然发现自己需要去上学了。 第31章 小岛的学校不算大,甚至有些老旧。晏晓阳被姑姑送进学校,哥哥则在岛的另一边上学。晏晓阳有时候能坐上少年的自行车后座,少年会把他顺路送到小学门口,然后自己再去码头坐船。 “我就是在这里读的小学。”少年笑着摸了摸晏晓阳的头,“加油,上学去吧。” “哥哥再见!”晏晓阳说。 “再见。” 学校的生活真是令晏晓阳不习惯,他个子中等,坐在第三排或是第四排。同学们之间讲话偶尔会用方言,晏晓阳听不懂,好在老师要求他们必须说普通话。 课间有老师好奇地把晏晓阳拉过去,问他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。原来他们都认识姑父和哥哥这一家,姑姑在他们眼里是个外来者,没想到外来者还能再接来另一个外来者。这男人到底怎么想的? 不能说这些人有什么恶意,但姑姑和晏晓阳的确是两个外来者。 原本姑姑一个人就能引起波澜,晏晓阳的到来更是掀起好一阵浪。晏晓阳生活在小岛上,听到最多的就是海浪。早上起床时能听见,晚上睡觉时也能听见。 他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,就是有点这个年纪小男孩都有的通病,上课坐不太住,除了语文以外,其他各科的成绩都一般般。语文学得好,拼音他已经会了,也会写一些汉字,这在学校的初级阶段已经非常够用。 岛上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,对于晏晓阳来说,生活是翻天覆地。如果他和父亲继续生活,现在估计也是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学借读,晏晓阳还是脏兮兮的野孩子,不会比现在更好,也不会有一张放在客厅角落的小床。 第二年的夏天,哥哥参加完高考,总算是跨越了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阶段。十八岁的少年突然闲了下来,晏晓阳也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,他和新家人之间的隔阂消散一些,但话还是说的不算很多。 晏晓阳的第一次家长会,姑姑和哥哥都来了,姑姑留下,哥哥则骑车带他沿着小岛环游。他的书包用了一年,不可避免地蹭上一些污渍。姑姑给他买的硬皮笔记本被他涂涂画画,里面记了许多晏晓阳想象中的故事。 “哥,我们去哪儿?”晏晓阳忽然有点不认识路,不知不觉间,少年带他骑到了岛的另一边。 “我们还在岛上。”少年回答,“放暑假,带你到处转转,之前我准备高考没什么时间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应道。 他们在路边停下车,少年去小超市给他买了橙汁。夏天的小岛阳光明媚,大海是一面碧蓝的明镜,这片沙滩连游客都很少见。晏晓阳咬着吸管,伸出手臂看了看,发现自己似乎也晒黑了一些。 随后,他听见一声口哨,非常的……非常的潇洒。沙滩尽头,忽然又冒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,那人同样是个少年,身材却很有料,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肌肉轮廓。他只穿了一条黑色的泳裤,浑身湿淋淋的,似乎刚在海里游了一圈。 “阿明——”他挥手,接着跑过来。 少年一个冲刺,越过晏晓阳,亲昵地抱住哥哥。他有小麦色的皮肤,线条好看的腹肌,双腿笔直,湿发捋到脑后,露出一张无忧无虑的俊脸。 晏晓阳需要抬起头看他和哥哥,哥哥和他站在一起,他问:“哪来的小孩?就是你家里带来的……” “我弟呀。”哥哥笑道。 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,进去超市里面买了包薯片,蹲在晏晓阳的面前说道:“给你吃。” 晏晓阳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,只好道:“谢谢哥。” 两个少年一起跑远,晏晓阳跟在他们的后面。他看见哥哥也脱了衣服,跟那人一起下海游泳。晏晓阳在沙滩上坐下来,拆开那包薯片慢慢地吃。这一刻,晏晓阳看着那两人,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像他们那样的朋友。 暑假里,哥哥经常带着晏晓阳去找那少年。晏晓阳后来才知道少年的名字,是一个充满侠气的名字,如同金庸小说里的侠客。f是他姓氏的开头,晏晓阳在笔记本上写东西的时候,总是用f来代替他的全名。久而久之,他在晏晓阳的心里就只剩下f这一个代号了。 f和哥哥总是形影不离,整整一个夏天,晏晓阳无所事事地跟着他们。他和哥哥经常去游泳,晏晓阳也游过一两次,但他不怎么喜欢,好像对大海还是有点恐惧,经常充当在沙滩上帮两人看东西的角色。 有次晏晓阳带着他的笔记本等他们,他画了一张大海,又在旁边配上文字。头顶的阳光忽然被人遮去,晏晓阳仰起头,看见f眯起眼睛看他。 f说,画画呢。晏晓阳莫名有点紧张,说是的。 “能给我看看吗?” “能。” 晏晓阳把笔记本递给他,f在他身边坐下来,身上还有点海水的味道。f看了一会儿晏晓阳的画,又转过头看他。晏晓阳不明所以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“你喜欢什么?”f问。 “看书呗。”晏晓阳想了想,“喜欢西游记。” “你喜欢写故事吗?”f笑道,“看你编的这俩小人的对话,还挺好笑的。” 晏晓阳说:“因为无聊才写。” f又说:“怎么每回你哥都带着你出来,你自己没朋友吗?” 晏晓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说这些,只是一下子生气了,抢过自己的东西,大声道:“要你管!” “脾气这么大。”f嘟囔一句,“小屁孩。” 小屁孩被冒犯了。 晏晓阳并不理解为什么f要对他说这种话,但他很快就原谅了f——他邀请哥哥和他去他家,把家里淘汰掉的漫画书都送给了晏晓阳。 哥哥说:“我家里还有一堆,你又给他一堆,我还得骑车送回去。” “给他不浪费。”f翻箱倒柜,还把从前没用完的纸和笔都一股脑塞给晏晓阳。晏晓阳来者不拒,又觉得其实f还不错。 “我贿赂一下你弟弟。”f对哥哥笑,“说不定以后他还能站我们俩这边。” “想太多了。”哥哥表情有点奇怪。 晏晓阳还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。 夏天结束后,哥哥终于去外地上大学。 他的房间空了下来,姑姑把客厅的小床拆掉,晏晓阳可以住到哥哥的房间里了。他变成还留在这个家的小孩儿,姑姑没有怀孕,哥哥上大学后和家里的联系自然而然地少了许多。 晏晓阳在小岛生活,个子一天天地长高,哥哥留下的自行车现在换了他来骑。 小学二年级到五年级,正好与哥哥在外面上大学的时间重叠。哥哥每个假期回来几天,就和晏晓阳睡在一张床上挤一挤。 更多的时候,哥哥都会和f在一起,他回家的时候,f也“正好”回家。每年一见面,f都会对晏晓阳抬抬下巴,说:“哟小孩儿,长高了。” 晏晓阳的确在长高,但他怎么长,都和他们之间相差十岁。生长期中的十岁很恐怖,晏晓阳不喜欢做小孩儿,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。 不过,f还记得晏晓阳喜欢写故事这件事,他问晏晓阳有没有继续写,晏晓阳在写,这回却不想和f分享了。 ◇ 第30章 长大(晏-回忆) 小升初这一年,晏晓阳在老师的推荐下参加了一次市里的作文比赛,最后的成绩是区里的三等奖。 客观来说,这是个很一般的成绩,但成绩再小,晏晓阳还是受到了一些鼓励。具体来说,他获得了一张奖状,一支纪念钢笔。 晏晓阳把钢笔拿回去写了写,下墨断断续续,他一气之下把笔扔进了垃圾桶。 这一年,晏晓阳十二岁了,渐渐地步入青春期。 去年哥哥大学毕业,留在当地工作。姑父这些年变得更老了一点,偶尔晏晓阳似乎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想法:儿子大了有他自己的生活,他是冉冉升起的太阳,而他已经来到了暮色时分。 晏晓阳在这个家很听话,不过有时候他想知道当初父亲留下的赔偿金到底有多少,但又明白自己绝对不能问。他能在这个家里生活,其实对姑姑来说不是特别容易。 父亲的面孔在晏晓阳的记忆中褪了色,如同海边的礁石,日复一日、夜复一夜地被海浪不断地冲刷,他不能立刻想起来了,总得借助一些别的东西:照片,或者日记。 国王埋葬在遥远的地方,王子孤身一人,十二岁了还没有去真正地复仇。 晏晓阳小学毕业,成绩平平,不像是哥哥那样还能冲一冲重点学校,干脆不再操心,还是读岛上的初中。 哥哥大学毕业时淘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给晏晓阳,配置玩不了什么游戏,但还能看电影,于是晏晓阳在假期里天天用来看电影。 也是一个夏天,哥哥被叫回来一趟。晏晓阳听见姑父给哥哥打电话,两人在电话里似乎话不投机,晏晓阳有点狐疑地听了一会儿,不知道两人具体在聊什么。 几天后,哥哥回了一趟家,给晏晓阳买了一套鬼吹灯。晏晓阳心花怒放,黏了一会儿哥哥就赶紧去看书了。他看得十分投入,晚上哥哥和姑父出去吃饭,回来之后两人吵了起来。 第32章 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?!”姑父压着脾气道。 “我不需要多管闲事,你把我骗过去相亲也没用。” “那姑娘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女儿,条件很不错,现在也在你那边工作。你……试着和她处一处又怎么样?” “我不喜欢,你不要再这样了。” “那你到底谈恋爱没有?你该不会……” “我有喜欢的人。” “为什么不带回家!” 哥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晏晓阳把鬼吹灯扔在一旁,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偷听,他的心跳很快,有种说不出的恐惧。 安静片刻后,哥哥似乎说了句什么,墙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,把晏晓阳吓了一跳。晏晓阳在床上坐起身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,刚想出去看看,另一边的姑妈先他一步打开了门。 “有事好好说,不要这样……”姑妈的声音很轻柔。 到底发生了什么?晏晓阳的神经高度紧张,过了一会儿终于也耐不住走出去。客厅的桌子碎了,花瓶砸了,玻璃残渣和花瓣混在一起,如同龙卷风过境。哥哥不在,姑父坐在沙发上,姑妈在旁边陪着他。 “阳阳。”姑父注意到了他,有点疲惫地道,“不关你的事,去睡吧。” “哥呢?”晏晓阳问。 姑父不说话,姑妈却递给他一个眼神,晏晓阳瞬间明白过来,道:“我出去看看哥。” 作为已经有了小学文凭的晏晓阳,他也略懂了一些大人的世界。姑父是让哥回来相亲吗?哎,相亲有什么好的,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包办婚姻?哥的脾气也大了,他第一次见到他和父亲之间这么吵架。 晏晓阳跨上自行车,夜风荡起他的衣衫。这些年他在这座小岛生活,已经不再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小孩儿。异乡的海浪、饭馆的口味、学校生活……终于还是缓慢地入侵了他的骨血,给了他一个暂时可以停留的栖居地。 他和这座岛有了独特的联系。 相比之下,当初在这里长大的哥哥反而渐渐远离了这片土地。 晏晓阳在夜色中一点点地骑过去,他仔细地搜寻哥哥的身影,想追上他……但追上他之后,又要说点什么呢?也许什么都说不了吧,毕竟他才小学毕业啊! 他转了两圈,岛上十分安静,一路走过去,尚在营业的店铺老板都眼熟晏晓阳,问他在找什么。晏晓阳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他哥,有个叔叔指了个方向,晏晓阳于是朝那边骑过去。 远远的,一束火光燃烧着落进晏晓阳的眼睛,有人在海岸边生起了火,晏晓阳在路边停下来,一只脚踩着地面,看见哥哥站在火边和另一个人说话。 晏晓阳凝视那个人的背影,他身形高大,穿着一件灰色t恤,肩膀宽阔,双腿修长。晏晓阳看不见他的脸,但他知道那是f。 原来f也和哥哥一起回来了吗?他们上大学之后,两人都没有再像以前那样,让晏晓阳在沙滩上帮他们看东西。晏晓阳还记得f,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又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。 夜晚的海,浪击打岸边,晏晓阳原本想找到哥哥,但发现他之后,又发现哥哥是那么的遥远。晏晓阳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困在原地,他始终不敢上前,只是看见哥哥和f交谈几句,随后两人在火边抱在了一起。 晏晓阳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,下一刻,他忽然逃也似的立刻调转方向,努力地踩着踏板,希望自己干脆也化成这夏夜海边的一阵风,快快吹走,快快离开。 啊——他丝毫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,只是出了一身汗。为什么?哥哥为什么要和f那样拥抱? 晏晓阳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,一个巨大的秘密。客厅的一地狼藉被收拾好了,哥哥临走时和姑父、姑妈道别,三人都没有再说什么,只留下晏晓阳还在琢磨哥哥和f的那个拥抱。 升上初中后,晏晓阳的生活发生了一些改变,但他又说不出这种改变是什么。他的学习成绩还是那样,只有语文拿得出手,考试时的作文会被当成范文。 初一时,晏晓阳再次参加了作文比赛,依旧获得区里的三等奖,这是他的第二张奖状,什么也没有改变。 与此同时,哥哥就这样和家里走得越来越远,家里的氛围有时候会变得特别奇怪,姑父和姑妈时常无奈地交谈,一看见晏晓阳出现便停下。晏晓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,也想到关于哥哥的秘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。 哥哥吸走了姑父和姑姑大部分的关注度,晏晓阳则变成一个踏入青春期的小男生,喜欢骑车,大部分时间在家看电影,自娱自乐写点东西。除此以外,再也没有其他爱好了,再也没有特别惹眼的地方了。 后来,晏晓阳看了第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,李安的《断背山》——这电影着实令晏晓阳伤心流泪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有如此大的触动,只是至今不敢再看第二遍,同时非常小心地删掉了观看记录。 晏晓阳渐渐不希望哥哥回来,因为每次他短暂地回来,家里都会爆发争吵。最严重的一次,姑父几乎和哥哥打了起来。 晏晓阳十五岁,个子已经很高,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。他挡在姑父和哥哥中间,没说要帮谁,只是不让他们俩接触。 姑父拿晏晓阳训斥哥哥:“你给阳阳做了什么榜样。” “这又关阳阳什么事?”哥哥怒道。 晏晓阳在作文里写:中国的一些家庭,并不关心谈话的逻辑,父母和孩子之间都只能看到自己。 老师说,晏晓阳你比其他孩子都要成熟,这是一把双刃剑。 或许如此吧。晏晓阳不是太赞同,他只是稍微成熟了一点而已。 说不出为什么,晏晓阳一直在隐隐有一个担心,在更加了解这个世界之后,晏晓阳觉得海边的这个家庭是注定要破碎的。 他在等待这个破碎的时刻,他如同一个先知,知道了一切却没法行动,因为一切都是注定的,何况他还没有成年。 晏晓阳一直等待着,很快迎来了自己的中考,义务制教育的尽头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往上读书。如果读不了,那么也只好出去打工了。 中考这一年,六月有几天热得反常,晏晓阳走出考场,还在想哥哥会不会回来。到家后,家里却什么人也没有。晏晓阳走进姑父和姑姑的房间,看见抽屉被打开,像是两人匆匆忙忙拿了点东西就出门去了。 晏晓阳感到非常不安与难受,他自己煮了面吃。这一天的夜里,姑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打来电话,告诉他哥哥没了。 连环车祸,当场死亡。 哥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来,只留下了他的爱人f。 ◇ 第31章 我明恋他 晏晓阳蜷起腿,身下的长椅却软软的。他闭着眼睛,十分舒适地调整了一个姿势,感觉“长椅”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舒服。 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椅子?晏晓阳缓缓地睁开眼睛,听见公园的森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。 “哎!”晏晓阳终于想起来了,立刻不好意思地从沈暄文的怀里坐直身体,“我睡着了?” “很明显,是的。”沈暄文一本正经地道。 “我居然睡着了?”晏晓阳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,看见这的确是晚上他骑电动车带沈暄文上来的地方,“电动车没被偷吧?” “没有,在那儿呢。”沈暄文笑起来。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,晏晓阳低头抹了把脸,也笑道:“还真的在这儿看日出了吗?其实我昨天没想留在这儿,你怎么不叫醒我。” “日出我看过了。”沈暄文说,“你睡得香,就没叫醒你。” 他们在长椅上又坐了片刻,晏晓阳问:“你昨晚睡了吗?” “好像失去意识过一阵,不过很快天就亮了,就一直等着太阳升起来。” “对不起。”晏晓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。 “对不起什么?”沈暄文同样疑惑。 晏晓阳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,说:“没什么。” 太阳高悬,日出转瞬即逝,海风柔和地吹过他们的身边。 晏晓阳骑上电动车,带着沈暄文去吃早饭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,这边有很新鲜的海鲜粥,还有一种沈暄文没吃过的饼。 两人坐在路边摊的小板凳上,晏晓阳看见沈暄文的眼下有点发青,难免愧疚地道:“回去补觉吧,有黑眼圈。” “行。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吃过早饭,别人的一天刚刚开始,晏晓阳和沈暄文的一天却是自由的。 还了电动车,晏晓阳和沈暄文去了被浪费掉一晚的酒店,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好,分别洗了个澡,然后睡了。 沈暄文侧身躺在晏晓阳的身边,屋内的窗帘拉上,晏晓阳玩了一会儿手机,沈暄文终于觉得有点困,一下子按住晏晓阳的手,把胳膊横在他的肚子上,手和他十指相扣,低声道:“别玩了,再陪我睡一会儿。” 第33章 “好。”晏晓阳听话地道。 他跟着闭上眼睛,沈暄文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,是睡熟了的表现。 晏晓阳回忆起昨晚他们在一起聊天,沈暄文想知道有关他的事情,晏晓阳也不抗拒地从头说起。有一阵子他不愿意和别人说这些,但在沈暄文的面前,晏晓阳却觉得对他说也可以。 这些天,本来想打算和他彻底分开,但兜兜转转不知道为什么还在一起,晏晓阳只能这么想,也许等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,他们再真正地分开吧。 一觉睡到下午,晏晓阳只觉得身上压了个人,那人偶尔低下头亲亲他,像是一种特别的叫醒方式。晏晓阳忍了一会儿,整个人睡得十分舒服,伸了个懒腰,笑道:“你烦不烦。” “你后来和f谈恋爱了吗?”沈暄文猝不及防地问。 晏晓阳的困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,他顿时睁开眼睛,仔仔细细地打量沈暄文,发现他眼睛里的情绪并不外露,而是像一潭沉静的湖水。 “也许谈了,也许不算。”晏晓阳模棱两可地说。 沈暄文摸了摸他的头发,说:“什么时候继续往下说?” “看情况吧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我是不是不应该问你。” “不,我答应过你的。” “如果你觉得很痛苦……” “你也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啊。”晏晓阳终于看出沈暄文其实有一点不安,“没关系的。” “但我不知道你的爸爸……” “真的没关系。”晏晓阳说,“那时候我很小,后来到了姑姑他们家里也并没有受到虐待,一切都挺好的。” 沈暄文低头吻了吻他,怔怔地从床上站起来,晏晓阳还是有点莫名其妙,他伸手打开房间里的灯,抬头忽然发现沈暄文的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。晏晓阳本想继续调侃他一两句,但见到这一幕,心里像是轰的一声,被抛下一颗原子弹。 他到底怎么了?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,沈暄文都不应该……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气氛,令晏晓阳第一次这么不知所措,好在他的手机在这时适时地响起来,打断了晏晓阳和沈暄文的对视。 “我接个电话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嗯。”沈暄文走去浴室。 打电话来的姑娘叫陈安娜,供职于一家媒体公司,是晏晓阳曾经的高中同学。之前和晏晓阳合作的“老师”就是陈安娜的同事,也是通过陈安娜的关系,晏晓阳才陆陆续续写一写稿子,赚点生活费。 “有活干吗?”晏晓阳笑道。 陈安娜说:“没活干!没活干不能找你吗?你之前不是说要回来?现在在哪了?” “已经到了。” “真的?”陈安娜有点惊讶,“你真的回来啦?不是随便说说的?” “嗯。” “出来吃饭。”陈安娜单方面做出决定。 晏晓阳不太放心沈暄文,只好说:“我有可能带个人。如果你带老师来,让她做好心理准备,我怕我忍不住把改稿的怨气全部释放出来。” 陈安娜笑了半天,说好的好的。 沈暄文那阵奇怪的情绪过了,和平常一样走出来,问道:“约了人吗?” “对,我高中同学,女的。”晏晓阳正在换衣服,“带你去吃饭,你愿意吗?” “可以吗?”沈暄文说。 “当然可以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笑着问:“那你怎么介绍我?” 晏晓阳想起之前和沈暄文一起去和他的学长alex吃饭,这个问题最初是他先问沈暄文的——你怎么介绍我? “怎么介绍啊……男朋友?”晏晓阳笑着耸了耸肩。 沈暄文坐在床边看他,说道:“哪来我这么好的男朋友。” “嗯,是是。”晏晓阳附和他。 两人走路去赴约,陈安娜没带老师过来,只有她自己一个人。女孩长得蛮温柔,穿t恤衫和短裤,背一个大大的白色帆布包,虽然工作了但看起来依然像大学女生。 “晏晓阳——”陈安娜朝他们挥手,看见沈暄文之后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。 “哇靠,哪找来的大帅哥。”陈安娜激动道。 沈暄文和她握了握手,笑道:“你好,我叫沈暄文。” “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到我了啊。”晏晓阳啧了一声,把陈安娜的肩膀掰过去,“你好好看看我……你有我这样的朋友,还没有获得帅哥抵抗力?嗯?” 陈安娜拍拍晏晓阳的肩膀,笑道:“你太熟啦。” 晚夏傍晚,陈安娜和他们在餐厅外面取了个号,像是看出晏晓阳和沈暄文之间有点什么,一直在故意揶揄他们:“谈恋爱也不告诉我,谈多久了?” “没谈。”晏晓阳一本正经地说。 陈安娜说:“我信你个鬼。” 晏晓阳双手一摊,抖着腿道:“就是没谈嘛,你自己问他是我的谁。” “我明恋他。”沈暄文笑道,“但是表白失败了,现在只能算是不死心的跟屁虫。” 陈安娜说:“你们真有趣。” 晏晓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太自在,故意拍了一下沈暄文的腿:“明恋我你嚣张什么。” 沈暄文很无辜:“我嚣张了吗?” 三人排到号,正好是靠窗的一个卡座,沈暄文第一次来这里吃饭,有两个当地人在场,无比放心地把点菜权交给晏晓阳和陈安娜。 周围吃饭的人似乎都是常客,上菜后沈暄文尝了尝,晏晓阳看他,问:“怎么样?” “好吃。”沈暄文竖起大拇指。 “开了很久的一家店。”陈安娜说。 晏晓阳盛了两碗米饭给沈暄文,沈暄文一边吃饭一边听晏晓阳和陈安娜叙旧。 “你太久没回来,已经错过了n个人的婚礼。”陈安娜说。 晏晓阳觉得自己逃过一劫,道:“我谢天谢地了,去了还得交份子钱,我哪有钱。” 陈安娜毕业后一直没离开过这里,上的也是当地普通大学,她道:“咱们以前的林老师……退休啦!前一阵子还见到她,她问起你在做什么,我就说你还在外面闯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点点头,给沈暄文夹了一只虾,“我要是有稳定工作我也回来啊。” “算了吧,你就不会喜欢稳定的工作,我还不了解你。”陈安娜说。 晏晓阳笑了笑,低头道:“这倒也是。其实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就该回来了,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,好像还是能赚上一点钱。” 陈安娜道:“你要想面试,我介绍一家创意公司给你怎么样?他们缺文案,你能力肯定没问题的。” 晏晓阳心想这怎么聊着聊着又开始找工作了,他下意识地想说不要,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,他没由来地透过玻璃的反光,看见一直安静猛吃的沈暄文。 晏晓阳夹给他的虾被沈暄文戴着塑料手套剥了壳,又不经意地放回了晏晓阳的碗里。晏晓阳的心变得热了起来,对沈暄文说:“不用给我剥。” “顺手。”沈暄文笑了笑,“也给安娜剥一个。” 陈安娜丝毫不客气,笑得花枝乱颤:“这也太好了吧!” 陈安娜吃完虾,说话算话,立刻把那家创意公司的联系地址推了过来。 “我不会写简历。”晏晓阳还在挣扎。 沈暄文说:“我帮你写。” 晏晓阳没见过这么明恋人的,他道:“大哥,你到底是不是在追我?追我的方式就是帮我写简历?” ◇ 第32章 不停地认识自己 晏晓阳大学读了旅游管理,这也是沈暄文第一次知道他的专业。然而晏晓阳事先已经声明:“本专业的东西我都忘光了,什么也没学会,四年都是混过来的。” “大部分人都这样……怎么混的?”两人在网吧开了个包间,沈暄文下了个简历模板,一边给晏晓阳写简历,一边随口问道。 “加了个文学社团,有时候会出出杂志,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去外面玩。”晏晓阳回忆道,“后来认识我们学校门口开二手书店的,喜欢在里面看书。那时候还有一个酒吧,老板也是个文艺青年,每天晚上基本都会给大家免费放电影。不过后来他就要收费了,自己弄了个和群,去他那里看电影有低消,一杯酒钱……还有片单预告,很像是那么一回事。” “那生活挺丰富的啊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晏晓阳想了想,好像也觉得以前的生活很轻松,点点头说:“还行吧。” 沈暄文给晏晓阳的简历润色,因为投的岗位是文案,还帮他整理了之前在写的文章链接,又道:“还有补充吗?” “写过一点剧本。”晏晓阳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写上去。 “写!”沈暄文立刻道,“当然要写,有链接吗?被拍成电影了吗?” “没有链接。”晏晓阳说,“怎么可能被拍成电影!” 沈暄文帮他把简历写好,还差一张近期的免冠照片。晏晓阳说要把两人之前在z市海边的合照放上去,沈暄文轻轻伸出拳头,在晏晓阳的脑袋上砸一下,说:“别闹。” 第34章 “那没了啊!” “我现在帮你拍。” “行行行。”晏晓阳无奈地翘起嘴角,椅子朝沈暄文的方向一转,“拍吧。” 沈暄文本来想拿晏晓阳的手机,动作微微一顿,还是拿了自己的。 “背挺直。”沈暄文说,“看我……可以笑,但别这么笑。” “什么,怎么笑?”晏晓阳说。 “我们是去正规公司应聘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神经病。”晏晓阳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儿,之后才收敛起笑容,让沈暄文给他拍照。 沈暄文把照片传到云盘,又从上面下载,简单p了个背景,放在晏晓阳的简历最上方。出门找了个打印店打了几张简历,两人再慢慢地走回酒店。 晏晓阳逐渐忘记自己回来一趟是要做什么,每天好像无所事事,但总能出现一些新的转机。第二天,晏晓阳难得定了个闹钟,准备下楼吃点东西再去面试。 “醒了?”沈暄文揉了揉眼睛看他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说,“你睡吧,我过去一趟。” 沈暄文拉住他的手,道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 “哎,你这也要跟我一起去?”晏晓阳跟他开玩笑,“这hr一看面试还要人陪的,立刻就把我否了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在外面等你,又不进去。” 晏晓阳只好说:“那你快起来,先去吃早餐。” 沈暄文果真起来了,夏天穿衣服也方便,两人很快清清爽爽地拿着晏晓阳的简历出发。陈安娜给他推荐的这家创意公司在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,晏晓阳让沈暄文在外面玩会儿别走远。 “我就在对面。”沈暄文笑着跟他挥挥手。 晏晓阳也笑了起来。 找工作这件事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,晏晓阳大四那年也投过简历,后来在一家小公司干了三个月,最后没转正。第一,他和那儿的主管不对付,互相看不顺眼,晏晓阳中午睡个午觉都像是犯了天条。第二,晏晓阳后来也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工作,心里总有一种别的冲动在折磨他。 他无法忽略内心的声音,于是生活就此改变了方向。 一个小时后,晏晓阳和主管道别,hr走过来笑着送他,问:“怎么样?” “不知道,这得问你们的人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对我们公司的流程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hr说。 “那没有。”晏晓阳笑了笑。 “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您。”hr说,“保持沟通。” 晏晓阳双手插兜,在电梯里对她点了点头,门渐渐地在他面前合上。晏晓阳舒了口气,觉得刚刚在上面没什么感觉,但结束后还是有点累。他走出写字楼,立刻毫不费力地找到沈暄文,跑过去问:“你不说在对面等吗?” 沈暄文说:“刚到,觉得你快出来了。面试怎么样?” 晏晓阳想了想,说道:“就这样吧。” “庆祝一下?”沈暄文提议。 晏晓阳愣了愣,笑道:“庆祝什么,好像我已经成功了一样,八字还没一撇呢。” “不知道,就是想庆祝一下,庆祝需要理由吗?”沈暄文和他走在一起,带着笑意看他。 晏晓阳被说服了。 他的面试没通过,hr很快就告诉晏晓阳这个消息。晏晓阳也不太难受,觉得十分无所谓。倒是沈暄文又在软件上给他刷其他的岗位,晏晓阳像赶场子似的,接着去面试了第二家公司。 第三次实在不想去了,晏晓阳路过便利店,进去买了盒套,然后转身塞进沈暄文的口袋里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两人在路上有几天都没做,回来和晏晓阳的老同学吃了顿饭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正经地面对这个世界。晏晓阳有点嚣张地对着沈暄文扬了扬眉头,像是在发出挑衅:要不要? 沈暄文有一瞬间的动摇,最后还是牵着晏晓阳的手回了酒店。 “哈。”晏晓阳得意地快要飞起来。 沈暄文佯怒道:“笑什么?” “没笑没笑,快点,我先洗澡!”晏晓阳一进门就脱了上衣,刚要进卧室,手腕一紧,被沈暄文拉了回去,整个人被他按在门上亲。 沈暄文用力地亲他,掠夺他所拥有的一切,唾液、呼吸、声音……晏晓阳微微躲了躲,却好像又不小心踩中了沈暄文的尾巴,令他发狠地托着晏晓阳的腰往上,轻一下重一下。 就在这时,酒店走廊里经过五六个人,像是一大家子来旅游的,男人女人都有,一边笑一边讲话,声音很高亢。晏晓阳的背贴在门上,仅仅隔着这一层,只觉得他和沈暄文在一起这件事几乎就是露天席地了。 晏晓阳顿时莫名地紧张起来,非常小声地抗议道:“不要在这里。” 沈暄文咬着他嘴唇,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思,使坏道:“什么不要在这里。” “去床上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把他抱起来,晏晓阳搂住他的脖子,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人已经被压在了床上。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会儿,似乎彼此都发现了一件事: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不是缓慢上升的,而是爆炸性的,毁灭性的。每做一次,他们都更熟悉对方的身体,在这种纯粹的感官享受之外,还有更深刻的东西正在诞生。 沈暄文拆开套,脸上泛红,下巴绷紧,面容居然是晏晓阳未曾凝视过的冷峻。晏晓阳的身体微微颤抖,双手环住沈暄文的肩膀,手指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印痕。沈暄文的动作缓慢却由不得他拒绝,身体被打开到毫无保留的地步,进入的每个细节都被放大。 晏晓阳的嘴唇颤动着,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,沈暄文亲他的脖子,在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,晏晓阳才极其小声地道:“……太深……” “不喜欢?”沈暄文问。 “喜欢,喜欢……” 两人离得很近,呼吸像是化作纠缠的丝线,落在他们的脸上、肩上和手上。沈暄文分开晏晓阳的手,十指慢慢地和他扣紧。晏晓阳失神地追逐着沈暄文的唇,再不断地和他交换缠绵的吻。 这一次两人做得很快,却是非常刺激与投入的一次。沈暄文把晏晓阳抱得很紧,分开时两人都强行冷静了好一会儿。 “洗澡去?”许久后,沈暄文把晏晓阳抱起来,拿纸巾给他擦了擦腹肌上的湿黏,动作顿了顿,“你……我……我这次碰了吗?你碰了吗?” “没有。”晏晓阳垂着眼睛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“就自己……直接出来了?”沈暄文低声笑了笑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忽然有点恼羞成怒,一把推开沈暄文,“你很得意啊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很喜欢。” 晏晓阳走进浴室开了热水,沈暄文高大的身影隔着玻璃显现,他拉开门也走进来,给晏晓阳的后背擦沐浴露,晏晓阳拿花洒浇了沈暄文一脸的水。 沈暄文不小心被呛到,无奈地说:“我鼻子里都进水了。” “你变了。”晏晓阳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。 “人总是在不停地认识自己,认识别人。”沈暄文睁开眼睛,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滴。 晏晓阳说:“我不面试了,明天我们一定去坐船。” ◇ 第33章 坐船 或许沈暄文看出了什么,晏晓阳回家的第一天就说要带沈暄文去坐船,他们明明也是如此接近那个小小的码头,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拖延。 也许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近乡情怯,想要克服这件事,最终还是要靠晏晓阳一个人。第二天,晏晓阳带沈暄文去吃了一顿泰餐,两人都被芒果饭紧紧地黏住了牙齿。 换洗衣服还是带少了,沈暄文总穿晏晓阳的衣服,晏晓阳只好和他去商场里买了两件短袖衬衫。沈暄文穿上之后像是来度假的,戴上墨镜后很有范儿。 码头坐船买票,购票的地方像个简易的蔬菜大棚。晏晓阳走过去的时候有点迷茫,朝四周看了看,说:“以前没这么多人。” “游客吧。”沈暄文说,“以前只有本地人坐吗?” “大部分时候。”晏晓阳说。 轮船渐渐开过来靠岸,晏晓阳仔细地盯着它,说:“我以前怎么觉得它没这么小,现在看又小又破。” 他们跟着人群上船,鼻腔里闻到很重的汽油味。海风吹过来,汽油味和海潮味混合在一起,晏晓阳又挑剔地捏住鼻子:“好难闻啊!” 沈暄文倒是没有一句怨言,他平时的出行方式里没有做轮渡这个项目,唯一的一次是在江上坐的,而这里是海。 两人摇摇晃晃地上了船,沈暄文拉着晏晓阳去了二楼,船边的位置特别紧俏,观光客占据了大半。晏晓阳和沈暄文抢不过一群姑娘,就近坐在中间。不停地有人挤上船,晏晓阳忽然又安静下来,沈暄文用胳膊碰了碰他,晏晓阳转头看他:“什么?” “紧张?”沈暄文笑道。 “不紧张。”晏晓阳说。 第35章 “要带我回家吗?”沈暄文又异想天开地问。 “我带你回家,你敢去吗?”晏晓阳听出来沈暄文是在逗他了。 沈暄文认真想了想,说道:“不知道,还没有过这种见家长的体验……你家还有人吧?” “有,我姑姑一直生活在这里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说:“如果你想回去的话,我可以陪你。” 晏晓阳没有说话,两人间沉默下来,忽然感到外面的景色在缓慢地移动,是船开了。 坐在上面什么感觉也没有,整体都很平缓,唯一的区别是外面的海风,船一动,风就大了。四面都是空旷,当然没有窗户,汽油味久久不散,但这时候却也比刚来的时候要习惯了。 轮渡这几年还是有了不少改变,晏晓阳看见二楼的一侧居然开了一个很小的果汁吧,上面装了灯箱和灯带,外围还挂着一圈白色的磁吸板,上面星星点点地贴着几块冰箱贴。 “给你买个?”沈暄文顺着晏晓阳的视线看过去。 晏晓阳立刻说:“不要。” 黄昏时分的云朵千变万化,晚霞浸染了天空,不少人开始站在栏杆边拍照。轮船上逐渐变得嘈杂。 晏晓阳和沈暄文始终坐在一起,两人的膝盖紧紧靠在一起,沈暄文新衬衫的颜色鲜艳,衬出他干净的肤色。晏晓阳低下头,黄昏海上的天边露出一道光,从他们的侧面打在沈暄文的手臂和手腕上。 那是非常有男性特征的部分,晏晓阳挺喜欢沈暄文的手,喜欢他修长的手指,还有手腕一侧的骨头形状。天色一点点变暗,晏晓阳和沈暄文坐在一条船上,晏晓阳把手搭在沈暄文的胳膊上,然后悄悄地下滑,虚虚地握住沈暄文的手。 “嗯?”沈暄文顿时发现晏晓阳的小动作,偏过头对他笑了笑,帅气浓黑的眉头微微上扬。 “我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坐船。”晏晓阳感慨道。 不一会儿,轮渡带着他们到达岸边,所有人又在广播的提醒下依次下船,那股习惯了的汽油味又在这一刻加重,晏晓阳屏住呼吸,对沈暄文说:“快跑!” 沈暄文拿手机拍了一张轮渡的时间表,笑道:“等等我!” 晏晓阳跑得飞快,沈暄文在后面追他。晏晓阳有时候会等他一会儿,但又没让沈暄文真正地抓住他。 小岛这边的码头也有丑陋的大棚,还有卖饮料的,卖淀粉肠的小摊子。沈暄文抓不到晏晓阳,只好喊道:“请你吃淀粉肠要不要?” “要——”晏晓阳听见后改变主意,又一路蹦了回来。 沈暄文扫码付钱:“两根。” “我的辣椒多点。”晏晓阳道。 沈暄文笑道:“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爱好,你不能吃辣却喜欢吃辣?” “喝水就是。”晏晓阳说,“不是什么大问题。” 两人拿着淀粉肠,又去买饮料,到了码头什么也不做,就在小摊子前面被困住了脚步。晏晓阳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,笑道:“我觉得肉肠还没淀粉肠好吃,陈安娜以前说我是野猪吃不了细糠。” “陈安娜后来联系你了吗?”沈暄文说,“她知不知道你面试没过?” 晏晓阳说:“我跟她说过了,她说会再帮我留意的。” “我把你们这儿的招聘都刷了个遍。”沈暄文说,“还有几家不错的,但其他的好像不是特别好。” “很正常。”晏晓阳吃完了,四处寻找一番,最后找到个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清理的垃圾桶,远远地把签子扔过去,“……发展不行。陈安娜的那家公司是国企,稍微好点,不过听她说做的也不是太开心。” 沈暄文也吃完了,晏晓阳主动拿过他手上的垃圾扔了,道:“你别过去,臭。” 两人喝了点水,天色一点点黑沉下来。他们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走,对岸的灯火点亮,沈暄文道:“那边是我们来的地方,算是主城区吗?” “算是老城区。”晏晓阳说,“说主城区也可以。” “你家在什么方向?” “在反方向。” “如果我们一直走的话,是不是能绕圈子绕过去?” “理论上来说是的。” 但晏晓阳心想,他不打算回去,就这么带着沈暄文走一走也挺好的。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,在成年离开家的很多年后,他再次回来,和一个有点特别的人。这个人从小生活在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,此时此刻却因为上天的指引来到晏晓阳的身边。 “我听见海浪的声音了。”过了一会儿,沈暄文有点兴奋地说。 “有沙滩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带你去。” 晏晓阳伸出手,在夜色的掩映中和沈暄文十指相扣,两人加快脚步,漫步在灯光之下,有一段路几乎要跑起来。 “越来越近了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嗯……嗯?”晏晓阳看着前方,奇怪地道,“这里怎么也有人。” 几顶帐篷支棱起来,上面用灯带装饰着。沈暄文说,人总是在不停地认识自己。晏晓阳回到小岛,觉得他也在不停地认识小岛。 “我看看去。”晏晓阳实在很好奇,让沈暄文站在一边等他,他跑到帐篷边看了一眼,又很快地跑回沈暄文的身边。 “是什么?”沈暄文蹲在沙滩上等他,鞋子里进沙子了。 “没有人。”晏晓阳说,“空的帐篷,不知道怎么回事。” “我们还要继续走吗?”沈暄文问。 晏晓阳把他拉起来,说:“嗯,再走远一点吧。” 他们一直走到礁石边,直到视线中的那几顶帐篷变成一个个小光点。晏晓阳在沙滩上坐下来,沈暄文来回走了几圈,也有样学样地坐下。 “夜海。”晏晓阳专心地注视着前方,“听。” “听到了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我的房间打开窗,海浪就会飘进来。”晏晓阳道。 沈暄文动了动脚,道:“有什么办法让鞋子里不进沙子吗?” “有啊。”晏晓阳懒洋洋地道,“不穿鞋就可以。” 沈暄文笑了起来。晏晓阳瞥了他一眼,把自己的鞋子脱了,光脚踩在沙子里。沈暄文点点头,也终于放弃了在沙滩上穿鞋这件事。 两人都伸长腿,晏晓阳坐了一会儿不安分,拿脚去踩沈暄文的脚背,砂砾在他们的皮肤之间产生摩擦,沈暄文又和他玩起“猫爪必须在上”的无聊游戏。 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笑了一声,忽然道:“谢谢你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沈暄文答道。 晏晓阳说:“在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,你还想听吗?” “想,你说的事情我都想听。” ◇ 第34章 拖油瓶(晏-回忆) 晏晓阳学到了这世界上最残酷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件事:人其实是会突然死掉的。 他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盛世,不知道有多幸运。生活越来越好,大家好像都获得了一种集体幻觉,觉得每个人都会活很久很久,再儿孙满堂地结束完美的一生。 哥哥是同性恋这件事,首先打破的是儿孙满堂,子嗣无法绵延,所谓的“家”没人了,断子绝孙了。难怪姑父会这么生气,气到那几年之间他整个人快速地枯萎下去,皮松了,腐烂了,儿子还是不听话。 姑父始终没有放弃让哥哥重新走上“正途”,在谁也不愿意妥协的僵持中,竟然是死亡先来了。 死神轻轻地吹起面纱,盘旋在哥哥的头顶,让他卷入一场连环车祸。谁都不敢相信,晏晓阳想,这其中一定也包括哥哥自己。 再也没有比这更一了百了的结局,万事皆成空,好的和坏的都变成轻的,风一吹就散去。f出席了葬礼,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承认,实际上那一天,晏晓阳一家人都看不见他。f如同孤魂野鬼,只有晏晓阳回头看他。 晏晓阳长久地注视着f,见到他瘦削的脊背,下巴露出青色的胡茬,两只眼睛看着地面,岁月让f英俊的脸变得更加成熟,他终于彻底失去少年人的稚气,又过早地获得了沧桑与心碎。 他变成了在大地上飘来飘去的游魂,晏晓阳想了很久,给f的处境下了一个奇怪的定义。他的这辈子要怎么过?他已经不能被人看见了。 晏晓阳还是读了高中,家里的气氛有些令他受不住,姑姑也没法立刻变出一个属于她和姑父之间的小孩,如果有可能的话,早就会有了。 “你去住校吧。”姑姑满脸愁容地对晏晓阳提议,“这样不用来回跑来跑去,方便点。” “好。”晏晓阳巴不得这样。 姑姑给他整理了生活用品,晏晓阳半个月回一次家,半封闭管理把他“囚禁”在一块方寸之地。青春期各种敏感的问题接踵而来,晏晓阳有时候实在憋得慌,会偷偷溜出去上一会儿网。 他不玩游戏,不聊天,在网吧只是打开浏览器看看电影。 回到学校,更多的时候,晏晓阳的身边还是只有一个可以随便写东西的笔记本。姑姑送他的硬皮笔记本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个,晏晓阳习惯把日记写的像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。 第36章 当然,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哥哥,想到从前他刚来岛上,坐在少年的自行车后面,想起夏天里他给自己买过的汽水,想起那个追他出门的晚上。 陈安娜坐在晏晓阳的前排,回过头小声道:“我刚去老师办公室偷看了一眼,你作文是年级最高分。” 晏晓阳继续神游天外,应道:“嗯。”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写点什么。 陈安娜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,有事没事回头找晏晓阳讲话,两人便慢慢混熟了一些。陈安娜知道晏晓阳的抽屉里有他写的故事,问他借来看过几次。 “看吧。”晏晓阳并不吝啬。 陈安娜看完十分兴奋,对他说:“你为什么不投稿啊!” “投不出去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能投出去。”陈安娜笃定道。 她游说晏晓阳做点什么,高中三年里,晏晓阳还真的在她的催促之下投过几次稿。有一次,有个不知名的杂志刊登了晏晓阳写的一篇短篇小说,还真的让他发了一次意外之财。 陈安娜又亢奋了:“继续写啊!” 晏晓阳却始终兴致缺缺,认真地告诉她:“写不出来了。” 陈安娜特别喜欢push晏晓阳,压根不听,每天都在鼓励他:“你最喜欢写什么?” “嗯……剧本吧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那就写剧本!” “写不出来了。” 侥幸获得的成绩并不算什么,晏晓阳也仅仅是比旁人写的稍微好一些。他知道自己还会继续写,但也意识到他会随时停下来。 高中时候,班主任对晏晓阳的评价中有一句是:“……你好像总是漫不经心……” 他喜欢给每个人都写上优缺点,但晏晓阳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缺点。漫不经心在他心里代表着一种随便,有一种中性的感觉。 晏晓阳是挺随便的,他有时候想,也许是因为父亲,也许是因为哥哥。在经历了身边人的死亡之后,晏晓阳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崩溃,但他也很少再对一些事情认真。 能够认真地去做一件事,是很宝贵的能力。晏晓阳做不到,他就是晃晃悠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太开心,也没有太悲伤。 有一回晏晓阳溜出去上网,倒是碰巧遇见了f。 晏晓阳在网吧里找座位的时候,发现两年多未见的f也在这里。晏晓阳一眼就认出了f,看见他的脸还是原本那样,没什么表情,像是铁,像是冰。 晏晓阳大着胆子在f的身边坐下,因为他觉得f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来。晏晓阳表现得像是一个陌生人,照例打开了一部电影。 爆米花电影,看完就忘了,一个多小时,不算很长。 晏晓阳摘掉自己的耳机,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。转过头,f正懒洋洋地看着他,男人笑起来,对他道:“看完了吧?看完我俩出去吃点东西?” 晏晓阳相当震惊,眼睛微微瞪圆,f不给他拒绝的机会,拉着他出了网吧。晏晓阳跟在f的身后,心想他们其实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说话,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学生,他还是能认出他。 f带着他径直走进一家糖水铺,要了两碗芋头之类的东西,两人面对面坐着,f问道:“上高二?” “嗯。” “在哪儿?” “哥高中的隔壁,三中。” “我们以前是一中。”f了然道,“三中也不错的,怎么晚上出来上网。” “溜出来的。”晏晓阳尝了一口甜汤,一下子被甜到了。 “晚上不回家吗?” “我住校,但我有自己的办法回去。” f又笑起来,两只眼睛很亮,打量晏晓阳的脸,道:“小孩儿长大了啊。” 是的,晏晓阳心想,他再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了。 f没有和晏晓阳聊起哥哥,第一次见面之后,两人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。但是自那以后,晏晓阳偶尔出来上网,总能在那家网吧遇到f。 f有时候和朋友打打游戏,有时候在椅子上睡一会儿,晏晓阳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,但很像是无业游民的状态。 两人从网吧出来,f总是会请他吃点东西,都是一些街边摊。晏晓阳有一次和他吃炒面,回学校之后肚子绞痛了一晚上,在厕所里的时候晏晓阳忍不住痛骂f。 再见面后晏晓阳十分冷酷地拒绝了f的请客,f这才哈哈大笑,说他那次回去之后也差点疼到骂娘。 “高考想考哪里?”f问。 “总之不在这里。”晏晓阳回答。 f理解地点点头,出神地道:“想出去看看,和我以前一样。” 晏晓阳听出了一些别的情绪,忍不住去看灯光下f的眼睛。正好此时f也在看他,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,一个带着好奇,一个带着怀念。 到底是怀念青春,还是怀念青春里的人?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,晏晓阳善解人意地没有问。 姑父是晏晓阳高考前的那年春节去世的。晏晓阳和姑姑一起送他,姑父的墓和哥哥的墓离得挺近。姑父家里的亲戚来过一次,自此和晏晓阳他们渐渐断了联系。 想来也是,姑姑是嫁过来的,晏晓阳是一个拖油瓶,一家人的组合太过奇怪,最后竟然只剩下姑姑和他两人。 姑父比姑姑大不少,原本就是老夫少妻,回过神来的时候姑姑的生活变得黯然,但也没有到茶饭不思的地步。 “要不要回来,快高考了吧。”姑姑说。 “回……也行。”晏晓阳说。 最后几个月他吃好喝好,家里也挺安静,全力以赴地把高考的关过了之后,姑姑和晏晓阳都感到了一种难得的放松。 “阳阳。”姑姑说,“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爸爸?我们也可以找个机会把他带过来。” “算了吧,我爸在那儿待得挺好的。” “那我们要不要出去玩一趟?正好可以去你志愿学校的城市看看,好的话可以在那儿买套房。” “哪来的钱买房?” “我们把岛上的房子卖了,之后就可以买了。以后你留在那工作的话,我还能过去照顾你。” 晏晓阳敏锐地察觉到姑姑的意思,她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。这也无可厚非,她已经没有丈夫了,唯一还剩下个晏晓阳。拖油瓶不再是拖油瓶,拖油瓶变成了一种希望。 晏晓阳感到不对劲,他不想和姑姑生活在一起。 旋即他转念又想,人可真的太有意思了。小时候是姑姑收留了他,但他长大之后却并不想和她在一起。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拒绝姑姑,如果姑姑有困难,他一定会来照顾她的。只是唯独现在,在彻底的衰老之前,晏晓阳觉得自己并不能和姑姑生活在一起。 他沉默很久,还是和姑姑一起出去旅游了,并且在途中竭尽全力地为她寻找适龄的、尚未秃头的中年男子,晏晓阳由衷地希望姑姑可以再谈一次恋爱。 ◇ 第35章 坏掉的舌头(晏-回忆) 大学时候,晏晓阳又遇见了f。f问起晏晓阳暑假里在忙什么,晏晓阳把自己和姑姑出去的旅游的事情说了一遍。 两人坐在咖啡馆里,f买了一块草莓慕斯,一边用小勺子挖着吃,一边乐不可支。f说:“姑姑有看上谁吗?” 晏晓阳说:“那没有,不过这些叔叔们倒是对我很热情,总是想给我介绍对象。” f又笑起来,他把草莓慕斯推到晏晓阳的面前,道:“看你是个小帅哥,先下手为强。” 晏晓阳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,他知道自己的确长得还行,但这话从f的嘴里说出来,却给晏晓阳带来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。那感觉转瞬即逝,像是蜻蜓点水,让晏晓阳实在抓不住到底是什么。 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晏晓阳想了想,问。 “当然。”f靠在椅背上,对他点点头。 “你为什么总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?” “因为……有时候我什么都尝不出来,只有甜的东西能给我一点点刺激。” 晏晓阳惊讶地问:“你舌头坏了吗?” “舌头没坏。”f笑了笑,“心坏了。” 晏晓阳终于有了一个机会,聊起f在这几年间的生活——哥哥去世后,他也自然而然地辞了职。实在是没有办法工作,做什么都做不好,睡也睡不着,那是一种很沉重的痛苦,如同溺水。 辞职后,f背起包到处旅行,他有一阵子专门参加那种户外徒步,对体力的消耗很大,累到极致了才能睡一会儿。开车穿越无人区的时候,f也曾经试图停下来,想要把车抛弃掉,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。 后来有一阵,f身上的存款花得快要见底,他就回到老家,在那儿打打零工。那时候晏晓阳读高二,于是两人得以在老家见面。 “没有人愿意跟我说到他了。”f缓缓地开口,“我和他的关系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,我们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,以前的朋友知道他死了,但是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过,我没有人可以说这件事。” 第37章 晏晓阳于是问:“我就可以吗?” f把眼睛看向远处,片刻后又转过来道:“也许可以吧,毕竟在葬礼上只有你能看到我。” 不久后,f在修车行找了份工作。晏晓阳知道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,他居然还会干这个! 之后,f的另一份工作考了游泳教练的资格证,有时候也去教教小朋友。这个倒是很符合晏晓阳的想象,毕竟他们从小就习惯了水。 和f的联系断断续续,最初,不管他们之间的话题怎么开始,最后都会绕到哥哥的身上。f喜欢听这些,晏晓阳也喜欢说,在哥哥去世之后,他和f在不间断的交谈中构建了另外一个哥哥。他栩栩如生,他在回忆里复活。 哥哥曾经送给晏晓阳的笔记本电脑实在不能用了,f就把自己去年买的一台给了晏晓阳,并且拿走了哥哥的那台。 “这算什么,以新换旧?”晏晓阳说。 “嗯啊。”f被逗他笑起来,抬手揉了揉晏晓阳的头。 大学生活非常懒散,晏晓阳本就不是努力拼搏的性格,有些课逃了,有些作业是抄的,他喜欢文学社,在酒吧看电影,早晨或者夜晚的时候开始写东西。 姑姑最终一个人留在小岛上,晏晓阳后来听说有个开小超市的叔叔对她有点好感,两人却没有正式捅破,只是偶尔遇见会聊上几句。 有天早上晏晓阳在宿舍醒过来,忽然想到,f今年都要三十岁了。 “是是,我今年三十了。”游泳馆里,f刚刚送走今天的学员。 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泳裤,泳镜推到头顶,英俊锐利的脸沉淀下来,眉眼之间染上了一点忧郁的味道,身材很标准,肌肉都练得恰到好处,是那种招人喜欢又不会特别油腻的感觉。 f的脸上有水珠滑落,他还在泳池里没有上来,仰着头对晏晓阳笑道:“哥比你大十岁,你特意过来提醒我这件事,还是觉得我有点老?” “你不老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只是忽然想起来。” “下来游一圈?” “不。” “我后面有空,跟我比赛?” “没兴趣。” f恶作剧般地笑了一下,然后抓住晏晓阳的脚踝,晏晓阳顿时瞪大眼睛,“哎——”了一声,失去平衡跌落进泳池里。 “我操!”晏晓阳钻出水面,怒道,“你干什么!到底你三十岁还是我三十岁?!” f哈哈大笑,晏晓阳沉入水里,游了一会儿抓不住像鱼一样的游泳教练,于是很无语地找机会上去了。 “走,我有衣服。”f跟着他。 晏晓阳去冲了个澡,用了f的洗漱用品,f给他找了一件灰色t恤和牛仔中裤。t恤穿在晏晓阳的身上有点大,f站在晏晓阳的面前,用干毛巾帮他擦头发。 晏晓阳全程绷着一张脸,f低头看他,小声地求饶道:“别生气啊,刚脑子抽了,哥晚上请你吃饭,庆祝一下我的三十岁生日。” 晏晓阳没说话。 f拿毛巾包着他的头和脸,然后晃了晃,晏晓阳又怒道:“我脑袋没进水你别晃了!” “哈哈哈。”f说,“你真的特别好玩儿。” 隔着毛巾,晏晓阳还是能感觉到f双手的温度,他的手捧住晏晓阳的脸,两人之间都沉默几秒。但很快,f就放开了他,还是在晏晓阳抓住那种感觉之前就撤回到安全线的后面,笑道:“走。” 原来f的三十岁生日已经过去了,晏晓阳又知道了一个没有用的事情。f却完全不在意,带他去了一家挺小资的西餐厅,在市中心的一栋小洋房里。他们一边吃饭,一边聊到晏晓阳最近有没有在写点什么。 “在啊,在写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我能看看吗?”f像是陈安娜一样问。 “能。”晏晓阳在手机上把文档共享给他。 f立刻低头认真地看起来,送晏晓阳回到学校后,f继续看到了凌晨两点。 第二天晏晓阳去上课,发现f半夜给他发来的消息:【阳阳,我很喜欢,也很羡慕你,拥有梦想这件事一定很幸福。继续写下去吧,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证你的世界创造完成,你的剧本真的写的很有意思。】 晏晓阳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梦想,只是在看见f的话时,他眼前的景象如同被加上了一层扭曲的滤镜。 时空隧道被猛地打开,电子文档、笔记本、便签、沙滩上……多年以来,他写过的无数的文字,设想过的情节,国王和王子共同去复仇的一切都开始闪烁,文字化作了满天星辰,围绕着晏晓阳旋转起来。 他一直很喜欢这件事,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,他幻想过自己写一个剧本,搬到大荧幕,然后……他想,妈妈可能会看见,妈妈会不会认出他来。 晏晓阳有一瞬间不能呼吸,捏着自己的手机,反复地看这段话,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,许多年之后才被人叫醒。 和陈安娜一样,f总是鼓励晏晓阳。 那天之后晏晓阳更加确定了一件事,他真的喜欢写东西,也想有一天能写出一个不错的剧本。他越发痴迷地研究电影,去蹭过电影学院的课。有一阵子晏晓阳睁开眼睛就开始写,他很少有这么沉浸的时刻,虽然这么多年他从未停止。 梦想和权力一样伟大,在一段时间里,它往晏晓阳的身体里注射了相当强烈的幻觉——喜欢,兴奋,燃烧,美。词语的排布,上扬或者下沉的情绪,晏晓阳的脑海里有一个模拟的沙盘,他把国王、王子、巫师等人的角色摆放到相应的位置,能看见他们移动的路线,能看见他们说话的语气。 晏晓阳写了三个版本的剧本,打印出来的时候像是博士论文一样厚。 f当然是第一读者,晏晓阳去f的家里和他一起过周末,f会煎牛排给他吃,味道比外面餐厅里的还要好。但f毕竟不是专业人士,他读晏晓阳的东西觉得特别好,晏晓阳却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是f的…… 晏晓阳忽然浑身一震,咀嚼牛排的速度也陡然缓慢下来。等等,自己是f的……什么?晏晓阳迷茫地把牛排吞下去,心在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地跳动地很快。 f的朋友?f的弟弟? 好像都有一点,好像都不太像。 “想喝点什么?”f看晏晓阳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牛排,“太干了吗?” “牛奶。”晏晓阳如梦初醒,又继续吃。 三十岁的大哥哥家里没有牛奶,只有啤酒和威士忌。f在冰箱前停顿一秒,毫不犹豫地笑道:“等我十分钟。” “……也不必非要牛奶。”晏晓阳的话没说完,f已经下楼去了。 晏晓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,看着关上的门陷入沉思。爱情是人类永恒的母题,晏晓阳对它不陌生,可他从来没想过,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f…… f回来,把牛奶拆开,找了个玻璃杯给晏晓阳倒好。 晏晓阳喝了一口,沉默地怀疑自己的舌头,他怎么也尝不出味道了! ◇ 第36章 delete(晏-回忆) 夏天到来,晏晓阳没有立刻回家。 文学社团的学姐大四毕业,伤感地叫嚷着自己即将失去宝贵的自由,要遭到社会的毒打……留在学校当老赖不太可能,唯一能做的是在卖掉自己一宿舍的书之后,把各位还享受暑假的学弟学妹们约出来一起喝酒。 晏晓阳最常去的酒吧在附近,内部装修是低调的工业风,他经常在这里喝酒看电影。这回学姐毕业,他们一行人决定换换口味,于是结伴去了另一处比较热闹的地方。 那天晚上学姐喝了许多,也说了许多,一会儿大谈特谈陀思妥耶夫斯基,一会儿讲到美国南方文学,一会儿说起自己高中时期被隔壁班尖子生男友劈腿的故事,整个场面混乱不堪。 但无论她说了什么,晏晓阳和其他人都很包容。 他们聊到爱情,原来不管是谁,曾经都有对另一个人产生过好感。在酒吧,他们围着圆桌,台上歌手抱着吉他演奏,台下的他们吞云吐雾。 有人的感情是长跑,长跑的起点是小学三年级。有人的感情是早晨的露珠,一旦被他人的目光注视就会即刻蒸发。 轮到晏晓阳,晏晓阳笑了笑,忽然说:“我的……可能是坏掉的舌头。” 一个很莫名其妙的比喻,大家都听不懂。不过有时候晏晓阳也没有理解别人,只是相比其他人,在这里交谈的感觉要放松不少,于是他就一直留了下来。 去他妈的文学。晏晓阳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文学。 学姐的工作很顺利,后来晏晓阳再也没见过她本人,像是大多数同学一样,他只是偶尔在朋友圈给她点点赞。 关于“坏掉的舌头”,晏晓阳也开始有了和f同样的病症。 在意识到这种闪烁的情感有可能是喜欢一个人之后,晏晓阳第一个念头是:fuck!为什么会是他? 他和f,怎么可能开始?且不说他们之间都是同性,也不说f比他整整大了十岁,有一道晏晓阳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是:f曾经是他哥哥的男朋友。 第38章 晏晓阳……可以去喜欢f吗? 假设可以的话,f会喜欢他吗?假设f也喜欢他,f会说吗?假设,假设……晏晓阳喜欢做假设,人生的每个时刻都拥有亿万个如果,晏晓阳自己也说不清最终会变成什么样。 不过,送学姐离校之后,晏晓阳还是回了家。 在火车上收到f的消息:【放暑假了?】 晏晓阳第一次抢到火车下铺,f发来消息的时候,正好有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在问对面下铺的人,说自己爸爸年纪大了,能不能跟他换个位置。 对面的人相当冷漠,晏晓阳刚把背包放下来。中年男人被无视了之后有点尴尬,却也什么都没说。 晏晓阳看了看他,主动道:“叔,我跟你换吧,让你爸爸睡我这里。”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,连连说感谢,又掏出口袋里洗好的苹果塞给晏晓阳。晏晓阳笑了笑,拿了苹果爬到最上面。 他对着空调的出风口,一边吃苹果一边回f:【回家,在火车上。】 f:【我就猜到了。】 晏晓阳:【你已经没有暑假了,大叔。】 f:【我又变成了大叔?前几天不还是哥哥吗?】 晏晓阳:【我说大叔就大叔。】 f只是把晏晓阳当成了弟弟。 前男友的弟弟,一个唯一可以和他聊到过去的人。虽然,他们之间变得越来越熟悉,也没有经常聊到哥哥了。 晏晓阳在胡思乱想中吃完苹果,果核被他放在塑料袋里。 他看着果核发呆,尝试回忆苹果的味道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尝到。再往深了一点想,他又想起f。想起高中时期遇到他,两人坐在网吧里一起上网。 过了一会儿,手机再次震动,晏晓阳打开看,f又说:【其实,我跟你一辆车,我要回家一趟,家里有点事情要处理。】 晏晓阳觉得他在开玩笑。 f的下一条消息却带着一种魔力:【有人要换下铺,一般都会给点钱。你对面那人没说话,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】 晏晓阳的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巨响,急促地呼吸了几秒,随后握着手机和塑料袋里的果核,几乎是从上铺飞了下来。 他踩到自己的球鞋上,一只脚的脚后跟还露在外面,匆忙地冲到走廊里,正好看见f悠闲地坐在窗边在喝可乐。 “信了?”f笑道。 晏晓阳愣了很久,先发制人地皱眉道:“你跟踪我。” f摊了摊手,无奈地道:“真的只是巧合,我刚刚……也吓了一跳。” 就这样,他俩一起回了家,原本漫长的车程居然也变得格外短暂。这对晏晓阳来说既是一种甜蜜,又是一种负担,他总是担心会被f看出点什么。 晏晓阳心里纠结,表面上还是和f正常说话。f也一如往常,两人再次聊起晏晓阳写的剧本。 f道:“我认识一个编剧,如果你想的话,我介绍你们认识?” 旋即,晏晓阳又听到f提起那人的几部作品,这才略微感到吃惊,问:“你怎么会认识他?” “朋友聚会。”f笑道,“不是有一个理论吗……” “……理论上,最多通过六个人,你就能认识世界上的任意一个人。”晏晓阳明白过来,没等f说完就往下接道。 f顿了顿,说:“那看来,我们很默契。” 快到终点站,火车上越来越空旷,晏晓阳提前拿了包坐好——下午的天光渐渐变暗,f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,晏晓阳忍了一路,这时候却没有忍住,就这么有点傻兮兮地多看了他几眼。 f伸手摸摸晏晓阳的头,问:“我脸上有东西?” “没。”晏晓阳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。 那个夏天,晏晓阳和f在火车站分别,心绪不宁地回到家。 在能听见海浪声的窗边,晏晓阳侧坐在桌子上,给自己点了一根烟。 白色的烟雾飘散出去,晏晓阳的五官被模糊了一瞬,他的手边放着f换给他的笔记本电脑,文档上的光标遵循某种规律闪烁着。 晏晓阳含着烟,低下头,他把手放在键盘上,心里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情感,像是武侠小说中所说的丹田之力。 思绪混杂成一团,晏晓阳几乎是被什么东西牵引行动,无意识地打出了一堆文字,而后又快速地按下删除,delete,delete,delete! “啊……”晏晓阳毛毛躁躁地挠了挠头,直到写下的东西终于被他全部删光,没有留下零星半点。 他把电脑扔在一旁,自己也躺倒在床上。 过了许久,晏晓阳仿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,想起来这间屋子最初是哥哥住在这里,这张床也曾经残留着哥哥的味道…… f的确只是来办事,而不是过暑假的。 没过几天他就走了,晏晓阳也没有和他再见面。 f回去后,晏晓阳起初还是和他每天发消息聊天,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f的消息变得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公式化。 晏晓阳怀疑f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,但他没有半点证据,距离让他和f重新变得遥远,一个夏天足以改变许多东西。 也许f知道晏晓阳有点喜欢他?他可能也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 晏晓阳的性取向是什么?他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想过这个问题,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他并不排斥某个性别…… 算了。晏晓阳想,自己反正也做不了什么,被f看出来又怎么样?两人顶多自此不再说话,又或者…… 晏晓阳洗完澡,瘫坐在椅子上,面前的电脑屏幕仍然散发着荧光。他心里的某种悸动得不到安抚,只能全部写下来。当最初一段生涩的文字被反复删除之后,晏晓阳猛然之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,随后,故事就展开了。 这一回,晏晓阳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,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,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新构思的剧本里。 夏天一晃而过,晏晓阳回到学校,f像往常一样让晏晓阳去他那儿吃饭,然而这次去找f,他们的中间却多出了第三个人。 ◇ 第37章 暗恋(晏-回忆) 晏晓阳不太认识f的朋友,只在从前他们常去的网吧里见过几个年轻人,与他们一起吃过一次夜宵。 “你好啊。”f的编剧朋友和晏晓阳想象中不太一样,瘦高,长发,鼻子微微有点鹰钩鼻,看不出来实际年龄。 “你好。”晏晓阳不太自在,同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失落。直到他坐下来和f的编剧朋友聊天,也稍显心不在焉。 晏晓阳不知道f是怎么提起他的,但这位编剧老师似乎知道许多有关晏晓阳的事情。两人聊到先前晏晓阳给f看过的剧本,编剧老师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,问晏晓阳是否还有新的作品。 “有。”晏晓阳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把夏天里新写的剧本给他看了。 编剧老师接过来,笑道:“太好了!” 后知后觉中,晏晓阳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和他有着彻底的不同——他只是喜欢这件事,而f的朋友却是真正在行业中摸爬滚打的“职业选手”……自己写的东西应该很青涩很普通吧? 饭后晏晓阳想要留下来,f却说要下楼送他。编剧老师窝在沙发上,盘腿对两人笑了笑,挥手道:“早点回来?” f好脾气地道:“看完阳阳的剧本,记得写点建议。” “那自然。”对方说。 晏晓阳在玄关处穿鞋,抬起头来说:“如果忙得话可以不用管我的。” 编剧老师还是温和地笑道:“没关系,我最近都蛮有空。” “走吧。”f的手轻轻地搭在晏晓阳的背上,接着很快地移开。 两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,晏晓阳和f沉默地走进电梯,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。晏晓阳晚上吃下去的食物堆积在胃里,竟然逐渐发酵成为一块致命的石头。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不开心了,对于f的喜欢要远比晏晓阳预想中的强烈,第一时间过来,想要给他看看新剧本,却发现在第三人的注视之下,晏晓阳其实酸得要命。 f一定要察觉到了什么,晏晓阳的演技并没有那么好,他把自己的朋友找来,是想要给晏晓阳传达什么讯息呢? 走到楼下,早秋的夜晚还残存着夏天的余热。晏晓阳低着头,看见f和他的影子被两旁的路灯渐渐拉长。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,f和他并排坐在简易的座椅上。 他们隔开一点距离,晏晓阳把练微微转向另一侧,并不知道f是不是在看他。 f先开口:“方老师有经验,如果你以后想做编剧,可以让他带你……他知道每年会有一些比赛什么的,有时候也自己接活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暗暗记下来,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。 车一直不来,f或许也觉得两人这样干坐着实在很傻,刚要再说点话,晏晓阳忽然转过头,问:“方老师是不是gay?” “呃……”f愣了愣,但他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,只是笑道,“……是的。” 第39章 “你喜欢他吗?”晏晓阳又问。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这么直接。 f沉默片刻,道:“……我还不知道。” 晏晓阳听出了别的意思,话音变得有点滞涩:“方老师挺喜欢你?” “也许吧。”f笑起来,“这样说会不会太过自恋……” 晏晓阳意味不明地耸肩,轻声道:“游泳馆里也有很多人喜欢你,有人会特地找你上课,不是你的话就不上了。” “没有那么夸张吧?”f抿了抿嘴,像是觉得晏晓阳在编造一些事情,“我也不是,我也没有……” 倒数十秒。晏晓阳忽然鼓起勇气在心里说,十秒之内如果车还没有来的话,他就告诉f自己也对他有好感。十九八七、六五四三…… 二…… 夜里的车灯明亮如同黄色灯泡,宣告晏晓阳并没有太幸运。他的肩膀往下一沉,喉咙里发出“唔”的声音,然后失望地站了起来。 “大叔,我走了。”晏晓阳说。 他没有回头,飞快地走上公交车,透过黯淡的车窗玻璃,外面的f也站起来,并且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。 车缓缓地出发,晏晓阳从车头走到车尾,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,回头眺望f的身影迅速变小,最终化作一个看不见的小点。 f一定知道了。 但晏晓阳可以感觉到,f不希望自己真的说出来,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无奈,也有犹豫。有迷惘,也有一点点痛苦。 晏晓阳长大后,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类似的情感。 有一阵子,他发消息给高中同学陈安娜,陈安娜大学时候也交往了一个男生,男生沉迷游戏,陈安娜每天晚上都要和男朋友一起打游戏,晏晓阳想要找她说话,只能上游戏里面去私聊她。 “这么劲爆,你喜欢男的?”陈安娜只知道部分,晏晓阳模糊了f的真实情况,并没有说他曾经和自己哥哥谈过恋爱。 那年头正值多个国家同性婚姻合法化,彩虹影响力逐渐扩大,陈安娜接受良好,但她始终不认为晏晓阳的性取向是固定不变的。 一连好几个月,晏晓阳的日常几乎只做那么几件事:看电影,喝酒,写作,顺便偶尔去找f聊天吃饭。 他说不好是什么支撑了他和f之间的相处,只知道这段“暗恋”并没有很痛苦,反而让晏晓阳收获了许多意外的情绪。随之,这些情绪又不可避免地让晏晓阳拥有表达欲望。 就这么到了冬天,晏晓阳往他的剧本里不停地增加完善了许多情节。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,f也许是启发晏晓阳的一个小小“缪斯”。 在晏晓阳仍然醉心和迷失于他的暗恋中时,方老师却比f先一步找到他。 两人约在外面,又是另一处晏晓阳没去过的酒吧,地址在市中心某个名气很大的街区。 方老师:【有空的话,我们见面聊聊?】 晏晓阳没想太多,但方老师是跳过了f和他联系,也许他该告诉f一声。不过,f可能会知道。 【好的。】晏晓阳回复。 天气寒冷,姑姑说经常看晏晓阳这里的温度,估计今天下午会下雪,叮嘱晏晓阳记得加衣服。晏晓阳不想感冒,于是很听话地穿上了压箱底的毛衣和羽绒服。 去了地方坐下来,对面的方老师只有一身十分潇洒的长款大衣,一双骑士靴很考验人的气质,穿在他的身上却还不错。 “方老师,下午好。”晏晓阳打了个招呼。 方老师给他点了酒,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夹,笑道:“晓阳,我觉得你写的真的很不错……在你这个年纪,算是非常难得。” “谢谢。”晏晓阳说。 方老师道:“怎么不去读个戏剧文学?” “没考上。”晏晓阳喝了一口酒。 方老师道:“想读研吗?” “不想。”晏晓阳摇摇头说,“也考不上。” 酒吧的灯光照亮方老师的眼睛,他包容地看向晏晓阳,道:“你知道《未尽之夏》吗?前年上映的一部片子,拿了一些奖,它的编剧其实也只是a大的一个学生……” 晏晓阳没看过,于是仔细地听方老师说了。 幸运,有才华,出色的作品……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才慢慢地反应过来,方老师和别人一样,喜欢一些横空出世的“天才”。 一杯酒下肚,晏晓阳眼前微微眩晕,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说道:“……方老师,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……” 方老师笑了笑,他和晏晓阳聊天的时候是百分百的专注,说起电影,他就对外散发出一种狂热的光环。晏晓阳努力地去听,能看见方老师在给他规划一种闪光的未来。 “晓阳,来给我写个剧本吧。”方老师的目的终于显现,“我喜欢你的故事,我觉得你会大有作为。” 他喜欢我的故事。晏晓阳继续口干舌燥地想,我为什么要相信他? ◇ 第38章 把我当什么了 晏晓阳和沈暄文毫不意外地错过了最后一班轮渡。 “走吧。”晏晓阳吹了一晚上的海风,“我们坐车回去。” 沈暄文点点头,站起来跟在晏晓阳的身后,两人穿好鞋袜,再次路过那片空无一人的帐篷区。 “你等一下,我去看看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哎。”晏晓阳伸出手,却没抓到沈暄文,于是只好微笑着站在原地,看见沈暄文快速地跑远。 还是没人。沈暄文原路跑回来,对晏晓阳摆摆手。 “好奇怪,这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?”沈暄文不解。 晏晓阳拿出手机,说:“拨打一下《走近科学》的电话?有可能是外星人的降落点哦。” “不可能,你怎么还信这个。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最近夜晚的海边开始降温,此时的风吹过两人的身畔,已经不像是从前那般。他们并排走了一会儿,靠得很近,彼此的手腕轻轻触碰到,沈暄文翘起嘴角,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晏晓阳的手。 “我一直以为……你会比较勇敢。”走向车站的过程中,沈暄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。 “什么?” “你喜欢一个人,怎么会暗恋那么久。”沈暄文说,“我就不一样了,我都是明恋。” “哦。”晏晓阳觉得有点好笑,“不知道……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年纪比较小?啊,还有我哥哥的原因……你不觉得,我很像是那种烂俗故事里面暗恋姐夫的小姨子吗?” 沈暄文愣了几秒,随后笑起来,说:“也是。”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,沈暄文又忽然说:“其实也不用那么的……那么的严格。如果我喜欢一个人,但我出了意外,我一定不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为我难受,我希望他能开始新的生活,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……没有我了,但……他还需要活下去……你能懂吗?” “懂。”晏晓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,“我也是这么对我姑姑说的。” “有时候很多喜欢也是没道理的。”沈暄文说,“所以你的暗恋……可以少一点罪恶感。” 他停顿几秒,似乎想要公正,但又隐约有点醋味冲天:“更何况,我觉得f这个人……这个人,他也有问题。” 晏晓阳嗯了一声。 沈暄文来劲了,又说:“他很没边界感!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忍不住笑起来。 “笑什么?”沈暄文转头看他。 两人走到小岛上的公交车站,晏晓阳抬头看了一眼车牌信息,发现末班车也过了点。沈暄文站在灯箱的面前,低头伸手捏住晏晓阳的脸颊,带了点恼羞成怒的感觉道:“你笑什么啊?” 晏晓阳说:“我笑你在吃醋啊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在吃醋?” 晏晓阳挑眉:“没有吗?” 沈暄文也挑眉,死鸭子嘴硬:“有吗?” “哎,有没有都随便。”晏晓阳知道等车无望,用手机打了个车,“等着吧,一会儿我们去吃夜宵。” 车过了一会儿才来,两人坐在后座,司机是正好要回主城区的上班族。晏晓阳和沈暄文讲普通话时都没有口音,司机以为两人是来单纯的游客,推荐给他们一家据说超级无敌好吃的大排档。 下车后,沈暄文才问:“怎么样?可以吃吗?” “你把我当什么了——”晏晓阳假装冷脸。 “我把你当什么了?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晏晓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,道:“你把我当你的小众点评了!这个好吃吗?那个好吃吗?这个怎么样?那个怎么样?一点功课都不做,什么都问我。” “你知道有一种旅行人格吗?就是很听话,很喜欢跟在别人的后面,俗称叫做尸体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哈哈大笑,和沈暄文在海鲜大排档找张空桌坐下,接着迅速地点好了菜。等饭的空隙里,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一会儿,只是这么心无旁骛地注视对方的眼睛。 晏晓阳放松下来,语气柔和地说:“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笑,沈暄文。” 第40章 沈暄文没否认,灯光下他的眼神很温柔,说道:“是的。好笑吗?也不是特别好笑吧……只是,想让你开心一点。” 晏晓阳说:“我……” 他想说,他没有不开心,但又觉得或许他是有一点的。 在沈暄文的面前扒掉自己的外壳,一层层像是洋葱,熏出的眼泪多少出自迫不得已,多少出自不甘心,就无人可知了。 “其实还没讲完。”晏晓阳笑了笑,“关于f,关于我的剧本。” “还有时间。”沈暄文点点头,认真地回应道。 “还有时间。”晏晓阳重复了一遍。 海鲜大排档的味道不错,司机没有欺骗他们。 不过就算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。晏晓阳对家乡的食物相当有信心。 回到酒店的时候快两点多,晏晓阳和沈暄文洗完澡躺在床上吹空调,又漫无边际地说了一会儿话,之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了印象。 第二天,晏晓阳的手机在枕头下不停地震动,他闭着眼睛摸了半天,最后摸到沈暄文的那一边。 “拿给我。”晏晓阳刚睡醒,声音沙哑地道。 沈暄文睡得有点懵,一手搂着晏晓阳,接着把手机递给他。 “喂?陈安娜。”晏晓阳说,“……今天吗?行啊……下午直接见吧,中午午饭我俩自己解决。” 沈暄文清醒了一点,问:“安娜?” “是的,安娜。”晏晓阳打了个哈欠,“不对,什么安娜,叫这么亲切做什么,你还以为自己是弗龙斯基吗?” “什么鸡……?”沈暄文笑起来,没听明白晏晓阳在说什么,但依然抓住了重点,“好的,陈安娜!叫别人只能叫全名,只叫阳阳。” “叫吧叫吧。”晏晓阳在手机上选了外卖,“选你喜欢吃的。” “下午做什么?”沈暄文猜到一点,“是不是陈安娜让我们过去?” “是的。”晏晓阳说,“她说今天在宠物店遇见了她的人生小猫咪,等下邀请我们一起去接它回家。” 沈暄文完全没意见,笑道:“行。” 两人简单吃了个饭,收拾干净出门去。跟着导航找到陈安娜告诉他们的宠物店,正好看见女孩一脸痴汉地在里面抱着只金渐层。 “选了个小老虎?”晏晓阳推门进去。 陈安娜握住金渐层的爪子,摇了摇:“怎么样?” “看不出来,是只猫。”晏晓阳左看右看,最后说。 陈安娜愤怒道:“……你也太敷衍了!” 比起晏晓阳,沈暄文会更喜欢猫一点。只不过,他也没有养过宠物的经验……毕竟,从前的他越来越疲惫,已经分不出任何精力来照顾另一个小生命。 “我能抱抱吗?”沈暄文问。 “可以!”陈安娜让沈暄文坐下来,幼崽金渐层十分黏人,立刻变成一条扁扁的猫平躺在沈暄文的膝盖上。 沈暄文差点被萌得鼻血乱喷,用力极强的自制力才克制住发出更丢人的声音。就在这时,他的余光看见晏晓阳蹲在一旁,默默地对他举起了手机。 “干什么。”沈暄文举起猫,让猫帮他挡住镜头,“偷拍我。” “回头发你。”晏晓阳笑了笑,低头想挑几张最帅的,但选来选去发现抓拍的那几张都很好看——沈暄文还是穿得像个游客,眉眼俊朗,散发出一种很阳光的气质。 他们送陈安娜和新成员回家,顺便被留下吃了顿火锅。 沈暄文简直要爱死陈安娜的新小猫了,和它玩的身上都是毛。每当这个时刻……沈暄文都会羡慕陈安娜的“安定”,被锁死的生活才能拥有自己的小猫。 做一个游荡者很好很自由,可每一种生活都有必须放弃的东西。 “哎。”沈暄文三步一回头,仿佛蓝色生死恋。 晏晓阳走了一会儿,忽然回头拉住他的手,站在他面前质问道:“你要不要那么喜欢猫!” “啊……”沈暄文说,“我就是喜欢啊。” “那我明天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。”晏晓阳想了想,扬起下巴,眉飞色舞地道。 ◇ 第39章 幸福里 高中时候,晏晓阳参加过一次学校要求的爱心活动。 活动形式很多,有去帮助社区医生组织义诊,有去博物馆做免费讲解,还有帮忙打扫卫生等。 晏晓阳不算非常喜欢参加这种活动,去之前无精打采,但去之后又觉得既然来都来了,那还是认真地做好要做的事情。 那一天,晏晓阳被分到的活动是去慰问社区里的独居老人。他们一个小组大概有七八个人,拎了一些营养品去一位姓顾的奶奶家里。 “去了要做什么?”有同学问。 组长是临时指派的,也是一位非常严肃的小同学,她早有准备道:“打扫卫生,陪老人说说话之类的。” 晏晓阳心想,这可饶了他吧,他最不会和老人聊天了。隔代亲在他这里不存在,小时候的他是个野孩子,长大了也只有姑姑和姑父。 单方面的,晏晓阳决定等会儿一定得把打扫卫生的活先抢了! …… “别急,让我想想。”此时此刻,晏晓阳正带着沈暄文第三次走过同一个路口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“我可以想起来的!”晏晓阳大喊,“这是我家!” 红灯停,绿灯行,两人正要随着人潮过街,沈暄文却一把拉住晏晓阳没让他走,笑道:“过来。” 他们站在树下,沈暄文拿出手机,问:“你要带我去哪儿?我导航。” “导不了航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不记得那里的名字,但是我记得那个小区门口的石头长什么样。” 沈暄文说:“小区门口的石头?怎么会有石头?” “就是那种人造的石刻。”晏晓阳懒得和沈暄文解释,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一定能找到的。” 沈暄文抿了抿嘴唇,明显不太相信晏晓阳,但是又被晏晓阳那种亮闪闪的眼睛所吸引,他犹豫了几秒,晏晓阳觉得自己快要得逞,于是快速地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沈暄文,讨好道:“真的啊,真的再相信我一次吧。” 沈暄文投降,点了点头,无奈地继续和晏晓阳走。 “这里很有千禧年代的风格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说:“老街区都这样。” 他们路过街边的一家私人超市,晏晓阳的脚步渐渐放缓,充满信心地说:“等等……我真的想起来了,这回是真的!” 过街,晏晓阳走到那间超市的门口,东南西北各自转了一圈,最后锁定一个方向,煞有介事地指了指:“那边。” 沈暄文笑起来,忽然说:“你知道你像什么吗?” “什么?” “以前我看我室友打游戏,他很喜欢一些生活玩法,有一种玩法叫做寻宝……” 晏晓阳走在前面,被太阳晒了一路,鼻尖上微微出了点汗,回过头说:“我知道了,你觉得我像是在寻宝。” “不是,你像是他玩寻宝时候用的道具……”沈暄文的笑容加深些许,用手做了个动作,“一个椭圆形的装置,把它放置在地上,然后它就自己转来转去,最终锁定一个方向……但是又不告诉你到底在什么地方,它只能一次次地带你接近。” 晏晓阳大怒:“那我还是比它靠谱一点!” 后半程的路的确顺利起来,小超市的定位还是拯救了晏晓阳。沈暄文走在他的身边,两人时而说笑,晏晓阳时而会快速地看一眼他英俊的侧脸,心想他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要带他去哪儿。 终于…… 晏晓阳啊了一声,激动地攥住沈暄文的手,指着前面对他道:“就是那里。” “幸福里家园。”沈暄文也看见了。 晏晓阳感到莫名的扬眉吐气,两人向幸福里家园小跑过去,门口果真竖立着一块石头,上面用红色的草体写着幸福里家园的名字。 “我们买点东西吧。”晏晓阳笑道。 沈暄文有点后知后觉,不可思议地问:“你要带我去见谁?你的家人吗?” “不是我的家人,算是一个认识的长辈吧。”晏晓阳说。 小区楼下有沿街商铺,大概是夏天没什么生意,老板看上去都懒洋洋的。晏晓阳去超市里买了一点水果,沈暄文自然地接过帮他拎着。 此时此刻,找到了幸福里家园的入口,晏晓阳保存的记忆终于与眼前的现实重叠起来,总算没有再次迷路。 “这边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安静地跟着他,过了一会儿,他轻声道:“阳阳。” “别这么叫我……干什么?”晏晓阳回头。 沈暄文忽然笑道:“我怎么觉得有点紧张呢。” 晏晓阳无奈地道:“拜托,真的不是见家长。” “那到底是什么……” “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。” 实在神秘,沈暄文完全被搞糊涂了,却又不自觉地被晏晓阳的话所吸引。他们在小区里穿梭,幸福里家园看起来是一处普通的老小区。 第41章 两人在十五栋的一楼停留,左边一户人家的门前种着花,对联已经掉了半边。晏晓阳按了门铃,片刻后有一个精神响亮的声音响起来:“谁啊?” “顾奶奶!”晏晓阳喊道,“是我,小晏!” “小晏!”老人家惊喜地道。 门快速被打开,一个穿文化衫,戴眼镜的小老太欢呼雀跃地道:“小晏你怎么来了!哎哟——怎么还有一个小孩儿!这个子,这么高!进来啊,你们快进来,别站在门口。” 沈暄文刹那间有点傻眼,只好呆呆地学晏晓阳喊了一声奶奶,然后把手里的水果递过去。 “不要不要!”小老太皱眉,嫌弃道。 “我买的。”晏晓阳笑道,“切了我们一起吃。哦对了,他叫沈暄文,你叫他小沈吧。小沈——小沈洗水果去!” 沈暄文很听话:“……好,厨房在哪儿?” 顾奶奶一听到沈暄文要干活,刚才不接的动作又变了,她一把抢过沈暄文手里的水果,唠叨着:“小晏你真是的……怎么能让你们来干活。” 沈暄文毫无招架之力,晏晓阳站在客厅的另一边对他眨眨眼,对他招手道:“过来,带你去天堂。” “什么天堂?”沈暄文问。 晏晓阳推开房门,外面连通一楼的小院子,沈暄文顺着晏晓阳的视线看了一眼,当场愣在原地。这间房间没有放一般的家具,只有几个……猫、猫爬架?还有,怎么会有这么多猫! “喵喵喵。”一群猫和两个人对视,胆子最大的小梨花一边叫一边接近他们。 沈暄文蹲下来,喃喃道:“怎么这么多啊……” 小梨花胖嘟嘟的,被养得很好,也不怎么怕人。沈暄文蹲在这里,它就哒哒哒地走过来,试探一会儿之后用脑袋撞了撞沈暄文的手心。 “都是流浪猫。”晏晓阳也在沈暄文身边蹲下来,“顾奶奶收养的。现在……我数数看,一二三……十一只。还好,一定是被人领养走不少,还没到最高纪录。” 沈暄文已经有点听不清晏晓阳在说什么了,胡乱地道:“幸福里家园……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晏晓阳好笑道:“幸福吧?” “幸福幸福。”沈暄文撸完这只又去撸那只。 晏晓阳走到一边,找了个逗猫棒给他:“拿着玩。” “好的好的。”沈暄文开始神志不清。 晏晓阳退后一步,一边笑一边再次打开手机,又把镜头悄悄地对准沈暄文。院子外的阳光像是发光的碎片洒落进来。晏晓阳心想,沈暄文还真的挺上镜的。 与顾奶奶的缘分就是起始于高中那次的活动。 爱猫人士顾奶奶是一名退休的中学老师,唯一的女儿在十五年前因病去世,之后的许多年,顾奶奶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。 老人十分乐观与坚强,并没有被残酷的生活所打败。因为退休后有钱又有闲,于是就这么开始收养流浪猫,给生病的猫治病,为它们绝育,也顺便为它们寻找新的家人…… 还是个高中生的晏晓阳为了逃避和老人聊天,暗自决定一定要抢下打扫卫生的活。 一无所知的他抢到了! 妈的,那天真的铲了很久的屎。 ◇ 第40章 选你可以吗 晏晓阳说话的时候表情生动,常常会有一点夸张的小动作,盘腿坐在他对面的沈暄文一边吃着顾奶奶切好的西瓜,一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。 “所以今天铲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。”晏晓阳低下头也开始吃西瓜。 顾奶奶听见了,在客厅里遥遥地说:“真的啊?” “真的。”沈暄文回头,乐不可支。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,晏晓阳手上的西瓜被他整齐地咬掉了一半。一点点淡红色的汁液沾在他的嘴角,沈暄文抽了张纸巾帮他擦了擦。 “唔,谢谢。” “你很喜欢吃西瓜吗?” “还可以。”晏晓阳又拿了一块,“谁会不喜欢西瓜?” 沈暄文又一个人笑了一会儿,说:“这里真的太好了,顾奶奶也是……她是怎么为流浪猫找主人?” “以前本地的论坛版块采访过顾奶奶,后来网媒时代就是靠,偶尔还有微博转一转。陈安娜大学里面有社团,经常过来帮忙……”晏晓阳回答。 “是不是特别严格?”沈暄文说,“过五关斩六将的那种?” “嗯,是会对领养人有一点要求,主要是住所工作稳定,真心喜欢小动物的人才行。”一只威风凛凛的白猫翘着尾巴走过晏晓阳的身边,晏晓阳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,“你看,我就不行。” “虽然你说你不怎么喜欢,但你对小猫也很好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“我就偶尔铲个屎而已,别把我说的那么圣父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。 两人把西瓜吃完,沈暄文擦了擦手,顺手将厨余垃圾收拾了一下。经过客厅的时候,看见顾奶奶正舒服地躺在沙发上,电视虽然开着,但眼睛已经闭上了。 沈暄文轻手轻脚地走回来,连通院子的房间里依然可以照到太阳,晏晓阳拿着逗猫棒,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和猫玩。 “奶奶好像睡着了。”沈暄文放轻声音。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,晏晓阳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哈欠,揉揉眼睛说道:“没有,你一喊她就醒了,她还会说根本没睡……你坐啊,快来你的天堂玩会儿,这不比去猫咖划算?” “是。”沈暄文笑着在晏晓阳的身边坐下。 他个子高,存在感也很强,坐得稍微近了点,晏晓阳的脚碰到沈暄文的膝盖,下意识地想缩回来又觉得这样有一点身体接触很惬意。 晏晓阳短暂地恍惚了几秒,沈暄文接过他手里的逗猫棒,指尖上还残留洗过手后的湿润。 “哟呵——”沈暄文举起逗猫棒施法。 蓝色小鱼落在晏晓阳的头上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小梨花轻松跃起,喵喵拳集火晏晓阳的脑袋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……” 晏晓阳暴怒,一边甩头一边道:“沈暄文!” 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沈暄文笑得肩膀在颤抖,下午的风和阳光慷慨地为他们留下美好的气氛烘托。 在顾奶奶家悠闲地待了一下午,没留下吃完饭,不然奶奶还得专门去炖肉。 “这就走啦!” “走了走了。”晏晓阳抱了抱老人,“下次有空再来,我电话你还记着吧?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。” “打给你也没用。”顾奶奶笑道,“你年年都在外面飘,什么时候稳定下来,也该娶媳妇了。” “娶,一定娶。”晏晓阳也不跟老人争论,只是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说,“现在年轻人都晚婚,你看小沈也没结。” “咳咳。”沈暄文陡然咳嗽起来。 晏晓阳故意朝他挤眉弄眼,继续说道:“还有,打电话给我怎么没用了,我就算不在这里,也可以派陈安娜过来。” “好,好。” “走了啊——”晏晓阳和沈暄文朝她挥手。 “路上注意点。” 晚霞染红大半的天空,两人在霞光中散了会儿步,又心血来潮地跑去和陈安娜一起吃过的餐厅,不出意外,他们百无聊赖地开始排队。 “渴了。”晏晓阳清了清嗓子说。 沈暄文笑道:“好的,我去给你拿点水和零食。” 免费茶水在另一边,沈暄文站起来亲昵地揉了一把晏晓阳的头发,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。晏晓阳懒洋洋地坐在原地,看见沈暄文挺拔英俊的身影,忽然觉得非常……非常心动。 他很帅。不输给晏晓阳认识过的任何一个人。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男人身上,偶尔还能见到一点藏不住的少年感,又比单纯的学生时代多了几分笃定与意气风发。 晏晓阳饭还没有吃,对沈暄文的心猿意马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浮现。 “少喝点。”沈暄文什么也不知道地走回来,把一次性纸杯放在他的面前,“零食有妙脆角。” “以前什么都没有,现在还有妙脆角了。”晏晓阳努力压下心里的微妙感觉,接过沈暄文拿的妙脆角,卡蹦卡蹦地吃起来。 沈暄文看了看他,问:“你饿了是不?” “饿了。”晏晓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。 沈暄文像是在哄他:“等会儿点几个能快点上的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哪个能快点上?”晏晓阳问。 “上次和陈安娜一起来,我还记得……”沈暄文笑了笑。 晏晓阳特别奇怪,说:“那我考考你。” “你考。”沈暄文自信地摊了摊手,“我报菜名给你听……” 说着,沈暄文还真的报了一串菜名,晏晓阳努力回想了一下,觉得正确率十分高。 “这你都记得……到我们了!” 满足地吃了一顿饭,两人再次散步回酒店。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,夏天走到尾巴上,四处弥漫着一种几乎要逝去又不想结束的感觉。 第42章 “我感觉附近的小孩儿变少了……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吸了吸鼻子,说:“是,开学。” 沈暄文说:“我们在z市的房子是不是也快要到期了?” “嗯。” “你还回去吗?”沈暄文沉默了一会儿,还是忍不住问。 晏晓阳抬头看着夜色,霓虹灯在远处的楼宇间流连闪烁。 他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,走了就是走了,甚至也不该再和沈暄文待在一起,不该带他回家,不该带他见自己的朋友,还和他去山顶公园、坐船,更别说去幸福里家园…… 可是,一切就是发生了。 他们就是还在一起,几个月以来,他们相处得很愉快……会天南海北地聊天,会一起吃美食,会做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事情。 晏晓阳甚至觉得,他和沈暄文相处的过程中,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。 ……好像,他就是那个对的人。 但……这可能吗? 路灯下,晏晓阳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,这些念头又像是蝴蝶一样扑扇着翅膀飞走了。沈暄文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看向晏晓阳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忐忑。 “我……”晏晓阳迟疑片刻,终于开口。 “算了,过几天再说吧。”沈暄文却打断了他,“反正还有几天。” 晏晓阳愣了愣,忽然理解了沈暄文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往下说,心里有一处柔软部分像是被人轻轻地抚了一下。 沈暄文别过脸,很快地调整好情绪,又灿烂地笑起来:“还想吃点什么吗?回酒店的路上可以顺便买回去。” “买点吧。”晏晓阳主动上前牵住沈暄文的手。 沈暄文垂下眼睛,小声道:“干什么。” “没干什么。”晏晓阳也笑了笑。 他们继续走了一会儿,去便利店买零食,顺手又补了一盒套。 还是晏晓阳拿的,他有罪,他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,但反正沈暄文也没阻止他。 上电梯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波新入住的游客,晏晓阳和沈暄文被挤在最角落里,沈暄文背过身,手臂撑在一旁,把晏晓阳和人群隔开。 晏晓阳就在这极其狭窄的空间里微微仰起头看他,沈暄文低着头,两人的呼吸交错回旋,眼神对视之中的暗示已经不言而喻。 “沈暄文,以后有一天,如果你稳定下来想养小猫咪的话,可以来顾奶奶这里挑一只,用领养代替……购买。”晏晓阳走进酒店房间,身后的门被沈暄文带上了。 “选你可以吗?”沈暄文开玩笑道。 ◇ 第41章 不能再否认 “选我吗?”晏晓阳转过身,怔愣一下后对沈暄文笑起来。 沈暄文锁上门,发出咔哒一声轻响,他道:“对,选你……把你带回家,给你买好吃的,带你到处玩儿,从此以后你就不用操心……我包容你。” 这听起来好像的确不错,一个长期饭票,一个包容你的人。晏晓阳明明知道不可能,但此时此刻沈暄文表现出来的语言、动作和眼神都在对他说:他是真心的。 真心一瞬,却如同海边的堡垒,很难经得起海浪的侵袭。 “我……”晏晓阳的话卡在喉咙里。 沈暄文认真地注视着他,明亮的灯光中,他的笑容既温柔又谦和,在见到晏晓阳无法接招之后,顿时不着边际地退后回去,说道:“你不要有负担。” 晏晓阳去浴室里洗了把脸,沈暄文在外面将空调打开,晏晓阳出来的时候问:“沈暄文,这是你的爱情观吗?” “算……是吧?”沈暄文坐在沙发上,“我就是很喜欢付出的类型,喜欢一个人就拼命对他好。” 晏晓阳想了一会儿,说:“我要洗澡了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笑了笑,“你先吧。” 站在花洒下,让热水冲走一天的疲倦感,晏晓阳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后悔刚刚去便利店买套的行为——沈暄文喜欢他,可他偏偏没有答应要和他谈恋爱。 他知道,他却总是用奇怪的态度对待沈暄文。 他其实不能…… “好烦。”晏晓阳闭着眼睛,在水流中微微地伤感起来。 这个傻子,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,为什么非要喜欢他! 沈暄文睡着了。 晏晓阳洗好澡出来,看见沈暄文没脱衣服,睡在另一张单人床上——他仰面睡着,右手放在一侧,手机屏幕没有锁屏。 看起来不是故意睡着的,只是等着等着困意上涌。晏晓阳经常也有这样的时刻,十分了解又好笑地看着他。 “喂。”晏晓阳擦了擦头发上的水,在床边蹲下,凑到沈暄文耳边说,“不要睡,起来嗨。” 沈暄文没反应。 晏晓阳笑了笑,又伸出一根食指,戳到沈暄文的眉心处。他停顿几秒,指尖随后顺着沈暄文高挺的鼻梁往下滑……穿越鼻尖,越过嘴唇,最后在下巴处停留。 “为什么选我?”晏晓阳看了他很久,默默地问。 沈暄文仍然睡得很沉,没有要醒的迹象。 “我没什么好的……”晏晓阳小声地说,“我很差劲,我什么都做不好,我报复心很强,我很固执,我承受能力很弱,运气也很差,买的彩票都没中过……” 沈暄文比他好了不止一星半点,家庭比他好,大学比他好,工作也好……如果他们两人还在原来的轨迹上运行,也许这辈子都搭不上边吧。 晏晓阳吞了下口水,坐到床上去,在沈暄文的怀抱里睡下,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,伸出手臂环住沈暄文的腰,又很平静地说:“选我的话,你可能会后悔哦。” 说完,晏晓阳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穿透了。 他的假设又不知道做了多少。 但他不能再否认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他也慢慢喜欢上沈暄文了。 晏晓阳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,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屋内一片黑,只有玄关处的壁灯发出微弱光亮。 他的嗓子有点干,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,喊了一声:“沈暄文!” 水声暂停一瞬,沈暄文朦朦胧胧的声音传过来:“醒了吗?是你在喊我吗?” “几点了……”晏晓阳毛毛躁躁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,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多钟。 上半夜如此睡过去,下半夜恐怕要这么睁眼到天亮。 晏晓阳往浴室走,正好沈暄文也洗完了澡,出来的时候只穿了短裤,上半身裸着,露出一身好看的肌肉。 “往哪儿去?”沈暄文笑道,头发还没彻底擦干,张开手臂挡在晏晓阳的面前,“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……” “滚!”晏晓阳也笑着推他,特别嚣张地扬起下巴,“你小爷我要去放水!” “需要我帮你扶着吗?”沈暄文问。 “神经病。”晏晓阳瞪他。 晏晓阳解决完洗了个手,刚刚和沈暄文玩闹时的笑容却还没来得及压下去。 咦!晏晓阳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,再用手拍了拍脸,咕哝道:“太傻了……不要这么笑。” 话虽如此,出去的时候他看见沈暄文趴在枕头上玩手机,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飞扑过去,重重地压在沈暄文的背上。 沈暄文正在看夜宵,头也不抬地说:“啊。” 晏晓阳压住他,感受到沈暄文挺翘的部位,故意道:“……你可以啊,屁股还蛮翘的。” “没你翘。”沈暄文谦虚道。 晏晓阳低下头,灼热的呼吸喷在沈暄文的后颈,再吻了吻他的耳朵尖,声音压低道:“要不要做?嗯?” 沈暄文被他亲过的地方立刻泛起红晕,晏晓阳用手指拨弄两下,又侧过头把他的耳垂含在嘴里。 “我本来是想先点个外卖的……”沈暄文忍了忍,艰难地笑道。 他转过身,已经是箭在弦上的状态,晏晓阳自己点的火,这下没人来救他,只能得偿所愿地被扒掉衣服。 “就知道你……”沈暄文抱着他,吻得很动情,喉咙间发出低沉性感的喘息,“就知道你不会乖……” 晏晓阳配合地搂住他,抬起头回吻。 “你乖不了几天……”沈暄文看他的眼神染上欲火,轻轻地咬他的嘴唇,“……就要招我。” “那是因为……”晏晓阳乱喊一通,笑得像只小狐狸,“哥哥你厉害啊……我才会每次都找你是不是……干、干……我吧……” 沈暄文的呼吸顿了顿,更深地堵住晏晓阳的嘴,长驱直入地和他纠缠在一起,有点失控地说道:“闭嘴!” “啊哥哥……”晏晓阳的尾音颤抖着,毫无怨言地承受自己惹出来的火。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,到了最后都说不出是享受还是痛苦,仿佛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仿佛明天就是人类的世纪末日。一番彻底的胡来之后,晏晓阳汗湿了头发,口干舌燥地躺在沈暄文的怀里,嗓子都叫哑了。 第43章 沈暄文的理智回笼片刻,又和晏晓阳吻了好了一会儿,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道:“你今天……怎么了?” 晏晓阳看着他,说:“吃药了。” 沈暄文被他逗得笑起来:“什么时候吃的,这么猛,在哪儿买的?现在解了吗?” “还行吧。”晏晓阳认真想了想,说。 沈暄文拿纸巾帮他擦干净,晏晓阳抬起手摸了摸男人的侧脸,又故意捏了捏他的耳朵,说:“你耳朵还蛮软的。” “是啊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那我要多吹吹枕边风咯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大言不惭,说:“你吹,我都满足你。” 晏晓阳笑道:“手机拿过来,点点烧烤吃好了。” 两人点的东西让机器人送了过来,晏晓阳懒得动,自然是沈暄文去拿。吃完夜宵漱了口,两人换到另一张床上去睡。 晏晓阳玩着沈暄文的手指,听见沈暄文有点担心道:“阳阳。” “什么?” “你没事吧?”沈暄文总觉得今晚的晏晓阳有点不太对劲。 “我能有什么事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搂着他的腰,说:“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些……” “不是因为那些。”晏晓阳说,“但是……好吧,也许是有一点因为你。” 沈暄文问:“我做错什么了?” 晏晓阳说:“没做错什么。” “那是……什么?”沈暄文绕不过弯来。 晏晓阳在心里哎了一声,有点别扭地往后退了一点,沈暄文不让他走,收了收胳膊,又把人揽到怀里,逼问:“到底是什么。” “我……”晏晓阳想了想,笑道,“我们来聊天吧。” ◇ 第42章 二十一(晏-回忆) 晏晓阳和方老师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。 方老师在圈内有一点名气,学历也是实打实的。有次晏晓阳关注的某个电影推送了一条广告给他,他点开一看,那上面的编剧课老师正是方老师。 整个网课学下来大概要几千块,晏晓阳暗自算了算,不知道方老师到手能有多少,但肯定还不错。 晏晓阳开玩笑地把那条广告发给方老师:【方老师,我看到你了!】 方老师:【你想听吗?我有录播的视频,可以发给你。】 不等晏晓阳回答,方老师那边已经发了一个网盘链接给晏晓阳。 晏晓阳:【谢谢。】 方老师:【里面还有布置的作业。】 晏晓阳看了手机很久,回道:【我会写的。】 他把这件事当真了,让脑海里想的那些东西,从小时候起就幻想的事情落在纸上,然后……可能会有点价值,可能会成为晏晓阳的职业。 晏晓阳一直以来都是那么“随便”地生活着,只有这件事,他受到过鼓励,也隐约地觉得自己有一点天分。虽然天分不多,但也许可以通过学习,通过后天的努力,去完成一个目标。 于是,晏晓阳决定认真地去做这件事情。在日思夜想中,他始终被这件事haunted住。然而同一时间,他的暗恋依旧遥不可及…… 晏晓阳对f从来没要求过什么,他知道f不愿意他说出口,也就一次次地把那些感情克制下去。 但f从来不真正地疏远他,站在晏晓阳的面前的f仿佛是一个真切的海市蜃楼,甚至可以闻到一点点绿洲的气息。 晏晓阳知道这并不是最正确的,却总是无法拒绝f,无法拒绝喜欢一个人给他带来的鲜活感觉。 他把改完的剧本和写好的练习作业发给方老师,方老师看完后问他是不是在谈恋爱,晏晓阳下意识地否认了。 他反倒想知道f和方老师的关系如何,这两人明面上是朋友,可能背地里的来往远远地超过了晏晓阳的想象。 很快,f的三十一岁生日就要到来。这回晏晓阳在手机日历上备注过,不会像是上一次那般突然。他问陈安娜自己是不是要送礼物,陈安娜问他怎么还是这个人。 晏晓阳:【他一直都很照顾我,就算我不暗恋他,也该送他点什么吧?】 陈安娜:【你说得对。】 晏晓阳:【你送你男朋友什么?】 陈安娜:【我们这个年龄的愚蠢大学生,给他买个游戏皮肤都开心得上天了。】 晏晓阳:【……】 陈安娜:【给哥哥送什么我还真的没了解过。】 三十岁对于那个时候的晏晓阳来说很遥远,远到他年轻不敢告白,远到他只给自己留下无数辗转反侧的夜。 他和f之间,还是像以前那样,晏晓阳怎么长,都跟不上。以前的自己是个小学生,现在的他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。 不过,方老师居然也来像晏晓阳一样来找他商量,想给f送点什么。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太明显,晏晓阳看到方老师发来的消息后像是平地踩空,重重地摔了下去。 但晏晓阳只恍惚了一会儿,就认真地给方老师出主意。轮到他,他则选了最为安全的蛋糕,希望方老师把这件差事交给他跑腿。 f的生日那天,晏晓阳下课后提着蛋糕去找他们。 “哥,生日快乐。”开门的是f,今天他休假。前不久f理了发,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,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和蓝色牛仔裤。 “你真买蛋糕了?”f笑道。 晏晓阳点点头,把蛋糕交给他:“要冰一下,方老师……” “阳阳来了?”方老师戴着围裙从厨房闪现,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,彼此都笑起来。 “借用一下卫生间。”晏晓阳说。 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,用凉水冲了冲脸,再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要毁掉任何人的一天。 走出去后,f和方老师已经在布置餐桌,他买来的蛋糕放在最中间,插上蜡烛却没有点燃。 三十一。晏晓阳才二十一。赶不上的,赶不上了…… “吹蜡烛吧。”方老师笑道。 f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,晏晓阳只是短暂地看了他一眼,觉得他睫毛的影子跟随火光颤动的样子很好看。 “第一块先给阳阳。”f笑起来,和以往也并没有多少区别。 晏晓阳坐在他们的对面,接过f递来的蛋糕,说了一声谢谢。 那天晚上,方老师开车,f坐在副驾驶座,两人一起先把晏晓阳送回了学校。晏晓阳站在校门口和他们挥手,回过头来车快速地开走了。 晏晓阳低头给陈安娜发消息:【我们就算上了大学,也还是小屁孩。】 陈安娜:【你是,我不是。】 不久后,f和方老师谈起了恋爱。 两人在一起早有预兆,晏晓阳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上课。那一瞬间,他感觉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来,准确无误地给他开了个颅。 心情很糟糕。 晏晓阳跑去常去的酒吧喝酒,老板问他想看什么电影,晏晓阳醉眼朦胧,说放个爱情片吧。老板放起《诺丁山》,晏晓阳看了一会儿想换一个,于是老板又为他选了《爱乐之城》。 cityofstars……没有任何星星为晏晓阳闪烁。 他的暗恋在这一天失去了药效,他没有去争取,因为知道这一切都是如此脆弱和不可理喻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晏晓阳什么也没做,连写东西也放弃了,只是每天醒来,有课上课,没课看电影。 f和方老师忙着谈恋爱,好像也没什么时间搭理晏晓阳。以前他们还没正式确定关系,晏晓阳可以作为调剂出现,比如说一家三口之中的狗……汪汪汪,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! 在酒吧的时间多起来,晏晓阳本来就是这里的常客,也经常约文学社团的人在这里见面。有一次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,晏晓阳选大冒险,挑战内容是敢不敢亲另一个男生。 晏晓阳扬眉,道:“拜托,想夺走我的初吻吗?” 众人大笑不止。 “来吧,初吻啊……珍惜一下。”晏晓阳也跟着笑。 另一个男生也没拒绝,干脆坐到晏晓阳的身边。晏晓阳微微转过身,在众人的起哄声中,轻轻地吻了对方。仅仅是嘴唇贴了一下,什么都没做,但的确是初吻。时隔多年后,晏晓阳想不起对方的脸,只是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。 他只看得到自己。 一个很无聊的,很随便的人。 “我去下洗手间。”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又喝得醉醺醺的,打算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。 出来的时候站水池前洗手,酒吧的洗手间装修得有点昏暗,光源只有天花板上那盏黄色的灯。晏晓阳一边洗手,一边察觉到身边来了个人。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,没有霸道地占据中间的位置,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镜子里f的脸。 “哥?”晏晓阳一时间愣住了,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f。 f的下颌绷紧,用一种晏晓阳没见过的严肃面孔看着他,晏晓阳被他盯了一会儿,只觉得f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陌生,并且像是在压抑某种怒火一样。 第44章 “你怎么会来?”晏晓阳又问。 f没有应,仅仅是拉住晏晓阳的胳膊,手上用了点力气,要把晏晓阳带出酒吧。 “喂!”晏晓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几次想挣开却都没成功。 “你要做什么?你要带我去哪儿?”晏晓阳提高了一点声音,“放手!” f把他拉到外面去,终于松开手,晏晓阳扭着胳膊:“你弄疼我了……” “对不起。”f深深吸了一口气,显得非常心烦意乱,“我……不是故意的。” “你到底要做什么啊?”晏晓阳吼了一句。 f皱着眉,问:“你谈对象了吗?是那个和你接吻的男生?” ◇ 第43章 误会(晏-回忆) 晏晓阳经历了一次宿醉,非常痛苦的体验,希望世界可以就此毁灭。当他乱糟糟地坐在椅子上,对着面前的空气发呆时,又回忆起昨天遇上f时的情形。 相当诡异。晏晓阳打开电脑上游戏,再次去找陈安娜聊天。陈安娜感冒,依然抱恙和男朋友打竞技场,打得头晕眼花,声嘶力竭…… 陈安娜不屑一顾道:“也许是这样的,他一直知道你喜欢他,虽然不想真的和你谈,但你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……哇靠,对面打我一下好疼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心不在焉地在纸上涂涂写写,“继续?” “把你当弟弟吧,特殊一点的弟弟。或许也有一点好感?但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,他完全不能做这件事……但没想到,居然看见他想象中的那个乖巧的你,也会去亲别的男人,一瞬间脑子就抽风了……哎!对面交技能了!我骗了他一下!老公宝贝救我!” 晏晓阳琢磨了一会儿,心烦意乱地说道:“我才不是真的乖巧。” “所以只是他想象中的你。”陈安娜说,“……你最好离他远点,他现在也不是单身,小心人家对象举着刀过来声讨你。” 晏晓阳笑道:“哦,可我什么都没做。” “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,人有时候也没那么讲道理。”陈安娜叹了口气。 晏晓阳不知道陈安娜究竟说对了多少,但他总是苦苦煎熬,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暗恋,却被暗恋对象自己打破,这还是挺令晏晓阳恼火的。 从这以后,晏晓阳和f的关系越发扑朔迷离,他们真的很少再见面了,即使是非常重要的日子,方老师主动发信息给晏晓阳,晏晓阳过去后也只和方老师说话。 大四那年,晏晓阳终于需要进行一项实习才能拿到学分。不过,由于他本专业实在学得糟糕,他找实习的方向都在努力往一些文字岗投递。 回过神来的时候,晏晓阳半只脚踏入了大人的世界。他多了许多要操心的事情,姑姑打来电话关心,自然而然地问起晏晓阳明年毕业之后的打算。 晏晓阳说不出所以然来,姑姑倒是很宽容,告诉他:“还是回家来吧,在外也体验过了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没想好,也不忤逆姑姑,漫不经心地笑道,“可能吧。” 在被现实的喧嚣逐渐吞没之后,有天晏晓阳忽然想到当初社团里的那个学姐,不知道过去这么久,她是否还会像那个晚上一样,谈到自己喜欢的文学和被某个男孩伤害的往事。 不管怎么说,社会时钟令晏晓阳觉得难受——被绑缚,被不停地推动,即使是实习也觉得胸口憋闷。这倒是和工作内容没什么关系了,是晏晓阳天生就不喜欢。 晏晓阳不自觉地又想到方老师,想到他的工作倒是十分自由,有活的时候干活,也许是那种三年不开张、开张吃三年的类型? 方老师说喜欢他写的剧本,这些年陆陆续续晏晓阳在上面也投入了很多心血。方老师告诉他真正能拿出去的东西都是打磨过无数次的,每个结构,每句台词……内有乾坤,大有讲究。 晏晓阳改过的东西少说也有十三四版,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对这个剧本抱有期望,希望自己真的能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,希望让姑姑看到自己做出的成绩。 其实这中间也有方老师的推动,因为他对晏晓阳透露过一个消息——他认识的电影公司正有几部电影的拍摄计划,只要晏晓阳改好了,方老师就会把他推荐过去。 晏晓阳不得不承认,方老师告诉他的事情拥有极大的诱惑力。这不仅仅是在驴面前钓一根胡萝卜,而是前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胡萝卜塔。 他就是那只俗套的驴。 晏晓阳觉得也许可以忘记f,他有时候也想谈谈恋爱,试试能不能遇上什么人。和方老师认识之后,晏晓阳也加了一些方老师的人脉,有些是电影学院的大学生,和晏晓阳倒是差不多大。 在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性取向之后,晏晓阳还是觉得喜欢男生。既然暗恋已经破碎,那努力把它翻篇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。不过,晏晓阳大部分的心思在那个剧本上,找男朋友只是顺带。 实习经历实在太难受,完全没有实习工资,只有每天的一顿免费午饭,还得定时定点地去找领导拿每日饭票。晏晓阳看着朋友圈里方老师的工作日常,越发地羡慕他们这些已经开始干活的编剧。 日子一天天过,晏晓阳又刷到方老师在上的编剧课,这回他不太好意思蹭免费的,就拿之前攒起来的零花钱报了名。 方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了他:【看到头像跟你一样,点开一样果真是你。】 晏晓阳:【来跟方老师学习。】 方老师:【哈哈哈。】 晏晓阳这时候有点神经大条,没从方老师的表现里察觉出什么,还要到一个月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。 简而言之,方老师对他有点冷淡,不再像是以前那么热情了。 等晏晓阳发现,一切为时已晚。他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,有一种不好的预感,又觉得过于荒唐……难道说,是因为f吗?方老师和f闹矛盾了?所以自己变成了连坐的? 那他很无辜啊。 想来想去没什么结论,晏晓阳打开好友列表,f很久没有联系,已经沉到了很遥远的位置。晏晓阳动动手指,还是点开了与f的聊天框。 晏晓阳:【方老师是什么时候生日?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?】 f过了一会儿才回复:【我和他分手了。】 晏晓阳:【啊?】 晏晓阳:【为什么?】 f:【你别问了。】 晏晓阳心想,这就不能问了?方老师明明还答应给公司推荐他的剧本。 彼时的晏晓阳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,只是觉得f看起来非常不开心。 再问,f还在游泳馆工作,晏晓阳实习结束了坐地铁过去找他,想当面跟他聊聊,甚至想让f再考虑考虑,毕竟方老师……也挺好的。 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,晏晓阳过去的时候路边停着一辆车,那是方老师的车。晏晓阳来找f,一下子被方老师看到。 晏晓阳进了游泳馆,方老师跟着进来,晏晓阳见到f就问:“哥,你们为什么分手啊?” f依旧很帅气,他有点无奈地看向晏晓阳,朝他伸出手道:“……怎么还问,很久没见面,一见面就……” f的手忽然在半空僵硬住,晏晓阳奇怪地看着他。 “小方!”f沉下脸,绕开晏晓阳,向不远处的男人跑过去。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,f不小心撞到晏晓阳的肩膀,却没空搭理他。 晏晓阳瞪大眼睛,也惊讶地喊了一声“方老师”。然而方老师几乎是有点愤怒的样子,冲着f喊道:“你还要怎么解释!” f说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“你不要把我当傻子!”方老师伤心地道。 他目光一转,凶狠地看向晏晓阳,晏晓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呆呆地想走过来,却看见f一把拽住方老师的胳膊,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了出去。 方老师双眼有泪,讲话时带着哭腔,道:“你这个人真的很恶心……喝醉了明明是叫他的名字……!” 晏晓阳听不真切,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,仿佛坏掉生锈的玩偶,四肢的关节都不好使了。 他等了一会儿才跟着跑出去,四处寻找方老师的车却没有踪影,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想随便抓住他们两个人的其中一个,问清楚那是什么意思。 叫谁的名字……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看他…… 叫他的名字?谁?f?他算什么人……他就是f的……他和f没有关系啊。 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说过自己喜欢f。 ◇ 第44章 侮辱和毁灭(晏-回忆) 三角恋有够土的,晏晓阳确定他不喜欢,只是很偶然的,他的生活仿佛也变成滑稽剧目中的一段,被不明不白地牵扯进另外两个人中间。 翌日f打来电话,对晏晓阳说抱歉。晏晓阳等了好一会儿,也没等到f继续说点什么,于是有点失望地问:“没了?除了抱歉?” “嗯……”f低沉地道,“改天再请你吃饭。” 第45章 晏晓阳从酒吧的懒人沙发上站起来,略微暴躁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,有点冰冷地道:“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。” 或许他还是在期待什么,但f用更深的停顿空白告诉晏晓阳:他们之间没可能。 即使f和方老师分手,他也始终会去找下一个,与他年龄相近的……不,年龄小的也有可能,只是晏晓阳不可能罢了。 “那算了。”晏晓阳叹了口气,“拜,哥。” “阳阳。”f很轻地喊他的名字,“阳阳。” “挂了,再见。”晏晓阳的眼眶莫名地酸胀。 最起码晏晓阳明白了一件事,他的暗恋彻底结束了。他不喜欢玩这些无聊试探的人,他更倾向于那种直白的感情。 f则很软弱。 “最近我在实习的地方认识一个男孩……”陈安娜终于不再没日没夜地打游戏,也开始步入和晏晓阳差不多的人生轨道,“……他长得还挺帅的,你要不要回来一趟,我介绍你们认识?” “啊。”晏晓阳兴致缺缺地说,“可我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回家。” “家里好山好水。”陈安娜说。 “可是好无聊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觉得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 陈安娜随口问:“是什么?” 晏晓阳答不上来了,他怔愣一会儿,手指扣扣宿舍床上的蚊帐,道:“反正……先不回去吧。” 挂了电话,晏晓阳又在看关注的电影。 f和方老师都和他没关系了,可他们之中却没有人主动拉黑或者删掉对方,只是安静地躺在彼此的列表之中。 很多个晚上,晏晓阳都还醒着,去看那个修改了无数次的文档——到目前为止,这个剧本已经被晏晓阳改到了他的极限。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,从他的身体里面流淌出来的一些东西,化作某种血管,这种看不见的血管连结着他与键盘,源源不断地给这些虚幻输送着血液。 晏晓阳的血。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倒霉,明明好像只差了最后一点,他这只没什么背景的驴就可以稍微靠近胡萝卜塔,而不是……在跑步机上不停地打转。 晏晓阳还会绝望地做出这种假设:如果他是一个有钱人,他应该不会去花天酒地,而是能稍微放开手,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 拍电影也好,做公益也好……总之,不会伤害别人。 想归想,但是现实中的一切都告诉晏晓阳,胡萝卜塔是没可能的,他做不了编剧,这只是方老师给他画的一块饼而已。 很快,晏晓阳大四毕业,拍毕业照、和同学老师聚餐、莫名其妙地大哭一场……然后所有人都像是文学社团的学姐,把用不着的东西送给学弟学妹。 继承!这是一代代的继承! 晏晓阳始终是一个沉浸在低俗趣味里的人,他找了一份工作,但因为中午想睡觉而没法一直工作,屡次和那里的主管发生冲突…… 这太荒谬了。晏晓阳不理解到底为什么不能睡午觉。他既没有不完成工作,也没有伤害到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。 主管是那么得趾高气昂,拥有了最小的一点权力之后,他天真地就想当晏晓阳的皇帝。去他妈的。晏晓阳不干了。 姑姑听说了之后也没有责怪晏晓阳,反而隐隐有点开心,让他回家去。晏晓阳有过一点动心,不过这时候姑姑也谈了新的恋爱,对象就是以前对她有好感的超市大叔。 一切怎么又重来,兜兜转转这些年,晏晓阳好像再次变成拖油瓶。 不,拖油瓶plus版吧。 晏晓阳对姑姑说:“我会考虑的,让我再找找工作。” 姑姑没意见,都顺着他,说:“好,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。” 晏晓阳一分钱掰成两半花,租了个最便宜的阁楼住,阁楼没有卫生间,上厕所要下来。晏晓阳有个朋友后来在这里借住几天,对晏晓阳说:“回家后不能多喝水,否则尿急尿频就很糟糕。” 晏晓阳笑得不行,两人苦中作乐了一会儿。过一阵子,朋友找工作有了眉目,要离开的时候请晏晓阳出去吃饭看电影。 那部电影是个小成本的轻喜剧,导演和演员都没什么咖位,但总体而言拍得还不错,在上映期间也攒了一些口碑。 晏晓阳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,从电影开始之后的第十分钟,他的心就像是一面陈旧的鼓,有看不见的恶魔站在一边,拿着鼓槌不停地敲击着鼓面。 为什么…… 晏晓阳的身体僵硬在舒适的软椅上,他的双手是最开始发麻的部位,接着是他的双腿,然后是他的整个脊背…… 电影中的人……为什么说着晏晓阳最熟悉的台词…… 周遭的一切就像落入黑暗的河水里,晏晓阳心跳不止,有种强烈的呕吐感和心悸感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屏幕,只觉得这部电影变得越来越诡异。 所有的设定都变了,但晏晓阳能看出来,整个故事里的角色都像是套了一个不相干的皮套,说着他写过的、相似的句子…… 朋友毫无察觉,和电影院里的每个人一样享受电影。随着片尾曲的落幕,大家在灯光下站起来,而晏晓阳的脸全无血色,连嘴唇都是白的,吓了朋友一大跳。 出事了。 晏晓阳在朋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,心跳的频率已经没了规律,身上一阵冷一阵热,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不住地发抖。 “晓阳你怎么了啊!”朋友急得满头是汗。 晏晓阳浑身脱力,说出的话都是破碎的句子:“我没事……我……呕……” 他坚持到看见垃圾桶才吐,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的食物随着胃液翻涌上来,晏晓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 他想,这不对劲,有人一定看过他写的剧本。 但是为什么…… 晏晓阳一边哭一边吐,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怎么恶心的事情,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这些人居然要把他的东西这样偷走。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,这些年来,只有方老师和f看过。然而f看的版本是很早的,后面的那些就只有方老师看过。 晏晓阳几乎要疯了,他一连去电影院重刷了好几次,把整部片子都拉了一遍,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:有人拆碎了他的故事核心,用巧妙的方法重新组合,把它改的面目全非之后,他原先爱着的那些角色化为另一个世界的游魂,在皮套下面继续苍白地演绎。 好恶心,好恶心……好恶心! 晏晓阳头脑发热,不顾一切地给方老师打电话。 方老师总是不接,唯一的一次两人只讲了不到一分钟,方老师烦躁地听完晏晓阳的话,不耐烦地道:“晏晓阳,这只是你的臆想。” 这只是他的臆想?这只是他的臆想?! 晏晓阳像是一只发疯的野兽,可他再也联系不上方老师了,他被他拉黑了。 接着,晏晓阳别无选择,他去找f。f十分惊讶,但态度还比较温和,他不断地说:“阳阳,你先冷静。” “这是真的!我没有撒谎!”晏晓阳不停地重复。 f沉默地听完,晏晓阳要求道:“哥,你要帮我……你帮我把方老师约出来,我想当面问问他……” “我和他已经分手了。”f说。 “这不是分手不分手的问题,他偷了我的东西!”晏晓阳难以置信地道,“我联系不上他,你……” f给晏晓阳倒了一杯水,皱着眉看他,过了很久才说:“阳阳,方老师没必要……他不是那部电影的编剧,一切是不是只是碰巧?” “不可能是碰巧!” “我不懂……但是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情,对他来说没必要的。” “不可能是碰巧……我能看出来……”晏晓阳喃喃地道,“我能看出来的……我写了很久很久……” 他写了很久,爱了很久。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,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,不知道这其实是他生命的另一种投射方式,不知道这是对晏晓阳最大的侮辱和毁灭。 而f,f比晏晓阳想象中要更加软弱。 ◇ 第45章 坦诚(晏-回忆) 晏晓阳还能做点什么? f始终对这件事抱有不相信的态度——晏晓阳在他的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儿,方老师跟他的差距太大,恐怕换成另外的人,也很难坚定地相信晏晓阳。 打官司吗?去告谁?在方老师那种阶级的人面前,f可能都是属于攀上了高枝,晏晓阳才刚刚毕业,一无所有的他要怎么告?何况……可能也赢不了。 晏晓阳在小阁楼里躺了一个礼拜,几乎没怎么吃东西,他瘦了许多,也不争气地哭过几次。对此,他很难真的去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。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,晏晓阳又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。他变得很小,变得很脏,和父亲住在昏暗的平房,唯一得到的礼物只有空白习题册和铅笔。 他重新认识到写作对于自己的重要性,那是他这么多年来仅剩的东西。即使很长一段时间,他没有像这两年里把它看得这么重,但它始终陪伴着晏晓阳。 第46章 f点燃了晏晓阳的梦想,方老师催熟了它,可如今偏偏正是这两个人,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将晏晓阳的心血全部毁灭。 晏晓阳得不到答案,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伤害。最可怕的是,得不到支持的他也开始在怀疑,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臆想,毕竟只要一旦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出去,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并嘲笑他。 为什么呢?晏晓阳痛苦极了。没有这样的时刻,没有……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了,那一个礼拜他就是这样活在地狱里。 后来,晏晓阳考虑是不是要回家。 他忽然十分想念小岛,想念海风,想念能看见大海和听见浪声的窗户。他想到哥哥给他买的鬼吹灯,想到自己留在书架上的笔记本,想到和姑姑一起旅行的时光…… 有个声音说,回家吧,他还有姑姑,还有家,还有那么多的珍贵回忆。干脆把这些痛苦的事情全都忘掉吧,什么都不要了,回去做一个普通人,在当地找一份工作,这样也许……可以…… 不。晏晓阳又想。不行。 不行…… 这个世界上,最后一个人,最不应该放弃的人,只有他自己了。如果连他也逃开,那么他就会真正地彻底地背叛了他们。 他们。故事里的他们。晏晓阳创造出来的他们。 晏晓阳抽完手里的最后一根烟,努力地支撑起身体,试着打开阁楼的顶窗。秋天里的冷风钻进来,宣告着晏晓阳终于独自消化掉了一种难以忍受的东西。 没有人帮他。他得自己想办法。 晏晓阳当然不可能真的获得什么启示,但他清楚地明白一点,他暂时还不能回到他的小岛去,他必须留在大城市里。 此后的一两年中,晏晓阳一边打零工,一边想各种方法。 他曾经去过影视城,想认识一些剧组的人,看看他们能不能认识方老师。他给一些不认识的人发过私信,却没有回复。他给投过稿,其中有一个当时在招兼职,晏晓阳没有竞争过别人,也没有去成。他去学校,猜想方老师也许会回去讲课,但还是没有。 偶然的一次,他知道方老师住在z市的某个小区,是个很值钱的富人楼盘,拥有绝佳的江景,晏晓阳想进去却失败了。 晏晓阳想,方老师不缺钱,他只是想要报复自己。关于方老师和f之间的一屁股烂账,晏晓阳已经懒得去想,他不在乎f了,他的暗恋一点价值都没有,他只想找到方老师,当面问问他。 他在社会中摸爬滚打,过得潦草又糟糕,有段时间什么也写不了,有段时间又在打零工的途中认识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。 与这些人相比,晏晓阳其实并不处于社会的最底层。他在物质上比他们好一点,但压在他心里的东西每一天每一秒都在膨胀,就像背着一座山,令他有时候反而羡慕起这些人来。 有个春天里,晏晓阳还是一筹莫展,过去的同学们都已经毕业一两年,工作和生活渐渐稳定。他的事情没有对很多人说过,只有陈安娜隐约知道一点,但也不是全部。 晏晓阳有一阵子和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大哥合租,两人都在送快递,大哥经常给他看手机里孩子的照片,给他说自己成长的故事。 那真是一个特别令人伤心的故事,晏晓阳听完之后心里堵得慌,在抽了三根烟后,晏晓阳问大哥能不能写他的故事。 大哥答应了。 晏晓阳写得非常困难,过去那些自如的语言都变成了陌生的石头,晏晓阳搬不动它们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也就是在这一刻,晏晓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,他不会写了,他写不出来,在被剧本折磨的这两年中,晏晓阳和文字之间是双向放逐的关系。 他差一点,只差一点点,其实就站在完全被抛弃的边缘。这同样不是他想要的……晏晓阳惊出了一身冷汗,立刻强迫自己重新拿起纸笔。 一个月后,他第一次写出了一篇非虚构的文章,并且很幸运地被某个刊出。后来,出版了一些文章的合刊,晏晓阳的文章也在其中。 晏晓阳短暂地忘记了一会儿有关剧本、f和方老师的事情,稿费其实很少,但晏晓阳好像终于又获得了某种可贵的力量。 再后来,晏晓阳因为这件小插曲,谈起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恋爱。 男人比他大十五岁,相当有才华,在大学教过书,也是一个有点名气和话语权的编辑。男人气质儒雅,一直没有结婚,有过几个固定的伴侣,但都没有长久。 他喜欢晏晓阳,也看过他写的文章,毫不掩饰对晏晓阳的兴趣。晏晓阳一开始对他很有警惕心,唯一让他感兴趣的是,男人偏巧也住在z市,就是晏晓阳没有机会进去的那个地方。 晏晓阳别有用心,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想要做什么。他抱有不太纯粹的目的和这个男人开始来往,但男人很绅士,邀请晏晓阳来家里做客,只是想和他聊聊写作的事情。 “你看起来有点紧张。”男人笑道。 晏晓阳不是紧张,而是亢奋,他不知道怎么和男人说这件事。 他干脆放开了些许,主动出击道:“你想和我上床?” 男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晏晓阳,但他既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这件事。 晏晓阳拿不准,还以为自己要被立刻赶出去,可是当男人第二次邀请他的时候,晏晓阳又忽然顿悟了,饶有兴趣地去了。 他们在一起吃饭,晏晓阳厨艺非常糟糕,只会一通乱煮,男人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就放下了。他收藏了很多好酒,教晏晓阳怎么品酒。他还有很多藏书,给晏晓阳看他各种从世界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纪念品。 他们在一起足足吃了有一百零三次饭,终于在这种缓慢的进度中,晏晓阳也对他有了一点特别的好感。 当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时,晏晓阳第一次抱着“实在不行就滚蛋”的想法,伸手摘掉了男人的眼镜。 男人偏过头,晏晓阳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。晏晓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男人的脸上,男人显然也看见了,低声笑道:“怎么?” “教授。”晏晓阳咽了下口水,问,“你喜欢我吗?” 男人安静很久,指尖沿着晏晓阳侧脸的轮廓游弋。几秒钟后,他凑上前,终于亲吻了晏晓阳。 晏晓阳的心轰的一声沉下去,害怕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。男人很快发现了,于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稍微退后了一点,温柔地道:“我发现你有一个不好的习惯。” “什么?” “你不坦诚。” 晏晓阳张了张嘴,不知道怎么反驳。 “是对我不坦诚?还是对每个人都无法坦诚?” 男人非常宽容,没有放开他的手。 ◇ 第46章 超现实(晏-回忆) 晏晓阳不坦诚,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别人。自从发生了那件事,他一直就无法坦诚地面对一些事情了。 所以,有时候他会说谎,会继续编造出一些故事,改变当时的记忆,只有一小段,却能竭尽全力地再帮他往前走一段。 教授是一个温柔的人,晏晓阳接近他的目的并不纯粹,教授却在想方设法让他重新变得纯粹。 晏晓阳是幸运的,可以找到一个真正亦师亦友的男朋友,虽然很多时候他还是被当做小孩子,而晏晓阳不喜欢这样。 他们继续交往了一阵,两人间比之前有了更多的亲密接触,但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。晏晓阳有时候故意去撩男人,但他在此之前也并没有经验。相反,教授却是那种看似禁欲,实际上欲望并不怎么小的类型。 晏晓阳在教授家里有了一间固定的房间,晚饭后他会留下来。教授喜欢他写非虚构,觉得他会在这个方面有所成就,然而晏晓阳并不认同。 “也不用一下子就反驳我。”男人笑道,“你身上衣服穿多久了?袖子那边都磨花了,我带你去买几件。” “穿你的可以吗?”晏晓阳问。 男人打量他,点点头说:“行,去挑吧。” 晏晓阳打开他家里的衣柜,发现风格驾驭不了,号也大了一码,于是很快放弃,让教授带他去买。 晏晓阳后来搬进这个高档小区,他很紧张地开始“找”人。白天里教授出门工作,晏晓阳就会仔细观察。办法虽然笨拙,但只要在早晚两个时间点留心,他总能慢慢知道每户人家住着什么样的人。 教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,晏晓阳只说:“我在调查。” 晏晓阳在男人的眼里有点可爱,平时能惯着他就惯着他。唯独不惯着他的地方是床上,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,晏晓阳才体会到这事可能不简单。 晏晓阳花了不少时间适应,渐渐也习惯了男人的那种强势。他总是有很强的适应能力,又或者说他的确年轻,可以配合恋人改造自己。 这段恋爱虽然还算甜蜜,晏晓阳的心思却始终没有完全放在这上面。他几乎把整个小区都翻遍了,也没找到方老师。 第47章 有一天晚上,晏晓阳从噩梦中醒过来,忽然情绪非常低落,一个人躲去洗手间。 “小晏?”片刻后,男人敲了敲门。 “我没事。”晏晓阳手撑着水池,快速地擦掉眼泪。 “怎么了,你先开门。” 晏晓阳红着眼睛把门打开,被拥进怀里。男人不停地安慰他,问晏晓阳发生了什么,自己有什么能帮他的地方。晏晓阳一开始只是摇头,后来却忍不住向男人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全部。 教授没有像是f一样当面怀疑晏晓阳,他想了一会儿,甚至说: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。” 他看着晏晓阳的眼睛,又说:“让我来帮你。” 他没有帮晏晓阳找方老师,而是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,虽然这正是晏晓阳最害怕的东西。晏晓阳要处理的问题很复杂,他自己承受的压力是混沌的,整个过程里教授一直在陪着他。 只是,晏晓阳要再过一阵才会意识到,这件事他其实做错了。 他承认自己最开始接近教授的别有用心,虽然教授从来没有真正地和他聊过,但这个细小的裂痕却还是在他们中间产生了。 很快,晏晓阳察觉到自己和男朋友之间逐渐没有了先前的感觉。 最后一次,晏晓阳有点想讨好对方,精心准备了一个可以约会的晚上——他知道男人的癖好,知道喜欢听自己说什么话,穿什么衣服。 结果并没有走向晏晓阳想要的结局,他们之间有隔阂了。教授是一个见过太多风雨的人,晏晓阳则依然是一个不知所云的“小孩儿”。 他们一个太年长,一个太年轻,也许只要把这该死的年龄缩减一点,他们就会更好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。 可这世界上并没有如果。 晏晓阳自讨没趣,也不知道再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。 他试着提出分手,本以为对方会挽留自己,但男人可以对他无限心软,却也在一瞬之间变得冷硬。 晏晓阳和他分手了,没写出任何教授想要的东西,没看完任何一本重要的书,没找到想要报复的方老师,没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…… 只是,短暂地谈了一次恋爱,吃了很多东西,去看了心理医生…… 他没有离开z市,还住在这里。 生活再次变得无所事事,晏晓阳有时候做日结,有时候就去城市图书馆看书。一个人简单地过了一阵子之后,晏晓阳忽然感觉无比地轻松。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,晏晓阳觉得那句“时间是最好的解药”可能是正确的——他还是痛恨方老师,害怕去看有关那部电影相关的信息,有时候会想念在教授家里的时候,那是他这辈子目前为止,住过的最好的房子。 但一切的一切,又被一种更汹涌、更澎湃的东西所稀释了。他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,却不再把以前的事情当做最首要的。他重新获得了属于自己的“漫不经心”,不再把这世界看的很严肃。 也许是因为晏晓阳终于发现,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很小。他再次想起哥哥去世时自己学会的道理:人是会忽然死掉的。 人会忽然死掉,伤害会忽然到来,每一个24小时都很宝贵……一瞬间,晏晓阳对z市的厌倦毫无道理地到来,他收拾了东西,准备去别的地方看一看。 他的旅行很简单,没什么目的,经常去一个地方先要记下电影院的位置。 旅行的途中,晏晓阳认识了一些人,他重新和别人交流,带上自己的随身本,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创作灵感。 他爱上了买彩票,但是可悲的一次都没中过。偶尔也会买纪念品,经常用袋子装起来,每攒到一个数量之后,晏晓阳会就近寄一个快递回家。 陈安娜知道晏晓阳一直在外面游荡,也曾在格子间里发出羡慕的尖叫。姑姑劝不动他,只是让他想回家的时候就回家。 世界并没有天翻地覆,是晏晓阳改变了。 不过,这样的生活虽然自由,但在年初,晏晓阳重新回到z市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:他实在太“轻”了,简直就是一个游魂,可以毫不费力地钻到城中村的阴暗角落。 他和陈安娜也说过这个问题,也在纸上和自己探讨过。这段生活里,晏晓阳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产生联系,只有他一个人。 找到一家还不错的青旅住下,通过陈安娜的介绍,晏晓阳还有了一点远程私活可以维持生计,想着还能再在z市待上一段时间,于是继续留了下来。 这段时间他积累了不少想法,也许可以重新写点什么。 一天,晏晓阳起床后去看电影,那个有点超现实的瞬间是——为什么那么长的时间,电影院里没有出现叫醒他的人? 难道他的世界线已经改变了吗! 苍白消瘦并且吊儿郎当的晏晓阳坐在电影院的门口,温柔的夜色笼罩着他,远处的街角慢慢地开来一辆夜班车。 一秒、两秒、三秒…… 车门打开,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男人。他叫沈暄文,即将走过来和晏晓阳打招呼。 晏晓阳会和他交谈,两人互相打量对方,都在彼此的身上闻到一种“游离”的味道。 也许世界的确是超现实的,不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认识。 以一个谁也没想过的时刻,开启一段谁也没想过的旅程。 ◇ 第47章 想一下我吧 至此,五岁之后的故事都说完了,晏晓阳和沈暄文终于不用回到五岁之前认识彼此。 窗帘外面的暗夜正一点点转为白昼,看不见的太阳在攀升,从海的尽头向上跃起。 晏晓阳说得有点困,一度也有说不下去的时刻,但沈暄文始终就在这儿,睡在他的身边,真实地陪着他。 或许晏晓阳也需要这样的契机,当他想要找一个完美的倾听对象,不会有比沈暄文更好的人选。 黎明前的那几分钟,世界安静到了极点,大概只有酒店轻微作响的中央空调。晏晓阳讲了很多话,从内到外地变得很空,自己下床去拿冰柜里的矿泉水喝。 “你要吗?”他问沈暄文。 沈暄文说:“来一点吧。” 晏晓阳喝了一大半,还剩一半留给沈暄文,沈暄文接过喝了几口。晏晓阳长腿一跨,踢踢被子爬进去,再次把自己裹紧。 沈暄文喝完水,也学着晏晓阳的动作,和他一起缩进被子里。 这一刻,两人靠得很近,睡在同一个枕头上。沈暄文在慢慢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中看着晏晓阳,晏晓阳没有逃开他的注视,也安静地看着他。 过了一会儿,沈暄文笑了笑,他伸出手,轻轻地拨走散落在晏晓阳脸颊上的碎发——他修长的手指顺着晏晓阳的侧脸轮廓游走,不带其他欲望色彩地流连在晏晓阳的耳朵和下颌处,像是在摸一只小狗。 晏晓阳还是瘦,脸上一直没什么肉,他的骨相很好,眼尾微微有点上扬,虽然平时大咧咧的看不出来,但他长得确实不错。 “怎么?”晏晓阳舒服地眯了眯眼睛,小声问。 “没怎么。”沈暄文也小声说。 又过一会儿,晏晓阳笑了笑,继续问:“你相信我吗?” “相信。”沈暄文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他。 晏晓阳的心重重地一跳,泪水不讲道理地涌上眼眶,如同闪烁的星星般在他眼睛的宇宙中流转。 “你喜欢我吗?”晏晓阳停顿一会儿,压抑着淡淡的哭腔问。 沈暄文凑近他,然后吻了他,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地说:“喜欢。” 晏晓阳的眼泪滑落下来,左边的眼泪划过鼻梁,落在枕头上,变成一个小小的湖泊。他吸了吸鼻子,鼻音很重地说道:“嗯。” 沈暄文伸出手臂,把晏晓阳整个人抱在怀里,紧紧地搂住他,几乎想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。 晏晓阳闭上眼睛,也顺势搂住沈暄文的脖子。沈暄文的吻再一次落下来,这次他亲了亲晏晓阳的额头,说:“睡吧,天亮了。” 晏晓阳忍不住嗤笑一声,说:“天亮了不是应该起吗?” “我们倒时差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,但他听见了一个声音,那声音低沉又有安全感,慢慢地渗入晏晓阳的身体,让他渐渐地失去意识,在沈暄文的怀抱里沉睡过去。 沈暄文一直睡不着,可他一动也不动,像是一座忠诚的、有血有肉的雕像。晏晓阳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,沈暄文低头轻轻地吻在他的嘴角,知道他是睡熟了。 原来是这样,沈暄文长久地盯着晏晓阳身后白墙的某一点,他现在知道了晏晓阳更多的事情,明白他这些年苦苦寻求的无非只有两个东西:相信,喜欢。 这么简单,却又这么难以得到。 沈暄文从没有过如此想穿梭时空的感受,他想拥有一项超能力,回到晏晓阳孤独无所依靠的那一刻,告诉他:他相信他。 但那实在过去太久太远,沈暄文回不到任何一个晏晓阳需要他的时间点,甚至对晏晓阳的告白也是那么匆匆忙忙…… 第48章 他很后悔,后悔当时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只想着自己,后悔在那栋看见海的房子里,没有再用心一点。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? 沈暄文又开始恨他不是一个有钱人,恨他没有背景和能力为晏晓阳做点什么。说到底,沈暄文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放逐的小角色。 他感到很难受,而这不过是晏晓阳所体会到的千分之一。 沈暄文反反复复地想了很久很久,酒店外面的走廊里,阿姨正在挨个打扫卫生,他们的“请勿打扰”还没有失效,他们还是两个被排除在外的人。 晏晓阳睡得十分舒服,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,沈暄文还在不辞辛劳地给他做人肉抱枕,晏晓阳一条腿搭在沈暄文的身上。 他稍微一动,就感觉到沈暄文在吻他的脸,说:“醒了吗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睁开眼睛,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洗手间,“我梦见自己在吃东西。” 沈暄文笑道:“那你是饿了。” “点外卖吗?”晏晓阳问。 沈暄文说:“去外面吃吧,有点想吃面,送来会坨。” 晏晓阳走出去穿衣服,顺便抱了抱沈暄文,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,说:“好。” 两人找了家小店吃海鲜面,晏晓阳碗里的辣椒放多了,他一边吃一边吸溜豆奶。沈暄文很安静,提前吃好了就在晏晓阳的对面刷手机。 直到这个时候,晏晓阳才慢慢想起来:关于他,沈暄文已经比陈安娜知道得更多一点了。那些藏在心里的事情,从此以后不用再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,沈暄文帮他拿走了一些负担,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看他。 但晏晓阳并不后悔,他信任沈暄文,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,会帮他守护好这些事情。何况,晏晓阳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一切。 比起过去,让晏晓阳觉得更重要的是以后。 晏晓阳之前拒绝过一次沈暄文的告白,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……然而,晏晓阳只是明白得晚了一点,他也是喜欢沈暄文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晏晓阳始终找不到好的契机去告诉沈暄文。 沈暄文会信吗?他们认识的过程不太正常,开始之后的顺序也完全颠倒……一旦真正地去想开始一段关系,应该比他们在旅途中保持的轻松感觉要难。 晏晓阳不确定要怎么做,不知道如果真的和沈暄文开始谈恋爱,一两年以后会不会得到更加残酷的结局。 “吃完了吗?在想什么?”沈暄文放下手机,对着晏晓阳笑了笑,“……你老盯着我看什么,我脸上有脏东西?” 晏晓阳想的太入神,被提醒了一下才发现碗里剩下的面果然坨了。 “没什么。”晏晓阳有点心虚地拿筷子戳了戳面,“不想吃了,走吧。” “我有点事情想单独离开一会儿,今天不陪你玩了,但晚上就回来……行吗?”沈暄文自觉地去结账,回来后有点迟疑地道。 “啊?”晏晓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顿时愣在原地。 沈暄文干咳了一声,小声道:“有点私事。” “私事……”晏晓阳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咀嚼,古怪地看着沈暄文,“什么事?你要去约会?又是哪个学长过来出差?不过我家这个小地方……也会有什么差要出吗?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!喂,你不要笑!” 晏晓阳刚开口就有点后悔,可又因为惯性没法停下来。沈暄文微微惊讶地瞪圆眼睛,之后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。 他说:“好了好了。” 沈暄文抓住晏晓阳挥舞的手臂,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。晏晓阳嘴巴里还有冰凉的豆奶味道,沈暄文低头笑道:“没有学长啊,都没和他联系过。我天天陪着你,你别张口就来。” “唔。”晏晓阳说不出话,看着沈暄文忽然心跳得飞快。 沈暄文顿了顿,又认真地道:“……也不会消失,在路上会一直和你联系,想我的时候就给我发消息。” “谁要想你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还是想一下吧。”沈暄文像是在和他商量。 晏晓阳挣开了沈暄文的手,耳朵有点发烫,说道:“去吧去吧,我回酒店睡觉。” “别睡太多,起来看看电视也行……不然晚上又睡不着。”沈暄文絮絮叨叨。 “行了!”晏晓阳嫌他啰嗦,“我走了!” 沈暄文最后对他笑了一下,朝他挥挥手。 ◇ 第48章 礼物 沈暄文找到的那家手作店在隔壁市,和晏晓阳分别后,他直接加钱打车过去——这几乎是最快捷的方法,但成本会多出很多。 提前加上店主的微信,沈暄文看了几个朋友圈里的视频,先远程选了几个配件。 店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,人很热心,对沈暄文说:【我也可以帮你做哈,帅哥,成品你要的急得话,可以加点手工费,我晚上就能给你寄出去。】 沈暄文:【谢谢,但我已经在路上了,我打车过来。】 店主:【哎?!】 沈暄文:【捂脸.jpg】 沈暄文:【我还是想亲手做一下,等会儿有搞不定的还要请你帮忙。】 店主:【当然当然,你放心。】 店主:【一定是要送给很重要的那个人吧。】 店主:【偷笑.jpg】 沈暄文一时间有点宕机,找不到最完美的表情包,错过最佳的回复时机后索性没有再回复。 是的。他在心里说,一个很重要的人。 在这漫长的夏天即将真正过去的时候,沈暄文才明白晏晓阳在离开前想送给他的告别究竟是什么。 明明自己也忘不了,也在受着折磨,但晏晓阳一直在笑,告诉沈暄文可以勇敢地走下去。 沈暄文的头靠在车窗玻璃上,高速路上的连续风景没什么变化,他后悔在上车前没有买一杯咖啡,因为这时候他迎来了第一波困倦。 手机一震,微信里晏晓阳给他发了一张在酒店看电影的照片。 沈暄文笑了笑,回他:【很舒服了。】 晏晓阳:【好看的片子都要额外收费。】 沈暄文:【那看看免费的。】 晏晓阳:【免费的都好难看。】 晏晓阳:【你现在在哪儿?】 沈暄文:【在路上。】 晏晓阳没有再回他,也没有追问到底,沈暄文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,但很快也无心去思考这些。 下了高速公路,他们渐渐进入另一座城市的边界。比起晏晓阳的家,这里没有沿海,空气里的烟尘似乎多了一些。 到了这里,离手作店就不算太远。沈暄文下车前问了一下司机,要不要等他一起,晚上还是要回去。 “行啊。”司机也是个年轻人,能把沈暄文拉过来再拉回去他很乐意,就是中途自己得等一会儿,“那我去找个网吧玩会儿,我电话你记一下,你好了就打电话给我。” “好,多谢。” “没事。” 沈暄文一转头,他还没进去,就看见有个穿着长裙的姑娘站在玻璃门之后,悄悄地把门缝打开,对他笑道:“是你吗帅哥?” 像是在对什么暗号。 沈暄文也笑起来:“是我是我。” “哇,你是真的包车来的。”店主感叹道,“我们抓紧时间吧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说,“有咖啡吗?给我续一下命。” “有,我给你倒。” 手作店很温馨,除了沈暄文以外,只有角落里的一对男女在烧玻璃。 沈暄文拿出手机看了看,发现晏晓阳十分钟前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,是他看完不好看的免费电影,接着下楼去糖水铺了。 沈暄文:【甜吗?】 晏晓阳:【我说不要糖,老板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我,然后给了我一碗无糖的。】 沈暄文:【笑哭.jpg】 晏晓阳:【不甜哦,但是什么味儿也没有。天快黑了,你在和谁一起吃饭吗?】 沈暄文:【没有谁。】 他把手机连上店里的充电器,喝了一杯店里的咖啡。店主给他找了个位置,桌上放着沈暄文在车上时就选好的配件。 “你选的这种皮……我这里还有三张。”店主给他介绍,“……这块最好,这块这里有一点点瑕疵,价格会稍微便宜些。” “要最好的。”沈暄文没有犹豫。 店主点点头,把一整块加工好的皮料摊开,继续道:“……其实不难,就是要把活页环装上去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低头仔细地看了看,接过了店主手里的工具。 大概确定好位置,沈暄文做了穿孔记号,跟着店主去打孔。活页环的两端要固定好,沈暄文第一次操作,虽然看起来不难,但因为太想拿到一个完美的东西,还是花了一些时间。 “这样就行。”店主在旁边小小地协助了他一下。 沈暄文合上外皮,又打开看了看,觉得一切初具雏形。接下来还得在背后的中间部分穿孔,然后系上皮筋……到这一步,笔记本已经基本可以使用了。 第49章 “加上内页试试看。”店主笑道。 沈暄文认真地把玩了一会儿,摊开本子后打开活页环,按照自己的喜好往里面添加书写的内页。说起来,沈暄文看到各种款式的内页,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只用过单调的横线本,觉得现在的东西做的越来越精致。 “如果……如果我有一只笔的话,放在哪儿会比较好?”沈暄文问。 “这里。”店主给他指了指,“或者再买一个笔插袋。” 姑娘又掏出一个盒子,里面是各种眼花缭乱的小挂件。沈暄文挑了两个挂上去,手里的本子变得更加丰富。 “送你一支笔。”店主帮他打包好做好的笔记本,“要写卡片吗?” “不用了。”沈暄文看看时间,“谢谢你。” “没事呀。”店主送他到门口,还在叮嘱他一些保养事宜,“有条件的话可以定期给本子上油,用一段时间之后会更好看。” 沈暄文笑道:“好。” 天色已晚,沈暄文打电话给司机准备回去。晏晓阳没有再发来消息,沈暄文主动说:【回去了吗?】 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才回复:【在酒店外面散步。你要回来了吗?】 沈暄文:【快了。】 晏晓阳:【哦,那等你回来再点夜宵。】 他不说还好,一说起这个,沈暄文的肚子跟着叫了一声。不知不觉错过饭点,司机在前面听到后微微笑起来。 沈暄文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,随口和司机聊上几句。司机似乎看出了点什么,问起沈暄文之前在手作店里买的东西多少钱,沈暄文道:“四百多。” “是什么?” “就……一个自己做的笔记本。” “写字的本子?这么贵?!” 司机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,沈暄文自己也没用过这个价格的本子。司机给他算了来回路费,笑道:“还得再往上加点……礼物吗?送对象的?” 沈暄文点点头道:“嗯,礼物……对象,还差一点吧。” 或许太急了,或许也不怎么值得。 然而沈暄文上午抱着晏晓阳睡觉的时候,想来想去,他只知道晏晓阳喜欢写东西,并且……晏晓阳之前一直在用的那本,已经写满了。 一切都是临时起意,沈暄文坐在面馆的时候搜到这家店,于是一点时间都没浪费,直接打车过来。 他很少做这种事情,心里有一种无法解释又汹涌澎湃的激情。想到这里,沈暄文忍不住再次打开这本他自己做的笔记本,缓慢地翻到最后一张空白页。 车再次在高速上行驶,那些不断后退的灯光照亮沈暄文的侧脸,他低下头,用手摩挲光滑的纸张,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和晏晓阳相处的画面。 有很多个晏晓阳。 初见时的夜晚,在青旅做饭,他们的上下铺,跳起来和自己说晚安,喂他吃药,他们的半价游乐园,落日飞车,一起打扫租来的房子,一起去海滩散步,山顶的小公园,驶向小岛的船…… 沈暄文想,原来他们之间已经积累了这么多回忆,这些刹那变成了过去。和晏晓阳在一起的过去,又在电光石火间汇聚成一条永远闪光的河流,流经沈暄文的心,让他始终有一种不合情理的热恋感。 从他第一次吻过来的那一刻,沈暄文就无可救药地交出了自己。 ◇ 第49章 旅行结束 晏晓阳一直和沈暄文住在同一家酒店,暑假即将欠费停机,属于小孩儿们的吵闹也将彻底远去。晏晓阳平时不觉得,一旦和沈暄文分开,才骤然发觉自己还有点不习惯。 编辑过几条没什么营养的消息,打开的聊天框又关上。晏晓阳挪动房间里的椅子,趴在窗口看月亮。 一首歌的时间短暂地过去,月亮躲藏到云朵的身后。晏晓阳的手懒洋洋地搭在窗边。 烦死。晏晓阳在心里想,这个沈暄文怎么还不回来,到底是去做什么?神神秘秘的,不会以为这样很酷吧? 良久,晏晓阳转头趴在床上。他侧着脸,在没意识到的时候再次拿起手机。 手机屏幕如同一面镜子,晏晓阳看见自己的脸。他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研究过自己长什么样,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他。他……哎?脸怎么有点粗糙啊。 晏晓阳翻了个身,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,他摸了几下脸颊,悲痛地发现真的有点干燥起皮……不行!晏晓阳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沈暄文,他可不能输给沈暄文! 正好沈暄文不在,他先买片面膜救下急…… 外卖送来很快,晏晓阳一年也用不了几次面膜,所以不算特别熟练。护肤品这种东西……平时晏晓阳只会嫌麻烦,他的包里从来都没有留给这些东西的空间。 哪知道晏晓阳这边刚贴上面膜,门外就传来沈暄文的声音。 “靠。”晏晓阳只好顶着面膜去开门,心想沈暄文早不回来晚不回来,真是一件怪事,“进进进。” “你干什么呢?”沈暄文愣了愣,然后笑出声来。 “加深我的美貌。”晏晓阳故作潇洒地一扬头,因为贴着面膜,只能小幅度地讲话。 沈暄文看了他一会儿,笑容简直可以说是闪闪发亮。 “笑什么?”晏晓阳板起脸。 沈暄文摆摆手,还是笑着说:“没想到你这么有偶像包袱……平时我看你挺粗糙的。” “没有。”晏晓阳面无表情地道,“你的错觉……你去哪儿了?消失这么久?手里拿的是什么?” 一路上,沈暄文都在想要对晏晓阳说点什么,再把礼物给他。可说来也怪,一旦认真地去想这些,沈暄文肚子里的最后一点墨水也消失了。 他打过的腹稿听起来都很傻:晏晓阳,忘掉过去的不开心,和我在一起吧……晏晓阳,你说让我忘记不开心的事情,你也要这样……晏晓阳,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,但我想,我们总是要继续生活下去…… “送我的吗?”晏晓阳又问。 沈暄文看着他,在心里拿黑板擦把那些腹稿都擦干净,说:“嗯,送你的。” “我没过生日。”晏晓阳有点好奇,也有点开心。 沈暄文说:“我喜欢送,管你过不过生日。” 晏晓阳一愣,眼睛里的神情有点复杂,他竭尽全力地看向沈暄文,嘴角甚至在不停颤抖……深呼吸几次,晏晓阳看了看时间,悲痛地说道:“还有五分钟,我的面膜,你别逗我笑了。” 沈暄文很冤枉,说:“我说什么了?这也很好笑?难道不是你的笑点太低?” 晏晓阳忍了又忍,终于还是把面膜笑裂了,他说:“……因为我觉得你在cos霸总……” 沈暄文想,那没有,刚刚他真的没这个爱好,但现在…… “刚才没有。”沈暄文往前走了一步,晏晓阳坐在床边看他。 沈暄文低头,挑起晏晓阳的下巴,眼神中的侵略性很足,缓缓笑道:“现在才是霸总。” “霸你个头,说你胖还真喘上了。”晏晓阳的面膜彻底四分五裂,脸上还湿着。 他推开沈暄文:“走开,我要去洗脸。” 沈暄文一下子破功,笑着摔倒在床上,礼物袋被他压在身下。 晏晓阳走去浴室,揭了面膜开始洗脸,只觉得刚刚的一瞬间,他的心其实在怦怦直跳。再次走出去,沈暄文还躺在床上,晏晓阳问他:“东西呢?是什么?” 沈暄文对他笑了笑,对晏晓阳伸出手,两人的双手紧紧握住,沈暄文把晏晓阳拉过去,晏晓阳重心不稳,只好倒了下去。 一双炽热的、熟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,沈暄文凑近他,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晏晓阳的嘴唇,而后慢慢地吻住他,吮吸晏晓阳的唇珠,用舌尖撬开他的齿缝,再贪婪地和他反复纠缠。 这是一个有点不同的吻,晏晓阳在沈暄文亲过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。这是一个包含了太多情感的吻,就像逝去夏天的挽歌。有爱,有欲望,却又多了太多无法描述的情感。 晏晓阳浑身一颤,如同电流般的战栗感从他的尾椎骨那儿升起,沈暄文结实的手臂揽住晏晓阳的腰。 两人一边接吻,沈暄文一边搂紧他。他翻身,晏晓阳被他压在下面。过去很久,晏晓阳的手抵在沈暄文的胸膛上,一半犹豫一半挽留地推开他。 沈暄文低头,近距离地凝视晏晓阳,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他了,要把此时此刻他的容貌刻在心上。 “晏晓阳。”沈暄文低声道。 “嗯。” “送你的。”沈暄文伸长手臂,把东西拿过来。 晏晓阳懒得起来,于是躺着把沈暄文给他的东西拆开。 包装纸上印着一颗颗圆滚滚的草莓,麻绳系的是活结。 打开后是一本深棕色的牛皮笔记本,还留着一点皮革特有的味道。 晏晓阳在灯下仔细地看,喉结动了动,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欢,说道:“你从哪儿买的?” 第50章 沈暄文笑了笑,道:“我自己做的。” “你做的?”晏晓阳把皮筋解开,里面是崭新的活页环和内页,“你动手能力这么强吗?” “不是很难。”沈暄文抿了抿嘴唇,“主要是想给你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。” “哦……”晏晓阳坐起来,立刻去翻自己的包,从里面拿出原先已经写满用旧的本子,“我很喜欢!从明天开始就用它!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始终望着他。 晏晓阳的确喜欢这种东西。他想到小时候和姑姑的旅行,他也得到了相似的礼物。这么多年过去,沈暄文又给了他一次快乐的体验。 他把沈暄文做的笔记本收好,又朝他走去,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,开心道:“我喜欢……” 晏晓阳主动朝沈暄文亲过去,然而这次的沈暄文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应他,反而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,让晏晓阳的吻留在了他的嘴角。 晏晓阳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,顿时睁大眼睛,奇怪地看着沈暄文。 酒店房间的灯光陡然变得有点沉闷,沈暄文的眼神冷静,用手拍拍晏晓阳的肩膀,轻声道:“先起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他极力克制,可晏晓阳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。晏晓阳松开手,不知道沈暄文想说什么,只是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。 如果换一个人,晏晓阳恐怕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,但眼前的人是沈暄文,晏晓阳或许还有别的期待。 晏晓阳的心跳得越来越快,沈暄文的每个表情和动作都正在拉扯他的心脏。 咚、咚、咚……晏晓阳等了一会儿,与沈暄文四目相接,这一刻的电光石火,晏晓阳忽然有一种被沈暄文完全看穿的感受。 沈暄文的脸绷紧,数次想吐露什么,仿佛在挣扎,最后一秒,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。他说:“晏晓阳,跟我走吗?我喜欢你,想照顾你……你以前给我过生日,让我把那天当做告别。我听话了,告别了,以前的事情对我来说不再重要,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 晏晓阳紧张得胃都扭曲起来,四下寂静,他的心跳声更加明显。 沈暄文问:“你想和我在一起试试吗?” 晏晓阳感受到强烈的晕眩感,肩膀被一种莫名的重量往下压,很久之后,他才气息不稳地道:“……我,我也喜欢你……” “但?”沈暄文辨认出晏晓阳心里的转折。 晏晓阳看着他,这段时间以来他对于沈暄文的纠结,还有对自己的不自信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:“但我们相差很多!” 沈暄文张了张嘴,没有说话。 晏晓阳说:“我跟你……要是永远都像刚认识的那样就好了!” “可是……”沈暄文手忙脚乱地道,“可是感情是不受控的,我……我……我会努力的。” 晏晓阳的心猛地抽动一下,低声说:“你一定会讨厌我的。” “我不会。” “会。” “我不会。” 晏晓阳突然站起来,大声地胡乱说道:“可能是我们一直待在一起的关系吧!我要走的时候你又跟过来!如果我们两人分开,也许你就会很快忘记我了!” 沈暄文还是倔强地说:“我不会的。” 他也站起来,有点咄咄逼人道:“要不要赌!晏晓阳!赌我会不会忘记你!” 晏晓阳退后几步,又面红耳赤地吼道:“你那么大声干什么!为什么说喜欢我还要这么凶?!赌就赌!我会怕你吗?!” “我……”沈暄文顿时有点哭笑不得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声音也跟着委屈地低下去,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 晏晓阳有点滑稽地站在墙角,沈暄文对他说:“我错了,你不要罚站。” “我就站在这里。”晏晓阳梗着脖子道。 沈暄文安静了一会儿,又无奈地说:“对不起,我……我知道我俩开始的状况不对,把一段不算认真的关系变成真正的恋爱,你心里一定会有很多顾虑。但我……我没有时光机,阳阳,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过去跟自己说,你会在不久的将来爱上这个人,一定要更好地对他,一定要更认真地听他说话,一定……一定要让他开心快乐。” 晏晓阳保持着沉默。 “我也说不清楚……”沈暄文语气里带着懊恼,“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是说不清楚,我才是和你相差很多的那个,你给我的东西是那么珍贵……所以别说我们相差很多,我们拥有的过去不一样,为什么要用那么单一的眼光来看待现在?” 晏晓阳微微地喘着气,眼睛里有水汽正在聚集。 “……恋爱和人生,人生和摩天轮都一样,总是有着一个不经意的最高点。许多人都在拼命攀升,达到最高点后,从此就只有下降……”沈暄文试着走近一点,又在背晏晓阳以前说过的话,“也许吧!我的过去总是做错,你也一样!可是喜欢你之后,我觉得我生活中的下降停止了下来。摩天轮转一圈之后,我会想要再买一张票,于是……又可以和你上升到最高点。” 晏晓阳的鼻翼微微翕动,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沈暄文。 “傻子,再坐一圈还是会下降。”晏晓阳小声说。 沈暄文笑起来,说:“那就再买一张票啊。” “万一总是错呢?” “错就错了。”沈暄文说,“我心甘情愿。” 他再走近,晏晓阳已经不像是刚刚那么无所适从。沈暄文伸出手臂,紧紧地抱住晏晓阳,无比认真地对他道:“我的旅行结束了……晏晓阳,这回我想把身上背负的沙发扔进海里。” 晏晓阳闭起眼睛,把脸埋在沈暄文的颈窝,想了一会儿,自暴自弃地说:“……我不能现在就这样跟你走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仿佛也猜到了。 “但我同意跟你打赌。”晏晓阳补充道。 沈暄文笑道:“好啊。” 晏晓阳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,紧接着他也像是开学前的小孩儿一样,边哭边说道:“……我的旅行也结束了,沈暄文……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。” —马尼拉在哪里?end— 【作者有话说】 明天(周四)会休息一天,周五回来。不出意外的话会入v了!大概是要往回倒v 这一卷结束之后本文还剩最后一部分,是从他俩重新见面(不算彻底分开也没有分开很久)开始写,都是一些轻松拌嘴约会日常,没什么大剧情了。大家喜欢的话可以继续往下看! 多谢支持! 雨,雨,晴 ◇ 第50章 猫猫头变网友 一年后,夏。 “恭喜啦晓阳。”几个年轻人坐在日料店的榻榻米上,拿面包干上的鹅肝嘻嘻哈哈地碰杯,“恭喜脱离金角大王的掌控!” 坐在最外侧的一个青年染了头张扬至极的红发,一张帅气俊朗的脸十分桀骜不驯,夸张地对大家抱拳笑道:“不客气不客气,知道你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……离职前我能发挥最后一点光和热,就当是为大家做贡献了。” “金角大王今天从会议室出来时的表情永流传。” “金角大王心想,晏晓阳这个刺头终于滚蛋了!” “哈哈哈哈。” 俗话说得好,上班太久人是会变态的。文案组的这群人平时受到的压迫主要来源于他们的主管,那个四十岁的男人有一个外号叫金角大王,完全是因为外貌酷似。 晏晓阳刚来的时候不知道,听说了以后还在认真地问银角大王呢,大家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哈。 他是去年夏天来这里工作的,转眼一年过去,虽然还是选择了离职,但其实晏晓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,因为他竟然真的能这么耐着性子,认认真真地开始和别人一样的生活。 “你什么时候走?”同事问,“是去a市吗?” “是。”晏晓阳点点头。 “晓阳,好奇你为什么要去a市……离我们这儿挺远的,也不是你大学时候读书的地方。虽然那里的确很好,但生活压力可能会大很多。” 晏晓阳笑了笑:“没关系,重在体验。不过我应该不会立刻就去找工作,天气太热了,而且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……” “什么事?” 晏晓阳指了指自己的红毛,一本正经地道:“我要去cos樱木花道啊。” 同事们全都哄笑起来,晏晓阳在日料店柔和的灯光下看着他们,觉得此时此刻的每个人都很好,和这些人认识也真的太好了。 在家乡待了一年,晏晓阳的生活获得了一种相对的安定。 寻寻觅觅,他最终还是在这里找到一份可以做下去的工作,尽管工资不高,主管还是金角大王,但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,每天都能回到小岛。 这一年,姑姑也终于再婚了。 得知晏晓阳去年夏天回家,并且在岛上绕了一圈没进家门的事情之后,姑姑差点抄起锅铲发飙:“要死啊!到家门口了都不告诉我?你学什么大禹治水?!” 第51章 “我错了!”晏晓阳跪地求饶。 姑姑的再婚对象,依然是晏晓阳熟悉的超市小老板。叔叔得知晏晓阳回来特别高兴,带着他的女儿过来,大家一起吃了顿饭,两位长辈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。 小老板叔叔虽然其貌不扬,但经济实力却非常可以,女儿之前在国外留学,前两年才回来。长辈们在这个年纪还能找到可以一起走下去的伴侣,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 晏晓阳没什么意见,叔叔的女儿也没有意见,于是姑姑和叔叔简单办了个婚礼。婚后两人搬去了新房子,岛上的老房子整个空了出来,成为晏晓阳一个人的地盘。 “爽吗?”周末,陈安娜有时候会来找晏晓阳,两人在一起吃饭聊天。 晏晓阳说:“一个人住吗?挺爽的。这里还不用交物业费。” 陈安娜说:“工作怎么样?” 晏晓阳说:“不好,但是反正先干着,存点钱再说。” “这样啊。”陈安娜做了个夸张的鬼脸,她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,晏晓阳把窗户全都打开,阳光和海风一瞬间涌了进来。 “还是想问问。”陈安娜清了清嗓子。 晏晓阳头也不抬,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,淡淡地应了一声。 “你男朋友呢?”陈安娜八卦地问。 “我没男朋友。”晏晓阳回答得很顺口。 “沈暄文。”陈安娜轻轻地踹了他一脚,“小沈。” 晏晓阳嘶了一声,听到这个名字,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,而后说:“……嗯,创业呢,在a市。” 陈安娜说:“你是要去投奔他了吗?” 晏晓阳说:“没这么想,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。” 陈安娜说:“可我觉得他挺好的,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商量的,但如果真的错过他……也许你会很后悔。” 晏晓阳沉默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他很好。” 很好的沈暄文在去年离开了这里。 去年,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,发泄掉一些情绪之后,两人像是疯子一样又情不自禁地接了一会儿吻。安全套还剩一个,晏晓阳说不要浪费,沈暄文却把它给扔了! “你干什么!”晏晓阳心痛地嘶吼。 沈暄文笑着摇头说:“奴家罢工了。” “靠。”晏晓阳忍不住又哭又笑地打了沈暄文一拳,“分手炮都不打完,你行。” 沈暄文说:“分什么手,你和我谈了吗?” 晏晓阳说:“没有,以后不谈吗?” 沈暄文双手把他的肩膀固定,亲他,然后低声说:“以后谈了也用不上分手炮。” “你算了。”晏晓阳忍不住翻了下白眼,“没跟你谈就说这种flag,估计我俩肯定要分。” “不会的。”沈暄文笑道。 “怎么不会……” “我说不会就不会。” …… 对两人来说,那是一个很难忘的晚上。 晏晓阳的精神始终亢奋着,沈暄文和他说了一会儿话,拥抱,亲吻……接着,沈暄文因为缺失了太多的睡眠,在中途猝不及防地昏睡过去。 晏晓阳本来有点生气,想要把他摇醒,问他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又睡觉。但他没有这么做,仅仅是轻轻地摸了摸沈暄文的脸,再对他说:“睡吧,小沈。” 再之后沈暄文走了,晏晓阳和他重新做起网友,两人之间的通讯只有微信和电话,连视频都很少。 晏晓阳知道沈暄文回了一趟z市,把那间房子退租之后也回到自己的家乡。 他说c君的父母卖房搬走了,不再是他的邻居。弟弟长高了一大截,每天在家鸡飞狗跳。他说自己又一个人回了趟老家,爷爷的身子骨还硬朗,还去看了奶奶…… 晏晓阳:【家里人有没有说你?】 沈暄文:【没有,他们看到我也很高兴。】 尤其是妈妈。 这两年沈暄文终日在外面漂泊,父母从最开始的不理解,到担忧,再到反省……他们并不知道沈暄文的身上发生了什么,只是费解沈暄文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。 晏晓阳:【他们能理解你吗?】 沈暄文:【当然不能。】 但沈暄文是他们的孩子。 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,沈暄文都是他们的孩子。他们什么都做不了,看见沈暄文回家,父母也终于能将这两年的提心吊胆暂时放一放。 沈暄文:【我休息了几天,这两天在看工作,简历好久没改了。】 晏晓阳:【嘿!】 沈暄文:【嘿什么?】 晏晓阳:【不好意思,先你一步,我明天要去上班啦。】 沈暄文:【崇拜小狗眼.jpg】 于是晏晓阳开始了在金角大王手下的新生活,沈暄文也在不久后出发去了a市。这是沈暄文读大学的城市,一个他熟悉的地方,一个被他抛弃在身后的地方,一个他决定重新开始的地方。 沈暄文:【房租涨了。】 沈暄文:【太离谱了。】 晏晓阳在小岛上坐轮渡去对岸,趴在栏杆边看到沈暄文的消息,不自觉地在阳光下翘起嘴角。他果断打开相机,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沈暄文。 沈暄文:【你在船上?】 晏晓阳:【嗯,我的房租free。】 沈暄文:【住家里真好啊。】 晏晓阳:【哈哈。】 晏晓阳完全没在a市生活过,只觉得沈暄文每天苦哈哈地到处看房子很有意思。 一个人正儿八经地生活,随身物品逐渐慢慢多了起来。 为了节省时间,沈暄文在新公司的旁边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,他用生活空间换取通勤时间,又开始做他的糊弄鬼三明治。 晏晓阳有次和他打电话,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:“吃点好的!” “我一个人啊。”沈暄文的声音很好听,带着淡淡的笑意,“一个人凑合凑合得了。等你来找我谈恋爱,我再做饭给你吃。” “谁要找你谈恋爱!”晏晓阳怒道。 沈暄文顿时改变主语:“我找你谈。” 沈暄文回到a市的第一个月,觉得哪哪都不对劲,仿佛是一个从原始森林走出的野人,一下子被拉入残酷的现代社会。 这个行吗?那个行吗?不行。每周都要开会……哦,一开就是两小时。日报忘记写了!糟糕! 如此种种,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做的,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适应的,反正在沈暄文身上有点痛苦。 面对这些,他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,只是丢开了情绪,接着逆流而上。welcometotherealworld!again! 真实世界接纳了沈暄文,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仅仅是迷途知返。在他身体里有一些东西被彻底改变了,他变得更加勇敢,不再懦弱,也不再逃避一些事情。 三个月后,沈暄文高中时期的某个朋友从国外回来,他们一起约出来聊了很久,好友尝试说服沈暄文来跟他一起创业。 沈暄文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机会,但当时的他很快拒绝了。面对这些跳出规则的事情,沈暄文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这必定是一种浪费,风险太高。 不过……现在的他可以试试吗? “你不要这么快就说no,回去想一想。”朋友笑道。 “嗯,行。”沈暄文也笑了笑。 “最近怎么样?” “也就刚入职,才把手里的事情盘顺了。” “是之前的钱花光了吗?” “倒也没有……”沈暄文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两下,他第一时间拿起来回复消息,“……想通了一些事情,回来也就没有那么痛苦了。” 晏晓阳:【看,顾奶奶家的新成员!】 沈暄文:【长得怎么有点像那位落榜美术生……】 晏晓阳:【操,是有点,很危险的长相。】 “喂喂?”朋友在沈暄文的面前晃了晃手,略微带着鄙夷地吼道,“我还在这里呢!你跟谁聊天?笑成这样?” “哎。”沈暄文是有点忘了,赶忙赔礼道歉,“错了。” 朋友双手抱胸,往后靠着椅背,不怀好意地道:“你对象?” 沈暄文说:“那还不是,是网友。” “‘还’不是。”朋友抓住了重点。 在沈暄文这个年纪,朋友中的异性恋早就陆陆续续结婚,这两年动作快一点的小孩已经能打酱油了…… 沈暄文还在和人网恋。 聊得还特别沉迷! 沈暄文:【……就是这样,我还在想要不要去。】 回家后他把朋友的想法告诉晏晓阳,晏晓阳一窍不通,只是说:【都行。】 晏晓阳:【别赔钱就行。】 沈暄文:【不会赔钱,要赔也不是我赔。】 晏晓阳:【那不就得了,想去就去。我记得以前那个小赵……不是还整天在咖啡馆白干吗?】 沈暄文:【我有可能会跟小赵一样。】 第52章 晏晓阳:【那也没关系,重在体验。】 沈暄文靠在沙发上,觉得这话的确是晏晓阳会说的。他对着屏幕傻笑一会儿,踌躇片刻,还是把有点肉麻的一句话发了过去。 沈暄文:【可我想挣很多钱,然后和你在一起。】 晏晓阳油盐不进。 晏晓阳:【你别太努力了……做阔佬也是要看命的,我看咱俩的命都很一般啊。】 沈暄文按住语音条,对着晏晓阳哈哈哈了半天。 晏晓阳:【你别哈!洗澡睡觉去!】 沈暄文的工作在试用期内很好离开,虽然他盘顺了这份工作,不过思前想后,还是没有正式签下合同,转头加入了朋友的创业团队。 这么一干就到了冬天。 a市今年天气很冷,下了好几场雪。沈暄文在办公室里还没有正式工位,只能暂时分给他一间小会议室,没有窗户。 他拍了几张照片给晏晓阳。 晏晓阳:【好爽。】 沈暄文:【很爽吗?】 晏晓阳: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绝佳摸鱼地点。】 沈暄文:【看看你。】 也该礼尚往来是不是! 沈暄文等了一会儿,晏晓阳那边没回他。他整个人窝在椅子上又有点忐忑,想去撤回那三个字却没了机会,只好继续干等着。 刷新刷新刷新…… 哦!晏晓阳发了! 沈暄文手心有点不自觉地出汗,但是这摸鱼绝佳的小黑屋会议室网突然变得很差,他等了十几秒照片才加载出来。 照片中的晏晓阳剪了头发,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卫衣,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不知道他拍照前说了什么,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对着镜头比耶。 还有第二张。 沈暄文滑动手指,看见第二张是抓拍的——晏晓阳脸上的表情微微有点惊恐和模糊,在他的斜对角露出一个异常严肃的中年人,正皱着眉费解地看着晏晓阳,刚刚比耶的几个年轻人更是一哄而散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:【妈的,拍到主管了!】 沈暄文:【哈哈哈哈。】 晏晓阳:【他像不像金角大王。】 沈暄文:【有一点。】 沈暄文有几次在想晏晓阳是怎么工作的,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工作特别有意思。沈暄文微微弯起嘴角,把晏晓阳发给他的照片下载下来,再把它们放到命名为“阳阳”的相册里。 过年时候回家聚餐,沈暄文前两年都错过了和亲戚们“智斗”的机会,伤害全都平摊到各位表兄弟和堂姐妹身上,这一年从a市飞回来,沈暄文也毫不意外地被催恋爱催婚了。 沈暄文附和几句,打了个马虎眼,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。 晏晓阳:【你不会去相亲吧?】 沈暄文:【不会。】 晏晓阳:【那我去相亲咯!】 沈暄文:【有没有搞错?】 他在席间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顿时一个激灵,找了个借口出去抽烟,然后咬牙切齿地打了晏晓阳的电话。 那边接得很快,沈暄文皱眉道:“相什么亲?现在去相了吗?谁给你介绍的?你姑姑?还是你姑姑的新老公?” 晏晓阳安静了一会儿,在那边低声笑起来。他们没有经常打电话,晏晓阳的声音贴着沈暄文的耳朵,带着一点性感和磁性。 沈暄文恍然大悟,知道自己又被骗了。 “我在陈安娜家。”晏晓阳懒洋洋道,“她相亲,不是我相亲,我主打一个陪伴。” “哦。”沈暄文笑了笑,“我就说呢……怎么样?” 晏晓阳啧了一声,仿佛不太看好,评价道:“是个油头粉面的家伙。” “陈安娜戴上痛苦面具了吗?”沈暄文好似很了解,问。 “相当痛苦。”晏晓阳说,“不过我跟着她,我的身份是她哥,可以让对面知难而退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这么有用了!” 晏晓阳说:“那是!” 沈暄文看了看四周,饭店门口没人注意到他,快速地道:“那你亲我一下。” 晏晓阳:“……什么玩意儿?” “亲我一下啊。”沈暄文又说了一遍。 “你是我谁,我亲你!几岁了,还他妈亲亲亲!”晏晓阳炸毛道,“不亲!神经病!不知廉耻!” 沈暄文失笑道:“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。” 晏晓阳在那边哼了一声。 沈暄文语气温柔地说:“我就是想你了……没什么,逗逗你。新年快乐,阳阳。我亲你一下吧,亲你脸颊,是友谊之吻。” 北风呼啸,夜色沉寂,沈暄文站外面也有点冷,他跺跺脚,对着电话mua了一声,笑道:“好了,我继续回去吃饭了,不能真的背着我去相亲啊!” 晏晓阳在那边道:“滚滚滚。” 什么亲脸颊。晏晓阳耳朵发烫,心想打电话的时候肯定是耳朵对着听筒啊,沈暄文亲过来的时候不就是亲他耳朵吗? 他收起手机,坐回到陈安娜的身边,陈安娜四肢无力,显然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去应对之前的相亲。 过了一会儿,陈安娜忽然道:“网恋好玩吗?” “不好玩。”晏晓阳下意识地道,又很快反应过来,“……谁在网恋?” “你。”陈安娜用双脚勾住一包薯片,表演一个大猩猩上身。 晏晓阳对此嗤之以鼻,说:“我只是远程给小沈一点关爱而已,他……顶多算是我的电子宠物。” 陈安娜无语地看着晏晓阳,只想干脆给他一拳。 电子宠物小沈并没有像是咖啡店小赵一样白打工,开春之后他的朋友用人脉接了个大单子,新公司总算是安全地迈出了第一步。 晏晓阳在金角大王的折磨下每天过着“选题、改稿、重写、喷火、踩ddl、选题”的循环人生,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海绵,每个月都被挤到干瘪瘪的。 “干瘪吗?”沈暄文笑道,“我看你朋友圈的照片,最近不是还挺可爱的吗?” “可爱个毛线。”晏晓阳无语道。 沈暄文说:“在新公司交到朋友了?” 晏晓阳说:“唔,还可以,都是同事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们那儿的春天很漂亮。” 晏晓阳说:“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夏天。” 沈暄文陪他说了一会儿话,但是注意力不太集中,明显开始有一点犯困,讲话的声音低沉带着鼻音。 “你快睡吧。”晏晓阳终于察觉到沈暄文的困意,“我不跟你说了。” 沈暄文情绪不太高,像是舍不得他,却还是答应下来:“好,我睡了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 挂掉电话,晏晓阳还躺在沙发上,他刷到微博上顾奶奶家里待领养的小猫,前几天居然有人在垃圾桶旁边捡到一只英短,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寻找的主人,只好先送到了顾奶奶家。 英短是一只蓝猫,脸大,又不机灵,每天都待在院子里自闭……晏晓阳本来还想和沈暄文说说这件事,可沈暄文看起来实在太累,晏晓阳只能作罢。 晏晓阳没谈过这种远距离的恋爱,在他的内心深处,他不觉得这是长久可行的方法,所以只想在去找沈暄文之前给自己一段时间的缓冲。 归根结底,晏晓阳有自己必须翻越的山峰,沈暄文也同样如此。谈恋爱不能解决两人的问题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境。 两个人互相喜欢,只能……只能是个伴儿。沈暄文愿意陪着晏晓阳,晏晓阳也愿意在他身边。 想到这里,晏晓阳不由自主地傻笑了一阵,给沈暄文发消息:【给你取个花名,小旋风。】 第二天醒来看见消息的沈暄文:【?】 春天是个复杂多变的季节,去年四月晏晓阳还在z市,在那个拥有失重感的夜晚里,他会在电影院的门口遇见沈暄文。 如今再想来,去年四月的海边日出,竟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。 晏晓阳说:“陈安娜天天上网冲浪,她跟我说现在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快,一定是我们的24小时变短了。” “有吗?”沈暄文在小黑屋会议室里做ppt,眼睛变成晕晕的蚊香片,“我倒是觉得现在过得很慢。” “有吗?”晏晓阳学他的口吻。 沈暄文拖长音:“有……见不到你的时候就很慢。” “一日不见……”晏晓阳笑起来。 “如隔三百六十五个秋。”沈暄文逗他。 晏晓阳莫名其妙地唱道:“五十六个民族,五十六朵花~” 魔音贯耳,没有一个调是对的。 沈暄文在这头虎躯一震,把ppt上的表格调好格式,然后伸了伸懒腰,对晏晓阳笑道:“我挂了,我去跑会儿步。” “累不累你就跑步?高强度上班之后不能跑步你听到没有!!!”晏晓阳难得这么严肃地和沈暄文说话。 沈暄文顿了顿,然后笑起来:“我大概就跑一圈吧。” 第53章 “围着公司跑一圈啊?” “嗯。” “有四百米吗?” “勉强……” 晏晓阳安静了一会儿,有点怀疑地道:“你们公司门口是不是还有小吃摊?” “那是相当多……有炒饭、烤冷面、烧烤……一到晚上全都出来了。”沈暄文一边和他打电话,一边把电脑关掉。 晏晓阳鄙夷地道:“然后你的泪水就从嘴角出来了。” 沈暄文笑道:“你把我说的像是老年痴呆一样。” “挂了!我还得去改东西!”晏晓阳很干脆地道。 沈暄文哎了一声,还没来得及说再见,只好又给晏晓阳发过去一个表情包。这人说挂就挂,一点也不给电子宠物留点面子。 沈暄文走去饮水机的旁边,心里还在想着晏晓阳,低头在输入框里控诉:你明明也工作到很晚,还要说我…… 骤然之间,沈暄文忽然觉得有一点难受,想了一会儿还是快速地删掉了这段话。 “沈哥下班了?”有员工经过和他打招呼。 “啊,嗯……辛苦了。”沈暄文收起这阵突如其来的情绪,也对别人笑了笑。 走出公司,春夜并不显得冷清。他们的写字楼附近靠近商圈,也有不少人气不错的楼盘。沈暄文住在附近,每天上下班几乎什么也不用带。 回到家,晏晓阳那边还没有回他。沈暄文知道他在忙,就像去年在青旅的那段时间,晏晓阳工作的时候,沈暄文不会去打扰他。 现在住的这套是一室一厅,刚开始的时候房东没有配什么家具,沈暄文住了几个月,慢慢地往里面添置东西。 旅行之中积攒下来的票据都还在,还有和晏晓阳一起拍的照片都被洗了出来。沈暄文在网上买了一个空相框,把票据和照片都放在里面,变成一幅拼贴画。 拖鞋买了两双,杯子也有两个,睡衣同样如此……沈暄文想,如果晏晓阳五分钟后对他宣布要飞来a市见他,沈暄文一定会立刻把晏晓阳留下来。 但,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? 晏晓阳还在和主管斗智斗勇,金角大王和他的关系说不上好,也很难说不好。中年人似乎欣赏晏晓阳的性格和能力,但同时又无法对他身上一大堆的毛病视而不见,于是两人经常在会议室吵吵闹闹。 办公室里很少有完全安静的时刻,晏晓阳他们总是开会,外出采访也需要大量精力。工作不好做,工资也不算特别高,可这世界上还是需要他们这样的平台,从传统媒体脱离出来,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过得如何。 晏晓阳在这里混了一年,难得有了一点积蓄,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以前不敢想的事情。提出离职的时候,晏晓阳和主管都很平静,中年人看着晏晓阳,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只能做三个月,怎么现在才说。” “你知道我想走?”晏晓阳有点诧异。 主管耸了耸肩,没有正面回答,只是问:“去哪儿想好了吗?” “a市。” “哦?”主管眼里闪过一丝光彩,“a市很好的,你是……” “我裸辞,没有下家。”晏晓阳道。 “也正常。”主管点了点头,“像你会做的事情。在这里一年了,还开心吗?是不是有时候很想打我?” 晏晓阳一本正经地道:“我怎么可能真的打你呢,老板。临走前,我们再把下个专题的东西对一对吧。” 主管:“……” 晏晓阳回家收拾东西,辞职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沈暄文说,正好这几天沈暄文去别的地方出差,晏晓阳是真的打算去a市的漫展玩一玩,樱木花道的衣服都买好了…… 第二天,晏晓阳去找姑姑吃饭,和她说了自己打算离开这里。姑姑听完叹了口气,笑道:“就知道你还要往外跑,在家里待不住。” “这回不太一样。”晏晓阳信誓旦旦。 姑姑又问:“哪里不一样?” 晏晓阳一下子有点说不出来。就这么思考了一路,一个人走到熟悉的码头,和一大堆游客挤在轮渡上,海风再次吹过他的身旁时,晏晓阳才想明白……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他并不是一个城市的游魂了。他去a市,是要找一个人,是想和他开始一段生活。 他们之间做了一整年的网友,比过去更加了解彼此,不再通过“超现实”的手段认识,而是像这世界上的许多其他人一样。 慢慢走回家,小岛的夏天再次到来了,晏晓阳站在楼下抽了根烟,从斜挎包里拿出沈暄文送给他的笔记本。 这本牛皮本从崭新到战损,数不清的印痕,折叠的纸张,其中还夹杂着零钱、明信片、吃饭用的优惠券,以及各种票据…… 晏晓阳快写完了。 他的琐事记录,想念沈暄文的时刻,看完的电影,喜欢的摘抄,每月的支出……他的上一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火柴人。 而这一本的最后一页……是两只被爱心包围的猫猫头。 ◇ 第51章 樱木阳 青旅老板的电话是在火车上打来的,晏晓阳刚打算吃提前准备好的三明治。 “喂?”晏晓阳接起来。 “喂喂?”大叔的声音没有改变,还是和以前一样,“小晏!你还记得我吗?猜猜我是谁?喂喂?” “我记得你,大叔。”晏晓阳把手机稍微离远一些,“我听得见!我有备注!” “你听得见啊!” “我听得见!” 该死,这对话是鬼打墙了吗?晏晓阳想。 “什么时候回来看看?”大叔开心地笑道,“常回家看看!” 晏晓阳无语地笑起来,说道:“你又不是我爸!” 青旅还在营业,一切都和去年没什么区别,唯一值得提到的是z市今年的夏天,似乎来得比往常早一点,又要更热一点。 “再这样下去地球真的要爆炸了哦。”大叔想到什么说什么,完全没有条理。 晏晓阳捏着一动未动的三明治,觉得这样下去不行,努力地把话题扯回来:“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?” “哦——”大叔啪的一声拍了拍额头,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 “什么秘密?”晏晓阳愣了愣。 “我要告诉你……小沈绝对暗恋你!”大叔道。 晏晓阳:“……” 这算哪门子的秘密?! 大叔继续说:“前几天我在整理之前放在前台的纪念册……你俩离开的那一天,我不是让小沈在纪念册写点什么吗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跟着回忆起来,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,“怎么,他在上面跟我表白啊?” “也差不多吧。”大叔笑道,“他画了一幅画……一看就是喜欢你。” “什么画?” “两只小猫,外面一个大爱心。”大叔说,“画的还挺不错的咧。” 晏晓阳低低地啊了一声,心跳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加速,他心想沈暄文不仅在送给自己的本子上乱涂乱画,怎么还在青旅的纪念册上画! 他是随地大小画吗! 晏晓阳扬着嘴角,跟大叔又寒暄几句,最后胡乱地挂了电话。 他咬了两口三明治,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又想沈暄文这个人,该不会只会画这些吧! 哎……三明治没有他做的好吃。 到达a市,晏晓阳兴致勃勃地换上在网上买到的cos服。趁着黑发还没长出来,晏晓阳决定cos一下樱木花道。 陈安娜的堂妹还在读大学,是个资深二次元加妆娘,听说晏晓阳要来漫展玩,于是自告奋勇地想要和他一起。 在酒店,堂妹给晏晓阳简单化了妆,不免倒吸一口气,竖起大拇指说:“像!” 晏晓阳摆出酷炫狂霸拽的表情,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番,满意道:“我是天才!” “怎么想起来cos樱木?” “方便。”晏晓阳说得有理有据,“别的角色衣服太麻烦了。” 堂妹灵机一动:“你可以cos索隆啊!只要穿条裤子。” “那是绿头发……我喜欢红头发。”晏晓阳一本正经地解释。 堂妹哈哈大笑,挤眉弄眼地说我懂我懂。 难得有这种机会,晏晓阳的樱木花道完成之后,足足拜托堂妹给他拍了一百多张照片。晏晓阳从里面精挑细选了几张,然后发给沈暄文。 沈暄文:【哇。】 晏晓阳拎着东西前去漫展,一边回复:【你哇什么。】 沈暄文:【你cos我男神。】 晏晓阳:【我去漫展玩一天。】 呆头鹅沈暄文,居然没有问沈暄文漫展在哪里,而是问:【你的流川枫在哪儿。】 晏晓阳:【?没有流川枫】 沈暄文:【只有你一个人吗?有没有晴子?】 晏晓阳:【也没有晴子。】 晏晓阳:【我是一个孤独的樱木花道。】 沈暄文:【樱木阳。】 孤独的樱木阳进了漫展之后就去玩盲盒机,堂妹则去找她自己的小伙伴。晏晓阳抽出一大堆不喜欢的周边,怒骂几句,意识到自己被做局了。 第54章 在路上和别人拍了几张合照,晏晓阳渐渐对漫展失去了兴趣,于是跑到餐厅里吃饭。没什么意思,他觉得还是需要和沈暄文一起出来玩。 第二天一早,晏晓阳在网上刷到开在a市的一家网红奶茶,想起之前沈暄文也提过一句,以后可以买给他喝。 晏晓阳心里一动,点了杯外卖拍照,再次给沈暄文发过去。晏晓阳想,这家奶茶才开不久,只有在a市能买到,沈暄文要是聪明一点的话,就能猜到…… 结果—— 沈暄文:【它开分店了吗?你那儿也能买到了?】 晏晓阳:“……” 没劲啊,大哥,笨得有点无法无天了。 晏晓阳猛地一下把吸管戳进去,狠狠地吸了两口杯底的小料。沈暄文见他没回复也不生气,又自作主张地给他发来在工作的照片。 沈暄文在出差的路上手忙脚乱,昨晚睡得很晚,今天起来后也不是太舒服,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。 下楼去酒店大堂吃早饭,沈暄文不小心呛到,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咳了很久。同行的一个女孩儿看见,去一边给沈暄文拿了饮料。 “谢谢。”沈暄文感激道。 女孩儿笑得很甜,看着沈暄文的时候有点害羞,淡淡道:“没事呀,沈哥。” 沈暄文不想过度揣摩,他动作微微一顿,也朝她友善地笑了笑。 回程路上,沈暄文和朋友坐在一起,朋友小声道:“你没女朋友吧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你觉得……” “不行。” 朋友愣了愣,随即失笑道:“我还没说什么呢,你这么敏感。” 飞机即将起飞,已经在滑行的过程中。这边是个阴天,舷窗外正下着小雨。沈暄文看了一会儿外面的世界,想起自己大学时候的那段恋爱,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承认,甚至也没人知道他的性取向。 沈暄文转过头,忽然对朋友笑道:“其实我是gay。” “什……”朋友目瞪口呆,恰好飞机升空,一阵失重感袭来,“什么?!” 出柜后的一个多小时,沈暄文逐渐变得面无表情,朋友逐渐变得扭曲抓狂。偏偏两人坐在一起,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。 “我要去洗手间。”沈暄文试图尿遁。 “他妈的要降落了,洗手间暂停使用。”朋友狰狞地按住他的肩膀,“你给我从头交代,我操……” “交代好几遍了,你还想听什么?!”沈暄文无语道。 “我说你怎么这么工作狂,原来是心有所属……” “属人耳目……”沈暄文神色凝重。 朋友的注意力被分散一秒,忍不住道:“目、目不暇接……不许玩了!这个时候玩什么成语接龙!” 沈暄文方法用尽,只好抱拳求饶,并且发誓等他正式把人追到手,一定第一个带来给他认识。 “所以,还得麻烦你帮我挡点不必要的桃花。”沈暄文清了清嗓子。 “哎。”朋友还有点遗憾地嘟囔,“好吧……以后我都不能说我公司有黄金单身汉了!你不知道这也是我招人的重要策略呢!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出差后可以调休一天,沈暄文拖着行李箱,直接在机场坐上出租车。他松了松领带,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跟晏晓阳报备一下行程。 a市没有下雨,天气还很炎热。出租车经过跨江大桥,远处的暮色一点点降临。车窗像是一面镜子,沈暄文偏过头的时候能看见一点自己的影子。 他忽然有点恍惚,觉得这个时刻如同去年他离开小岛前的那一天。飞奔在路上的沈暄文虽然疲惫,却因为知道目的地有人等他,所以感到很幸福。 车开进市区,天暗下来,远方的地平线消失了,沈暄文重新回到高楼的怀抱中。他拉着行李箱,手腕上挂着西装外套,往家的方向走去。 今天来不及做饭,沈暄文边走边低头看外卖。等电梯的时候,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,沈暄文没抬头,只用余光瞥见那人手里拿着手机和袋子。 应该是个外卖小哥。 电梯到一楼,沈暄文先走进去,转身按了楼层。 下一秒,他冷不丁地看见了一张英俊的脸,那人有头红发,眉眼锋利又张扬,一边对自己坏笑,一边用沈暄文再也没想到的方式打招呼:“好久不见。” “你……”沈暄文心脏狂跳,彻底懵了。 晏晓阳下巴一扬,挑眉道:“你住十九楼是吧……我记住了。你先上去,我先把这单送了……” 沈暄文目不转睛地盯着晏晓阳,呆呆地道:“啊……” 晏晓阳愤怒道:“你这小区门口老头看我像流氓,死活不给我进来,我一气之下骑车去接了一单,我说送外卖!他终于让我进了……哎,哎哎?” 沈暄文终于回过神,上前把晏晓阳抱在怀里,难以置信道:“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!!!” ◇ 第52章 宜室宜家 电梯里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,晏晓阳试着轻轻推开沈暄文,发现这人纹丝不动,只好更加用力,然后笑道:“你先上去。” “我……”沈暄文看着他。 “我把东西送一下。”晏晓阳敬业地说。 电梯门短暂地打开,晏晓阳走出去,看着门牌号敲门。沈暄文脑袋发昏,心跳如鼓,口干舌燥地看着门在眼前关闭。 他怎么来了……他真的来了…… 沈暄文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,疼! 转念又想,自己坐了这么久的飞机,出汗了不说,领带松垮,衣服皱成一团,这个样子跟帅气完全搭不上边,就是个死感满满的社畜吧! 沈暄文急急忙忙,电梯一到就冲到家门口,他留了门缝,一个人率先进了浴室,快速洗了把脸,又在那儿竭力打理发型,试图挽回一点颜面。 “沈暄文!”晏晓阳在喊,“这是你家吗?我看见你的行李箱了!” “是我家!”沈暄文手忙脚乱,镜子台前的瓶瓶罐罐被他胡乱往旁边一推。 晏晓阳把门带上:“那我进来了……嗯……” 沈暄文从浴室走出来,倚在门框边上,有点紧张道:“进来吧,你什么时候来的a市?工作休假吗?” 晏晓阳仰起头闻了闻,一路闻到沈暄文的附近,惊讶道:“你喷香水啊?” “没。”沈暄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“……当空气清新剂喷。” “你这么奢侈!”晏晓阳又说。 沈暄文笑了两声,努力把那些慌乱都藏起来。 “我前两天来的。”晏晓阳在客厅扫视一圈,坐到沙发上,“工作辞掉了……” “啊?”沈暄文说,“你前两天就来了?怎么不和我说?” “给了你很多线索啊,你没猜到罢了。”晏晓阳摊手。 沈暄文这才努力回忆,想起漫展和奶茶,也诧异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多想一下。等等,晏晓阳刚才还说什么?他辞职了?那…… “在a市找工作吗?”沈暄文小心翼翼地问。 晏晓阳看了他一会儿,笑道:“有这个打算。” 电子宠物小沈瞬间亢奋了,客厅总共就这么大,他兴奋地来回绕圈走,一边说着太好了,一边不知道接下来该和晏晓阳说点什么。 晏晓阳忍了一会儿,还是没忍住道:“你别晃了,你要在五十平方的房子里跑马拉松吗?” “我……不是。”沈暄文停下来,“我……你头发是染的吗?我以为你cos樱木花道是戴的假发。” “是真的。”晏晓阳说,“陈安娜帮我染的。” 晏晓阳从沙发上站起来,沈暄文忽然后退一步,晏晓阳愣了一下,又重新在沙发上坐好。 沈暄文说:“我……我给你点外卖吧,你想吃点什么?” “你是不是还没吃饭?”晏晓阳问。 “嗯。”沈暄文说,“刚想点东西来着。” 晏晓阳道:“那你随便点吧,我看看你冰箱里还有什么,我再做点。” 他迟疑了一会儿,发现沈暄文还是站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里,若有所思地问道:“你是不是不想我来?” “不是!”沈暄文立刻大声地说。 “那你……那你干什么这么紧张……”晏晓阳忽然也有点不自在。 沈暄文低声说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觉得像在做梦……我天天都想着你能来,忽然一下子你真的来了,我反而……反而有点不知道做什么好。” 晏晓阳说:“那你去洗澡呗。” 沈暄文说:“现在?” “对啊,反正……”晏晓阳笑了笑,“冲个热水澡可能会冷静一会儿。” “也、也行吧。”沈暄文的头顶已经快要冒烟。 沈暄文拿了换洗衣服,站在淋浴间的花洒前,热水浇到他的头上。沈暄文放松了一会儿,和晏晓阳之前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,只觉得心跳又在加速。 第55章 水声之下掩盖了很多声音,沈暄文只能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一点动静。他冲完头上的泡沫,故意把水调小一些,仔细听了听,好像是晏晓阳正在厨房忙着什么。 沈暄文的独居生活持续了一年,连阿姨都没有请过,也别提有朋友来拜访,平时的夜晚都很安静,四周像是死掉了一样。 可就是这么短短一会儿,晏晓阳到他的家里来,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:也许是碗筷的碰撞,或者是拉开冰箱门寻找食材…… 有一种温热的光源从沈暄文的胃里升起来,透过他僵硬的四肢百骸,他意识到晏晓阳的到来唤醒了身体里某种沉睡的感觉。 沈暄文想着想着,刚刚初见时的那种莫名其妙的“紧张”消散了。他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双重体验,还有一种想把晏晓阳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的想法…… 洗去长途旅行的疲惫,沈暄文换好衣服走出去,发现他点的外卖刚好送到。晏晓阳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快来吃啊!” “你做了什么?”沈暄文嗯了一声,走过去在桌边坐下。 晏晓阳把另一个碗拿过来,说:“给你煎了个蛋,但是酱油放多了哈哈哈。” “没事。”沈暄文把寿司和三文鱼推到晏晓阳的面前,第一个吃他的煎蛋,“……我喜欢吃。” 晏晓阳没有谦虚,厨艺还是这么潦草。沈暄文却格外满足地、大口地吃完。 “你好像有点瘦了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没,我感觉你才是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不饿,顺便陪沈暄文吃了几口,趴在桌上看沈暄文。 沈暄文问:“你的东西呢?你……带东西了吗?” 晏晓阳说:“带了,在酒店。” 沈暄文顿了顿,装模作样地吃了一会儿,又道:“今晚回酒店?” “不回吗?”晏晓阳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放大,好像在等待沈暄文说点什么。 “明天直接去退房吧。”沈暄文偏移了视线,小声说,“你睡我床,我睡沙发。” 晏晓阳切了一声,说:“神经吗?我放着酒店不住,在这里害你睡沙发是怎么回事。” “大人,我喜欢睡沙发!”沈暄文声情并茂地道。 晏晓阳回头看了看,沙发是挺舒服的,但明显不够长。 “我还是回酒店吧。”晏晓阳笑道。 换做以前,也许晏晓阳想都不会想,会直接和沈暄文睡在一起……嗯,顺便再滚个床单?也算是一种睡前放松了。 不过两人现在都没这种想法,一旦想要认真地对待一段感情,晏晓阳和沈暄文都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忍让。 “那我走了,帮你把垃圾带下去。”晏晓阳陪沈暄文吃完饭,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。 “你明天退房。”沈暄文不放心地强调一遍。 “我知道。”晏晓阳耐心地说。 沈暄文说:“酒店地址发我,我明天去找你。” “你明天不上班吗?”晏晓阳微微惊讶道。 沈暄文笑了笑,说:“明天调休一天,刚出差回来。” “行。”晏晓阳没拒绝,“等你睡醒了再联系。” 晏晓阳穿好鞋,站在门口对沈暄文挥挥手——沈暄文穿着一套亚麻睡衣,头发还没完全干透,他怔怔地看着晏晓阳,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不舍。 “小沈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嗯?” 走廊里是暗的,只有沈暄文家里客厅的光亮透出来一个温柔的小世界。 晏晓阳说:“第一次看你穿西装,很帅啊。” “啊。” “穿睡衣也挺帅的,宜室宜家。” “啊……” “你啊什么!夸你呢!”晏晓阳暴躁。 沈暄文一下子笑出来,说:“谢谢……你的红头发也很帅。” “这是当然的。”晏晓阳潇洒地扬了扬头。 电梯终于到了。 “好了,再见。”晏晓阳说,“这回是真的……你别演什么追上来的戏码啊烦死了好土的。” 沈暄文倚着门框,大声喊道:“那你答应明天跟我去约会!” ◇ 第53章 狗男人 a市是沈暄文的大本营,是他除了家乡之外最熟悉的地方。 早上七点闹钟响,沈暄文猛地从睡梦中醒来,手机的备忘录上还列着今天想带晏晓阳去的地方。 他睡了质量很高的一觉,醒来后神清气爽,简直是吃了菠菜后的大力水手。 沈暄文在浴室的平均时间也超过了往日。他对着镜子,用上快要过期的发胶,又把胡子刮干净。 “好,下一步。”沈暄文左右看了看自己,很幸运地发现没有水肿。 打工人的衣柜——沈暄文拉开门,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如此的单调!有几套西装是正式场合穿的,其他的类型都是休闲服。 沈暄文犹豫半天,拿不准要不要穿西装去。昨天晏晓阳是不是夸他穿西装很帅来着……嗯,是有这回事。 但他好像说睡衣也很好看……不不不,不能穿睡衣去。 沈暄文纠结半天,打电话去骚扰朋友:“你第一次约会穿什么衣服?” “什……”朋友还在睡觉,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,“……你昨天才跟我出柜,今天就第一次约会了?!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苦恼地道,“我感觉自己没什么衣服。” “哎哟。”朋友说,“你不是说跟人家认识好久了吗?都这么熟了,就不要太刻意了好不好!” 沈暄文怒道:“你一点建议也给不出来,要你何用。” 朋友更怒:“你快三十了还纠结这种问题,也不知道到底谁没用!” 选来选去,沈暄文还是穿了一套偏休闲的衣服出门去了。他不由地思考起自己和晏晓阳的第一次见面,那时候的他……不忍直视,绝对很像是一个野人吧。 沈暄文打车去晏晓阳的酒店,在大堂的休息区坐下,碰见反光的东西就想照一照。沈暄文干咳一声,低头给晏晓阳发消息,说自己已经到了。 晏晓阳:【你等会儿,我在吃饭,你来这么早。】 沈暄文:【我不急的,你慢慢吃。】 晏晓阳:【你吃了吗?】 没吃。沈暄文想,但他今天一点都不觉得饿。 沈暄文:【没吃,不过不饿。】 晏晓阳:【……】 二十分钟后,穿着篮球服的樱木阳拖着行李箱走到文质彬彬的都市男面前。两人对视一会儿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惊。 沈暄文说:“你……你今天还要去当coser吗?” 晏晓阳说:“没有,我只是忘记洗衣服,又把这套篮球服穿上了。话又说回来……你是要去演什么斯文败类吗?穿的这么骚包?” “骚包?”沈暄文说,“怎么会是骚包?这么普通!” “这还普通?”晏晓阳说,“又打发胶又喷香水又凹造型。” 说着说着,樱木阳忽然灵机一动,有点怀疑地看着沈暄文,问:“你该不会早上就在忙这些事情,然后没空吃早饭吧?” “怎么可能!”沈暄文瞪圆了眼睛,反驳道,“我是因为不饿……” 下一秒,两人都听见沈暄文的肚子里传来一阵悠长的叫声:“咕——” 晏晓阳愣了愣,沈暄文顿时破功,抓狂道:“我不饿!” “好吧。”晏晓阳挠了挠后脑勺。 沈暄文说:“我帮你拿东西。” “行。”晏晓阳退后一步,看沈暄文当免费劳动力。 两人站在酒店门口,沈暄文打了个车,晏晓阳笑道:“你要带我去哪儿约会?” “先去江边的公园吧,你的东西先放我家去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然后你打算趁机换套朴素点的衣服?”晏晓阳开玩笑道。 沈暄文也笑道:“我这很朴素了……我都没说你。” 晏晓阳立刻在一旁空气运球,哼了一声道:“我这完全可以混进学校里去。” 两人站在一起笑了一会儿,夏日的阳光灿烂,天空的颜色像是被太阳烤化了,亮度太高,光线变成一道光柱,在晏晓阳和沈暄文的面前倾泻而下。 a市。晏晓阳想,他并没有来过,但是待在沈暄文的身边,他仿佛也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很久。 车来了。沈暄文帮他把行李放在后备箱,笑着说:“你东西不是很多。” “已经比以前多很多了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是来认真找工作的,锅碗瓢盆都带了。” “是吗?”沈暄文从另一侧坐上来。 阳光、清风、夏天的噪音……从他们的身边一点点浮现,昨晚刚见面时没来得及聊什么,今天在一起的感觉渐渐地变得更加亲密。 好吧。晏晓阳在车里笑了会儿,他和沈暄文的手臂靠在一起,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量,但沈暄文还是没有来牵他的手。 下车之后,晏晓阳忽然又想起一件事,立刻啊了一声。 第56章 “怎么了?”沈暄文回头看他。 晏晓阳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纸巾包好的东西,放到沈暄文的手上,说:“忘了,口袋里还有个鸡蛋。” “你从哪儿拿的啊?”沈暄文一愣,随即笑出声。 这一幕非常熟悉,他以前就吃过晏晓阳从口袋里拿出的糕点。 “酒店的食堂。”晏晓阳真诚地说,“你吃了吧,垫垫肚子。” a市的景点有些分散,今天大概只能去一个地方。两人放好东西,晏晓阳主动问沈暄文有没有什么衣服可以借他穿一穿。 沈暄文点点头,拉开衣柜,大方地说:“你自己选吧。” 晏晓阳很快拿了t恤和短裤,没有像早上的沈暄文那般纠结。 沈暄文走到阳台打开洗衣机,帮晏晓阳把忘记洗的衣服丢进去,晏晓阳顺手脱掉了篮球服,说:“等等!” 他没来得及穿裤子,只匆匆忙忙套上沈暄文的t恤,修长的双腿还和从前一模一样,线条极其好看。 沈暄文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那一片惹眼的白轻轻地刺了一下,像是遭受了某种电击一般,下意识地呼吸急促,赶紧把视线偏到一边去。 “要洗就一起吧。”晏晓阳毫无察觉道。 “好。” 洗衣机轰轰轰的运转起来,沈暄文把那冷掉的鸡蛋吃掉,和晏晓阳再次出门。两人在江边的公园玩了一会儿,接着找到一家餐厅吃饭,这回沈暄文又是主吃的那一个。 “早上吃的太撑了。”晏晓阳摸摸肚子,有点艰涩地说。 沈暄文笑道:“没事,不要勉强。” “要是我姑姑在,可能就会说我了。”晏晓阳欢呼一声,“还是你好。” “你姑姑身体还好吗?” “挺好的,你家人呢?” “都非常不错,尤其是我爷爷。” “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看你爷爷。”晏晓阳喝了一口饮料,道。 沈暄文挑了挑眉头,有点当真了,问:“真的?” “真的。”晏晓阳舔了舔嘴唇,笑道,“前提是你有空。” 这句话可能是一语成谶,饭后两人继续在附近的景区逛了逛,正打算排队去博物馆的时候,沈暄文的电话响了起来。 沈暄文的动作一僵,看到之后明显愣住了。晏晓阳在金角大王手下干了一年,也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。 “我接一下。”沈暄文无奈地说。 “嗯。” 沈暄文走到一边接电话,晏晓阳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在原地晃了晃。 他悄悄用手贴了贴自己的耳朵,觉得热度有点高……不知道是因为太热,还是一直在和沈暄文说话的原因。 晏晓阳感到百无聊赖,又不受控制地去看沈暄文,猜到他接起的电话多半是和工作有关。 果不其然,沈暄文挂了电话后带着歉意朝他走来:“我……” “不用解释了!”晏晓阳打断他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“我回你家躺着,等你下班。”晏晓阳已经想好了。 沈暄文深深地叹了口气,说:“对不起,明明是调休的。” “我无所谓啊。”晏晓阳笑道,“反正又不是我上班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……” 他想了几秒钟,忽然又面无表情地改变了主意,抓住晏晓阳的手腕,说:“不行,你跟我一起去。” “嘎?”晏晓阳傻眼了。 怎么恩将仇报呢这狗男人。 ◇ 第54章 沈哥&红发帅哥&小黑屋 晏晓阳在视频里见过沈暄文的绝佳摸鱼小黑屋,但现实中亲自见到还是第一次。 “稍等。”沈暄文把混乱的桌子推开一片空地,又去外面找了把椅子推进来让晏晓阳坐。 晏晓阳很舒适地坐下了,调整一下姿势,翘起二郎腿,点点头道:“工作吧,小沈。” 沈暄文在那边笑:“好的,晏总。”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独立的办公室,晏晓阳刚刚跟着沈暄文一路走来,发现大部分人还是像他之前一样坐大通铺,上班简直毫无隐私可言。 沈暄文要处理的东西晏晓阳完全不懂,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等他,顺便给自己的手机充电,打开修图软件p一下之前拍到的照片,然后发了两个九宫格的朋友圈,四处炫耀他的假期。 陈安娜:【靠啊啊啊,你又在外面浪了,怎么不浪死你得了。】 晏晓阳低低地笑了一会儿,然后回复:【别乱说,我是准备找工作的。】 陈安娜:【你最好是。】 陈安娜:【房子看了吗?】 陈安娜:【小沈见了吗?】 晏晓阳:【见了,现在就和他在一起,不过他本来调休,突然被叫回来加班。】 笃笃。有人轻轻敲了门,晏晓阳顿时一个激灵,把二郎腿放了下来。 门外走进来一个跟沈暄文差不多大的男人,戴着一副眼镜,好奇地看了一眼晏晓阳,对他友好地笑了笑。 沈暄文忽然从电脑背后探出头,啧了一声道:“干什么你!” “来看看,跟你说声对不起,让你约会中途还要回来加班。”男人就是老板兼沈暄文的好友。 沈暄文说:“送吃的来,不要这种口头道歉。” 朋友手上做了个手势,像是清宫剧里的太监,礼貌地看向晏晓阳:“想吃什么?” 晏晓阳看了看沈暄文,沈暄文笑道:“随便点吧,都行。” 晏晓阳唔了一声,说道:“披萨?” “喳!”朋友戏精上身了,一边退后一边开玩笑道,“给娘娘弄披萨去——” “滚!”沈暄文抄起旁边的一个抱枕扔过去,正好打在门上。 晏晓阳眨了眨眼睛,问:“他干嘛叫我娘娘?” 沈暄文答得很快:“他脑子不太好。” 晏晓阳用脚尖蹬了一下地,转椅带着他咻地靠近沈暄文,他笑道:“哦——是吗?难道不是你和他说过我吗?” 沈暄文干脆也破罐子破摔,说:“我是说过,不行吗?反正你也知道我在追你,让他知道一下怎么了。” 晏晓阳愣了愣,说:“追就追,又这么大声干什么,我又没有……” 他的尾音渐渐低下去。 沈暄文没听见,转过头看他:“什么?” “没什么。”晏晓阳摇头晃脑,骑着椅子想要走了。 “到底是什么?”沈暄文把鼠标一丢,也骑着椅子,用两条腿当自动桨,故意过来追晏晓阳。 晏晓阳笑起来,两个大男人很无聊地在屋里打转,他回头道:“工作!你快给我认真干活!” “我中场休息一会儿!”沈暄文也笑道。 晏晓阳被他逼到墙角,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朦胧,像是一个多彩的梦境。在这种压根和浪漫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场景下,沈暄文曾经度过很多个灰扑扑的加班日——可他一点都不记得了,过去一年的时间也抵不上晏晓阳在这里的一个小时。 “披萨到!”朋友再次推开门,“……你俩在玩什么呢?” 沈暄文站起来,笑着去接东西:“谢谢你,没有小费。” 朋友控诉:“你过河拆桥!” 沈暄文誓死捍卫二人世界到底,送披萨的太监被赶出去之后,这里又剩下他和晏晓阳两个人。 晏晓阳吃到一块芝士拉丝拉很长的披萨,兴奋地用膝盖碰了碰沈暄文的腿,示意他看。沈暄文对他笑了笑,说:“别真掉了,快吃,不要演杂技。” “怎么可能会掉,太小看我。”晏晓阳不屑地说。 吃完东西,晏晓阳主动收拾了垃圾,走到外面去扔掉。他回来后,对沈暄文说:“外面天黑了,人也走了大半。” “下班的点。”沈暄文看看时间,说。 晏晓阳没问沈暄文什么时候走,只是又坐了回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又说:“你这里还有一张折叠床?” “有,你要睡吗?”沈暄文说,“是我的。” “那我睡一会儿。”晏晓阳揉了揉眼睛,倒在折叠床上。 也许是有点儿晕碳。晏晓阳躺下来不到五分钟,沈暄文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他绵长的呼吸声。 折叠椅放在角落里,沈暄文干了一会儿活,情不自禁地把视线移到晏晓阳的身上。他的红发乱糟糟的,穿着沈暄文的t恤,领口因为躺下来的动作而露出一段锁骨,长腿交叠曲起,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…… 沈暄文停下手里的动作,没有敲键盘,也没有回复消息。他竟然享受这种奇怪又静谧的时刻,如同一只需要工作的巨龙,守护着他喜欢的王子。 哦不,也许是王子翻山越岭来到他的身边,带给他很多快乐。 打开日程计划表,沈暄文幸福地加着班,把一项项待处理的事情完成打勾。 工作有个小群,消息在下午沈暄文带晏晓阳露面的时候就变成99+。沈暄文手撑着下巴,这时候才有空打开群聊消息看起来。 第57章 【一分钟,我要知道沈哥带来的帅哥的全部信息!】 【他好帅啊啊啊。】 【真的……@沈,从哪儿捞来的。】 【沈哥这是你朋友吗?你们怎么进了小黑屋就再也没出来了!我能不能进去加入你们!】 【到底是谁啊?是新来的同事吗?】 【沈哥怎么不说话!】 【沈哥你不说话很让人误会!】 【[18禁][爱心]沈哥&红发帅哥&小黑屋[爱心][18禁]】 【传下去……沈哥和不知名帅哥共处一室】 【传下去!】 【传下去!】 沈暄文翻遍聊天记录,想把群里的这群闹事者全部打死:【工作量是不是不饱和?!】 下班了,没人搭理沈暄文,大家只有上班时间才会划水聊天。 沈暄文一拳打在空气棉花上,只好又蔫头耷脑地写完最后一点文档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,沈暄文看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晏晓阳…… 姿势变了。 衣服也睡卷起来了。 沈暄文叹了口气,站起来想去帮晏晓阳把肚脐眼遮住。 “你这样开着灯也能睡……”沈暄文小声感叹道。 晏晓阳的腹肌很漂亮,他的皮肤白,又是这种不夸张的薄肌,看起来非常的……性感。 沈暄文的手猛地在半空停住,明明先前没什么旖旎的心思,可忽然又觉得有点在意……一在意身体就很实诚,忍不住趁着晏晓阳睡着的时候多打量他几眼。 那些过去和他在一起的碎片沈暄文全都记得,有时候甚至会做梦,偶尔……也把最难忘的几个画面拿出来反复回味。 比如说第一次,他们面对面……比如在租到的房子里,沈暄文握着晏晓阳的腰从背后……再比如浴室里,他站着…… 不能再继续了! 沈暄文缓缓吐出一口气,他如临大敌,强迫自己想了一遍派大星的经典语录,然后红着脸,郑重地伸出两根手指头,捏住晏晓阳的t恤一角,帮他拉好。 保险起见……沈暄文又拿出一条毛毯,把晏晓阳整个裹紧了。 很好,就这样! 沈暄文动作有点不自然地站起来,调整了一下裤子,又坐回到电脑前,等待某个精神的部位自己下去。 又过一会儿,晏晓阳睡得浑身发烫,梦里的天空中突然冒出九个太阳。热、热……热死了! “我靠……”晏晓阳睡得声音沙哑,动作粗暴地把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毛毯扯开,“什么时候……谁干的!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睡得天昏地暗,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,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。 他在折叠床上坐起来,接着梦游似的站了起来。沈暄文没出声,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睡懵的晏晓阳。 晏晓阳眯起眼睛,和沈暄文对视了一会儿,他挠了挠头,像是还没完全睡醒。 “醒了?”沈暄文笑着问。 晏晓阳走过去,走到沈暄文的面前,沈暄文抬起头看他,接着眼前一晃,晏晓阳突然直接搂着他的脖子,坐到他的腿上来。 靠。沈暄文暗骂了一句。他又起了反应。 ◇ 第55章 室友 晏晓阳是没睡醒,但也不是完全没醒。 看见沈暄文坐在那儿对自己笑的时候,他渐渐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是在陪他上班…… 披萨真好吃啊。 就是吃完实在太困了……不愧是意大利烤饼……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过旅行,来a市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漫展玩,体力消耗大,晏晓阳总是很容易睡着。 按理来说,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。睡这么死,和安全意识搭不上边。 可沈暄文在离晏晓阳很近的地方,仿佛世界上最强效的催眠剂。 这个人是不会伤害自己的。晏晓阳的潜意识里一直存在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。 但这个人也一点都不主动……晏晓阳始终有点躁动,昨天晚上在他家的时候就在想,今天白天在车上的时候也没能等到沈暄文过来牵他的手。 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因为惊讶而抱了一下,什么都没有。 一年不见,晏晓阳其实很喜欢现在这个都市男版本的沈暄文,觉得他很帅,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像个街溜子。 会不会……沈暄文对他已经…… 晏晓阳思绪万千,趴在沈暄文的肩膀上想了半天。沈暄文在他坐下来的那一刻就自动调整姿势,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,以为他还是没睡醒,摸了摸他的背,有点窘迫又紧张地道:“怎么了?” “你是不是……”晏晓阳说。 随后他猛地停止下来,往下认真感受了一会儿,确定那抵着自己的东西已经硬度惊人。晏晓阳沉默片刻,忽然狡黠地笑了笑。 他不用问了。 两人离得太近,呼吸靠在一起,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,彼此身体的温度融化在一起。沈暄文也等了会儿,问:“想说什么?” “没事。”晏晓阳故意扭了扭,沈暄文一把掐住他的腰。 “别动。”沈暄文低声威胁说。 晏晓阳也压低声音,说:“这可是在上班。” 沈暄文正经地说:“那又怎样?本来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起来,你以前没遇到过吗?” 晏晓阳说:“遇到过……” 沈暄文又靠过来,额头抵住晏晓阳的额头,有点无奈地笑道:“我好像知道你想问点什么,不要怀疑,我一直没有变过。你想要什么,就跟我说。” 晏晓阳怔愣几秒,慢慢道:“好的。” 沈暄文笑得眼睛弯起来,哄他:“乖。” 沈暄文让晏晓阳等他一会儿,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冷静一下。晏晓阳坐在沈暄文的椅子上,不敢乱动他的东西,只是点开音乐软件听了几首歌。 很好听的歌,来a市之后和沈暄文度过的第一天,晏晓阳感到非常满足。 之后沈暄文走进来,愣了几秒,笑着问:“你在听我的歌单?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点评道,“有品啊小沈。” “走吧。”沈暄文说,“该回去了,只剩下我们还在这里。” 两人关了电脑出去,如同沈暄文所说,走廊的灯光暗了,只有远处尽头的那块区域还亮着光。 晏晓阳和沈暄文走在地毯上,脚步声放得很轻。电梯门口有一株蔫头巴脑的绿植,晏晓阳伸手指点了点它的叶子。 “放在这里没有阳光,很可怜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明天我和保洁阿姨说一声。”沈暄文说。 晏晓阳笑了笑,说好,接着又问:“楼下的小吃摊出来了吗?” “出来了。”沈暄文说,“我带你去。” 晏晓阳不认识路,到一楼的时候拐错了弯,沈暄文眼疾手快,拉住他的手腕,笑道:“这边,跟我走。” 晏晓阳不动声色,反手握住沈暄文的手,说道:“嗯。” 沈暄文被抓着手,黑夜仿佛是一种保护色,帮他隐藏起很多似是而非的情绪。晏晓阳不给他挣脱的机会,于是沈暄文也只能这样晕晕乎乎地被他带着往前走。 小吃摊生意红火,人多的时候晏晓阳松开了沈暄文的手,改为拉着他的衣角,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眼花缭乱,咽了咽口水说道:“好多吃的!” “想吃什么?我请客。”沈暄文大方地道。 “烤冷面!”晏晓阳说。 两人站在摊子前买烤冷面,接着又迎着夜色回家。 “先尝一口?”沈暄文一边走一边打开手里的盒子。 “吃。”晏晓阳点点头。 谁知道这根本不是尝一口,尝着尝着烤冷面就被分完了,走回家的时候刚好还能顺便把垃圾扔掉。 晏晓阳哈哈大笑,满足地说:“这好像是我小时候的愿望,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晚上吃东西。” “是吗?”沈暄文温柔地看他,“恭喜你实现了愿望。” 曾经遥远的三十岁已经快要到来了,晏晓阳并没有体会到有什么改变,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特殊的魔力。仅仅是和沈暄文在晚上下班的路上吃烤冷面这件事,就让他很开心。 暂住在沈暄文家里,晏晓阳还是坚持睡了沙发,沈暄文看了很久,心疼地道:“凑合一下,我明天换一张折叠沙发吧。” 晏晓阳不讲究这些,说:“我可以睡着的。” 沈暄文说:“你腿都伸不直。” 晏晓阳说:“我给你表演一下。” 晏晓阳把长腿搭在沙发的扶手上,晃了晃,道:“看,还行。” “我给你拿东西。”沈暄文叹了口气,转身向屋里走去。 “你还要工作,晚上不要生气!”晏晓阳在他背后喊道。 沈暄文把枕头和毛毯丢给他,当然不可能真的生气,笑道:“没生气。” 晏晓阳依旧换上沈暄文的睡衣,窝在沙发里,对他伸出手,道:“晚安,我明天可能就要出去找工作了。” 第58章 “嗯,加油。”沈暄文走过来,蹲在他的面前,用手摸了摸他的头,“需要我帮你写简历吗?” “这次不用了。”晏晓阳说。 第二天,沈暄文先起来洗漱,他轻手轻脚,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声音,晏晓阳打了个哈欠,也毛毛躁躁地坐了起来。 “吵到你了吧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没关系。”晏晓阳拍了拍沙发,“我是厅长……其实这张沙发挺好睡的。” “我已经买了新的,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换上。”沈暄文说,“早餐在桌上记得吃,我先出门了。” “嗯,好。”晏晓阳对他挥了挥手。 沙发床是下午到的。沈暄文解决事情的行动力十分迅速,晏晓阳帮他把原先的沙发挂在二手软件上,隔天也找到可以自提的买家。 随后,晏晓阳拿着简历在a市约了几场面试,偶尔还会心血来潮地接几单外卖。这里的一切对晏晓阳来说十分新鲜,所以能趁着送外卖的时候四处逛逛。 沈暄文似乎感到抱歉,时常对晏晓阳说,等忙过这一阵子就陪你。晏晓阳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的,并没有敷衍的意思,然而他不可能去缠着他,就如同沈暄文不会在他写稿的时候打扰他一样,所以晏晓阳还是大方地说道:“没关系!” 于是,两人另一种意义上的“室友”生活就这么开始了。 和去年夏天很像,又非常不像。白天里晏晓阳和沈暄文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,晚上回到家,他们会在一起吃饭聊天。 时间一点点往前,晏晓阳的头发长长不少,黑色发根已经没法忽视了。晏晓阳每天开始嫌弃自己的头,挑剔地说道:“好丑。” “帮你补点颜色?”沈暄文问。 “你会吗?” “不会。” “那还是算了……” 一天中午,晏晓阳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。 算算日子,居然又快要到沈暄文的生日。 这段时间晏晓阳准备了很久,面试的过程虽然不算特别顺利,但昨天的一家公司看起来挺有希望,hr给他释放了一些信号,晏晓阳对此也有点期待。 如果可以拿到offer,他就算在a市有了更加不容拒绝的停驻理由。 晏晓阳盘腿坐在沙发上,用沈暄文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云盘,打开里面的一个文档,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。 这不是一个从头开始写的故事,故事的上半段,讲述着一个中国北方女人的生活。她不是一个幸运的人,在她的身上,残酷的命运不断地发生。她非常美貌,有着一把天生的好嗓子。她总是想到南方去,战争到来以后,她就这样被迫踏上了旅程。她去了南方,跨过广阔的长江、迷失在江南烟雨里、进入炎热的岭南群山…… 可她没有停下来。 她还是说,要到南方去。 要到更南的南方去。 ◇ 第56章 马尼拉雨季(正文完) 故事停止了,在一个港口。谁也不知道这个北方女人是否如愿上了船,是否真的去到她心中的南国。 像是沈暄文曾经在青旅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那样,晏晓阳在过去的一年之间也反复读了几遍这本只有一半的小说。 有不少夜晚,晏晓阳写完工作的稿子,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,他总会想起故事中的这个北方女人。 如果换他来写的话……接下来会怎么样? 晏晓阳偶尔也会做出这种假设,又想到沈暄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对他提起的玩笑:你来写下半段吧。 他理解沈暄文,看一部电影,听一个故事,一定会想知道最后到底如何。一个不上不下的答案,没有既定的结局,令人感到难受。 晏晓阳一开始只把这句话当做玩笑,可两人分开之后,这句埋藏在他心里的话却慢慢发酵成为别的东西。 于是,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,晏晓阳偶尔会在工作后的夜晚,买一瓶啤酒,带着沈暄文送他的礼物,去海边散步。 走出三十分钟,来到去年夏天他和沈暄文坐过的沙滩,晏晓阳尝试许多次,慢慢地为这个北方女人续写她后面的故事。 他写的……很慢,很糟糕。撕碎过不少草稿纸,推翻过各种假设,有时候一天也写不了几个字,有时候能幸运地写上一段。 然而无论晏晓阳怎么努力,他始终和故事中的这个女人不太熟悉,两人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帘轻纱,彼此的脸是模糊的。 晏晓阳深刻地明白了一点,这到底不是他自己的故事。 他想象不出来那个世界,也不知道马尼拉究竟在地球的哪个地方。他用搜索引擎找到有关马尼拉的照片,也在别人的游记里寻找马尼拉的线索,可无论晏晓阳怎样努力,他都没有概念。 但他还是往下写了。 现如今……只差最后一点。 沈暄文不明白为什么工作会在晏晓阳来他家里之后陡然增多,仿佛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总是事与愿违。 晏晓阳带来的随身物品并不算特别齐全,好在沈暄文家里的各种东西早就准备了双人份。为了不吓到对方,沈暄文决定要慢慢地让他知道。 “你和那人怎么样了?”午饭时,沈暄文和朋友坐在会议室里一起吃盒饭,“到底什么时候能带出来见见?” 沈暄文埋头苦吃,分心道:“你不是见过了。” 朋友委屈道:“那还是我自己硬凑上来的,我只有送披萨这一个功能,好心酸呢……你表白了吗?” “当然。”沈暄文笑了笑,“……一共两次。” 朋友略微惊讶:“两次都没成?他还能住在你家?”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沈暄文摇摇头,“他也喜欢我。” “喜欢就在一起啊。” 沈暄文依然说:“不是这样的。” 朋友沉默半晌,决定放弃思考,恍然大悟道:“我知道了,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。” 沈暄文哭笑不得:“……” 当然也不是这样。 “你什么时候打算第三次表白?等等……是有这个打算的吧?”朋友问。 沈暄文正色道:“那当然。” 朋友一脸揶揄:“这回一定拿下?” “别用拿下。”沈暄文又笑,“是我被‘拿下’。” 下午和供应商还有一个会议,沈暄文吃完饭想去买一杯咖啡,顾不上休息时间,走得十分匆忙。 本来一切计划得很好,偏偏拿到的那杯咖啡往下插吸管的时候,如同插进什么恶魔的泉眼,往外喷到沈暄文的西装裤上。 沈暄文:“……” 位置很刁钻啊。 沈暄文努力用纸巾挽救,但是效果不佳,看了看时间,他还是决定赶紧回家一趟。 “来得及吗?”有同事问了一句。 “我家近,走路都能到。”沈暄文说。 刚要下楼,晏晓阳的电话打了过来,语气里带着兴奋,说道:“沈暄文,晚上你有没有空?” 沈暄文现在有点焦头烂额,对他道:“抱歉,我现在没有空,我得回家一趟,你等我下午开完会了跟你说吧。” “你出什么事了?”晏晓阳立刻紧张起来。 “没事,我回家换条裤子。”沈暄文简要地说了几句。 “我没出门,我给你送过来,你先等着,再复习一下你准备的资料。”晏晓阳说。 原本沈暄文是这么计划的,以为这点时间利用不上了,但没想到晏晓阳居然愿意为他跑一趟。他怎么在家?这几天不出去面试了吗?会不会太麻烦他? 没等沈暄文多犹豫一会儿,晏晓阳果断地道:“我开视频给你选,你要穿哪一条。” “好……谢谢。”事已至此,沈暄文不再纠结。 晏晓阳拿上沈暄文要的东西,这是他第二次去沈暄文的公司,第一次还是刚来这里的时候。 上电梯要保安刷卡,晏晓阳登记了一下,直接坐电梯上去,在接待室里等沈暄文。不一会儿,高高大大的男人笑着朝他跑过来,对他双手合十,道:“帮大忙了。” “我靠。”晏晓阳定睛一看,也笑起来,“你这尿……不,你这咖啡湿得很有水平啊。” 沈暄文:“……” 晏晓阳哈哈大笑,问:“我能拍照吗?” 沈暄文说:“不能!” 晏晓阳笑得肩膀在抖,说:“你换吧,脏裤子我给你带回去?” “没事儿,我放这里就可以。”沈暄文迟疑了一下,“我去……洗手间。” “有监控啊?”晏晓阳一脸了然,四处看了看,“忙死你了,我走了。” “嗯。”沈暄文过来搂了一下晏晓阳的肩膀,“在家等我。” 这四个字说得太快,说话的人和听到的人居然都在这一瞬间生出一种格外温暖的感觉。可惜来不及脸红心跳,也来不及细细回味,沈暄文就被自己的理智拉出了接待室。 晏晓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在后知后觉中才感觉…… 第59章 他怎么不像是沈暄文的室友,反而有点像是…… 沈暄文的妻子。 呃啊啊啊!晏晓阳握紧拳头,干咳一声,心跳在等电梯的过程中加速,还在咀嚼刚刚沈暄文的话。他走出写字楼,抬头试图看一眼沈暄文所在的地方。 刚刚打电话来本想和他说一个好消息,拖了几天,晏晓阳的面试结果终于出来了——他过了!新offer是下周一报道,剩下这个周末正好是沈暄文的生日。 晏晓阳边走边想,不自觉地拐到一家复印店,里面没什么人,只有一个店员在无聊地刷手机。 “需要什么?”店员问。 晏晓阳道:“打印文件,要你帮我装订一下,就……毕业论文那种封皮。” “行。” 店员是熟练工,晏晓阳扫了他的微信,把标有“v最后”的文档发送给对方。 “帅哥,你这文档最后一页是空白哦,要删掉吗?” 晏晓阳说:“不用,我特意留的。” “好的,稍等。” 晏晓阳坐在靠门的椅子上,外面是个阴天,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都有阵雨。夏天的雨总是如此迅疾,a市的不少人在期盼这一阵雨降温。 等待的过程中,晏晓阳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并不喜欢下雨。在小岛上,如果下雨了,他就没法出去骑车,姑姑和姑父担心他雨天出门不安全,会特地来送他。 说送他,大人们也是骑车。晏晓阳会提前钻进雨衣里,坐在自行车的后排,听着大人问他:“扶好了吗?” “好了!”晏晓阳回答。 雨衣下的世界晏晓阳看不清,曾经也不喜欢穿雨靴的闷热感。但他期待雨停的时刻,运气好的时候也许能看见彩虹。 晏晓阳只见过一次彩虹,很短暂的一刹那,是和哥哥在一起的某个雨后。他们推开了窗户,让雨后的空气涌进房间。 他们的房间…… 去年在岛上,晏晓阳去给哥哥上坟的时候,终于把之前那混乱几年的生活告诉了哥哥。如果哥哥还在……如果…… “帅哥,好了。”店员的声音将晏晓阳拉回现实。 一本装订好的文档递到晏晓阳的手上,他翻动几下,纸张有些还散发着打印机的热度。晏晓阳把钱付给店员,借用了一下桌上的黑笔。 最后的空白页,晏晓阳低头认认真真地画上了沈暄文喜欢的猫猫头。随后,他再次翻到目录页,在上面写:送给沈暄文。 可惜,这不是一本真正的书。 但眼下这个时刻,它是晏晓阳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了。 一切准备好,晏晓阳再次走出去,发现外面的天上聚集起更多的黑色雨云。要下雨了吗?他是不是应该尽快回家? “打雷下雨了,回家收衣服!” 下午的写字楼,落地窗外黑云压了过来,办公室里靠窗坐的人隐约听见了什么,在工作群里提醒大家。 沈暄文在会议室鏖战两个多小时,走出来的时候用脑过度,只觉得身体被抽空。去小黑屋一个人坐了一会儿,看见另一边自己换下来的裤子,想起来给晏晓阳发消息。 沈暄文:【大哭.jpg】 沈暄文:【我开完会了。】 晏晓阳还没回复,沈暄文切到工作群,看见有人在艾特他:【沈哥,晚上团建,你是自己去,还是跟我们车?】 沈暄文一愣,问:【今天团建?我怎么记得是明天?】 【改了呀,说过一次,你没看见吗?】 沈暄文的确没看见,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,多线程工作急需扩大脑部内存。 他想了一会儿,还是说:【我可能不去了。】 正在此时,晏晓阳回复了他:【晚上一起吃饭吗?我来接你,有事想和你说。】 沈暄文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,盯着晏晓阳的消息看了半天,轰然一声,外面的炸雷响起,沈暄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,又想,他买来的礼物还藏在家里的抽屉深处,晏晓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,计划又全都泡汤了。 沈暄文莫名地想起刚认识晏晓阳的时候,他煞有介事地写了一张约会计划表,可惜第二天两人纷纷睡过头,完全没有执行那张表上的内容。 他还留着这张表格,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看,笑一笑。不过……自从晏晓阳来到a市住在他的家里,这种行为倒是没有了。 同事在群里嚎叫:【啊啊沈哥为什么不来!沈哥你越来越不合群了!】 沈暄文:【明天请你们喝奶茶。】 他的双手放在键盘上,等了一会儿,如同要给自己加油打气,又回晏晓阳:【好的,到了告诉我。】 晏晓阳:【你一下班就出来,我就在你公司对面的店里。】 沈暄文:【现在就在了?】 晏晓阳:【现在就在了。】 不会吧。沈暄文微微睁大眼睛,又问:【你不会中午之后就没走吧?】 【是啊。】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没有回复,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,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,发现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下班。 要说什么呢?沈暄文想,会是他想的那样吗?他耐心地等待给了晏晓阳准备的时间,没有逼迫他,也没有对他丧失信心,但晏晓阳是否也察觉到,其实沈暄文已经快要到极限了。 他很喜欢晏晓阳。 日复一日,这种喜欢变得越来越踏实,给了沈暄文新的方向,让他人生中的摩天轮重新启动。 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幸运,能变成晏晓阳的男朋友。 对团建放了鸽子,沈暄文又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。天上的雨要下不下,雷声隐隐,却没有真正落雨。 沈暄文坐电梯之前就给晏晓阳发了消息,这会儿刚走出公司,晏晓阳也正在往他公司走。两个人不断接近,终于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发现了彼此。 沈暄文一下子雀跃起来,对晏晓阳挥手,示意自己要走过去,让他留在原地不要动。红灯变绿,沈暄文小跑过去,彻底丢开偶像包袱,笑道:“要说什么?” “先吃饭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走在他的身边,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,过了一会儿又道:“好消息还是坏消息?” “当然是好消息。”晏晓阳说。 路上,沈暄文对他说了原本要团建的事情。晏晓阳听了之后,一脸无语地道:“其实我们可以约在明天。” 沈暄文说:“不,就今天……你手上的是什么?” 晏晓阳拎着的塑料袋里像是装了一本书,沈暄文一眼就看见了,这时候难免好奇。 “等会儿再给你看。”晏晓阳故作神秘地道。 沈暄文笑了笑,说好。 一开始在a市,总是沈暄文带着晏晓阳吃饭,不过这段时间以来,沈暄文熟悉的餐厅都被晏晓阳吃了个遍。 沈暄文没有时间去发掘新的餐厅,反倒变成晏晓阳来决定他们要吃什么。 两人打上车,天光逐渐变得暗淡,远处的雨云没有飘走,还是盘旋在天空中。司机没有开空调,只是把车窗打开,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了进来。 很不幸的,晏晓阳选的这家餐厅实在太过火爆,两人等了一会儿,都有点饿得受不了。 晏晓阳神情委顿,说:“不好意思,没想到这么多人。” 沈暄文说:“没关系。” 他们坐在一起等位置,沈暄文想了想,又笑道:“我记得去年夏天,在你家那边也是这样。” “嗯。”晏晓阳说,“我讨厌排队。” 就在此时,有服务员过来问他们接不接受拼桌。晏晓阳精神一振,自己当然愿意,他下意识地去看沈暄文,沈暄文读懂了晏晓阳的眼神,笑道:“可以啊。” “可以。”晏晓阳转头望着服务员,“我们可以拼桌。” 结果超出两人预料,他们拼到的是一个六人桌,坐他们旁边的是四个男大学生,比他们先来一会儿,已经吃上了。 晏晓阳飞速点完菜,撑着手问沈暄文:“开会怎么样?” “不错,后面就能闲下来一阵了,我们可以去之前你想去的寺庙。”沈暄文给他倒上茶,“这周末怎么样?” 晏晓阳没说话,只是扬了扬眉头。他心想,沈暄文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生日。 沈暄文又问:“不喜欢吗?” “我找到工作了,下周一上班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愣了愣,随后开心地道:“太好了!难怪你今天问我有没有空,是该要庆祝一下!” 不过……仅仅是这件事吗?沈暄文一边为晏晓阳开心,一边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。 说话间,旁边聊得火热的四个大学生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蛋糕。 “来来来,切蛋糕!” 其中一个男生脸上有些茫然,似乎是另外三人瞒着他为他准备的惊喜。 “哇。”晏晓阳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,忍不住说,“生日快乐啊。” 第60章 他这一搭话,那四个男生也投来善意的目光,他们把蛋糕往六人桌的中间推了推,热情地道:“要不要吃?” 晏晓阳问:“可以吗?” “可以可以!”四人嘻嘻哈哈。 沈暄文目瞪口呆,完全猜不到是这种发展。 晏晓阳说:“那真不好意思!你们在哪儿上学?……啊?沈暄文!这不是你的母校吗?” “是吗?”几人看向沈暄文,“是学长吗?” 沈暄文一愣,也笑起来:“是,这么巧。” 气氛被烘托到这儿,沈暄文和晏晓阳干脆和这几个男生聊起天来。他们吃了一点蛋糕,也把自己点的菜分了过去,还多加了几瓶啤酒。 店里的光线明亮,这个六人桌在最里面的角落,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。晏晓阳喝了几杯微微上脸,脸颊和耳朵都泛起不显眼的红,令他在沈暄文的眼里变得更加生动。沈暄文坐在他的对面,偶尔会看向他,两人的目光却从来没有正面相遇过。 一顿饭结束,已经将近十点。 沈暄文和晏晓阳在门口和四个男生告别,彼此没有加上联系方式,仅仅是这一晚上在一起吃饭,顺便蹭了别人的生日蛋糕。 “嗝。”晏晓阳小声地打嗝,赶紧捂住嘴巴,“他们关系真好,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代,也总是一群人一起玩。” 沈暄文走在他的身边,说:“我也是。” 这奇妙的、无法预测的相遇让沈暄文不断回味。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,也好像不能用是否有意义去判断生活里发生的每一件事。 无法执行的生活,是他遇见晏晓阳之后领悟到的。 今晚还没有结束,沈暄文仍然期待着,又问:“接下来呢?回家?” “饭后散步吧。”晏晓阳一本正经地说,“带你去做你最喜欢的事情。” 沈暄文笑着看他:“我最喜欢的事情?” “嗯。” “什么?” “坐公交车!” 车站在不远处,两人都喝了酒,只是微醺的程度。世界没有难受得天旋地转,但仍然充满了一种飘飘然的错觉。 晏晓阳做了个舞会邀请的手势,沈暄文像是着了魔一般,把手放在晏晓阳的手里。到了车站,两人甚至没有看来的是那一趟公交,只是跳上去,接着走去最后一排空座位坐下。 晚班车,已经错过了高峰期,没什么人的车厢,晏晓阳和沈暄文并排坐在一块儿,肩膀和膝盖都紧紧靠着,充满一种隐匿的、只有两人才懂的安全感。 车启动,沈暄文看向窗外,夜色下的霓虹灯闪烁,像是一个潮湿、朦胧的梦境。 “我梦见过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嗯。”晏晓阳应道。 沈暄文的心里变得柔软异常,他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晓阳,低声说:“我梦见过许多次……是上高中时候的我,还有穿校服的你……我们一起坐车回家。” “我是转校生吗?”晏晓阳认真地问。 沈暄文说:“可能是。” 晏晓阳微微侧过身,就这样靠在沈暄文的肩膀上,沈暄文张开手臂,把他轻轻地搂在怀里。 过了一会儿,晏晓阳也说:“我也梦见过你,你那时候还在上大学,会骑车来接我。我们一起去我常去的酒吧看电影。” 沈暄文严谨道:“是吗?看的还是法国片吗?” 晏晓阳被他逗得笑起来,说:“忘记了,应该不是你看不懂的法国片。” 有这么一瞬间,沈暄文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晏晓阳是否会对他说别的事情。他觉得自己可以表白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…反正晏晓阳不会舍得真的放开他。 车继续向前,中途偶尔上来几个人,他们的身影都十分模糊,只有坐在沈暄文身边的晏晓阳越来越真实。 沈暄文想低头吻他,好几次也差点就这么做了,却被陡然到站的广播声打断。又过一会儿,沈暄文忽然发现车窗上出现了细密的雨丝。 “下雨了吗?”晏晓阳问。 “白天就在打雷了。”沈暄文说。 两人并没有继续交谈,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辆晚班车上,透过玻璃看外面的雨。片刻后,雨似乎下大了一些,让外面的世界融化成了一幅梵高的画。 “马尼拉。”晏晓阳突然道。 “什么?”沈暄文没反应过来。 “马尼拉是热带季风气候,它有旱季和雨季,我查到的。”晏晓阳说。 “马尼拉是哪儿?哦……”沈暄文怔怔地看着他,逐渐也想起了这十分耳熟的名字。 有人也问过他,在那间青旅,在擦去了灰尘的地球仪上,沈暄文找到了马尼拉。可他没有去过,甚至也不太熟悉,他为什么要这么关注这个遥远的城市呢?是因为…… 是因为他看了那个莫名其妙的、只有一半的故事,那个北方女人,她一直在说要到南方去。 就像是知道沈暄文在想什么,晏晓阳抬起手,把塑料袋递给他,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:“送给你。” “真的是给我的?什么东西?”沈暄文好奇了很久,接过来翻了翻。 “我写的。”晏晓阳说,“……狗尾续貂。” 沈暄文看了一会儿,忽然明白过来,发出一声惊叹:“啊……” 晏晓阳说:“但真的,我觉得……如果你不想看也没关系。” 沈暄文愣了很久,松开搂着晏晓阳的手臂,珍重地翻开到前面,看见晏晓阳写下的:送给沈暄文。 他开过玩笑的,他说想让晏晓阳写故事的后半段。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,连沈暄文都差点忘记有这回事,但晏晓阳还记得,不仅记得,他真的为他写了。 沈暄文眼眶发热,骨骼深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热量——那是晏晓阳在他身体里种下的种子,它们修补着,帮他扔掉身上背负的沙发,也终于填满了他胸口曾经被贯穿的黑洞。 “谢谢……谢谢你,阳阳。我……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,这太珍贵了。我……我一定会好好看的。”沈暄文喃喃地道。 “其实……”晏晓阳笑了笑,似乎还有话要说。 可下一刻,终点站到了。 “我们先下车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立刻把晏晓阳送给他的礼物放进塑料袋,妥善地保管好。两人走下车,发现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公交总站,对面是一个小区入口,静谧的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。 “其实什么?”沈暄文看了看四周,“这是哪儿?” “雨停了啊。”晏晓阳伸手感受了一下,“这雨断断续续的。” 沈暄文仔细地看公交站牌,说:“没车了……算了,等会儿打车回吧。” 他和晏晓阳在一起依然是这么放松。 夜色下,他们沿着不认识的街道散步,晏晓阳深吸一口气,终于说:“其实我是想等周末再给你的,正好那天是你的生日。” “但?”沈暄文又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晏晓阳心中未说完的转折。 “但下午我走出来,看见一家复印店,于是我走进去。坐在那儿等待的时候,我看见天仿佛要下雨。我想起了我在写的故事,也是一个发生在雨季的故事。然后我又想……我好像不怎么喜欢下雨,却经历了一个无比漫长的雨季。”晏晓阳平静地说着。 沈暄文想了很久,说:“嗯。” “你懂吧?” “嗯。” “那几年总是过得很艰难,好像每天都在下雨,没有干燥的时候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正地结束。”晏晓阳笑道。 “衣服和鞋子都变得湿漉漉的,下雨久了骨头会疼。”沈暄文说。 “接着我又想……”晏晓阳说,“那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到马尼拉去。” 沈暄文点点头,说:“我也想知道。” “也许不存在这个城市,也许她到达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。”晏晓阳说。 沈暄文想了想,笑道:“也许她可以换个方向,不必非要往南,往东也行,往西也行。” “答对了!”晏晓阳打了个响指,“可是她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知道这些……而且一旦她察觉到这些,她可能会觉得自己曾经的努力很可笑,一路走来那么辛苦,她还是想要到南方去。” “有没有到达都不重要。”沈暄文说,“去了之后再离开也行,离开了之后也能再往南。” 晏晓阳笑道:“嗯,所以……做错了选择不可怕,爱错了人也没关系。” 此时此刻,这到底是在讨论一个故事,还是在讨论他们的生活,沈暄文居然也分不清了。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,重要的只有一件事,而这件事沈暄文已经明白了过来,他相信晏晓阳也知道了。 “唯一重要的事情。”沈暄文站在晏晓阳的面前,路灯的光照亮他们,雨后的世界安静得像是沉浸了海底,又一个夏天的帷幕即将落下。 “唯一重要的事情……”晏晓阳也看着沈暄文,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。 第61章 “……不要一直停留在雨季里。”沈暄文凑近一点,对他轻声笑道。 晏晓阳啧了一声,说:“你刚刚没看最后一页,现在翻开最后一页再看一眼。” 沈暄文照做,发现那上面画着两个住在爱心里的猫猫头。他抬头,眼前晃过晏晓阳的影子,嘴唇上一热,晏晓阳主动吻住他,说:“沈暄文,和我在一起吧,第三次表白轮到我了。” 沈暄文抬手紧紧地拥抱住晏晓阳,大方地笑道:“好啊,晏晓阳,我们在一起。” 马尼拉的雨季,终于结束了。 —全文完— 【作者有话说】 正文结束,感谢观看~ 最初是去年六月有了这两个人的灵感,搁置了。今年年初有了一些新的想法,想写两个都过得不是太好的人之间会发生什么。三月写了一点,后面断断续续又写了几万字。不过因为当时还在连载另一本,所以也不算正式开写。之后开这本确实是想要调剂一下,不算特别复杂,但还是比我预估的要长一点~希望大家看得开心!希望大家能结束自己的雨季,等待世界放晴的那一刻~ ps:本来有一个薛定谔的副cp,但写到最后也没写啦。主角其实就是那个在咖啡店白打工的小赵,有机会可以再写给大家看。 pps:接下来会休息一段时间,十月中下旬大概再开新文吧,不过感觉今年内新文写不完,估计要带着新故事跨年了~